第二十六章    七、八王之亂（四）

　　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隨便什么人都明白，司馬颙和司馬穎向洛陽進軍，哪里還是主持什么公道，根本就是來搶奪皇權的。要是讓這幫人打到京里，還不知道又會造成什么樣的混亂呢。于是眾大臣向惠帝建議，就委任司馬乂為大都督，讓他統兵抵抗二王的進犯，先把這倆瘟神打發了再說。

　　惠帝聽從大家的建議，司馬乂調集軍隊，打響了京都保衛戰。這場戰爭，從八月一直打到十月，司馬乂的軍隊連續幾次大敗司馬颙、司馬穎聯軍，前前后后，二王的士兵被司馬乂連斬帶俘，多達六七萬人之眾。

　　但是，這種勝利，不沒有代價的。因為戰事拖得太久，司馬乂軍糧食匱乏，洛陽城中也面臨饑荒的威脅。可是雖然如此，幾場勝仗，和司馬乂的個人魅力，卻極大地激勵了將士們的士氣，他們表示愿意為司馬乂、為國家效死力。

　　仗打到這個時候，代表司馬颙出征的大將張方，認為已經沒有勝利的希望，打算撤回長安。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司馬乂后院起火了。

　　永安元年（公元304年），在京城擔任司空的司馬越，為了撈取政治資本，暗地聚集了一批衛兵，突然發動政變，將司馬乂抓了起來，然后給他安插一個謀篡大權的罪名，把他送到金墉城幽禁起來。這個司馬越，就是八王中最后一位登場的王。

　　這場政變發生得太突然，司馬乂根本沒想到一向不顯山不露水的司馬越，竟會在背后擺他一刀。他向惠帝上表，想要申明自己的冤情，可是這時京城里的事務已被司馬越把持，這樣的奏表，哪里會真的送到惠帝手上？

　　戰爭還沒結束，洛陽城里的士兵們，勢頭正盛，他們已經看到了奪取最終勝利的希望，這時候，忽然傳來司馬乂被捕的消息，都懵了。司馬乂的一些部將，聯合朝中部分大臣，商議把司馬乂從金墉城里救出來，繼續對抗司馬颙和司馬穎的軍隊。

　　司馬越聽到消息，差點尿了。他動了殺心，決定趕緊結果司馬乂的性命，于是派人偷偷送信給張方，讓他趕緊派兵去金墉城收捕司馬乂。

　　張方得到密信，知道機不可失，一旦讓司馬乂的部將搶了先，把這爺爺放出來，以后的仗恐怕再也打不贏了。于是他星夜兼程，趕到金墉城，把司馬乂捆到馬上，載回營里。已經沒有時間搞什么宣判了，張方命人支個柴火堆，點火燒著，然后把司馬乂朝那上頭一擱，烈火頓時吞沒了他全身。司馬乂凄慘的叫聲，估計連周圍的鳥獸聽了，夜里都會發惡夢。死時，他才二十八歲。

　　司馬乂死后，河間王司馬颙和成都王司馬穎成為最得意的人。八王之亂，進行到這個階段，已經到了最亂的時候。而西晉王朝的根基，折騰到這個時候，也已經虛弱不堪。

　　成都王司馬穎字章度，是武帝的第十六個兒子。這是一個名過其實的人物。八王之中，他的兵最多，勢力最大，人們對他的期待也最大。可是他后來的所作所為，帶給國民的，卻是更大的失望。

　　當初，司馬穎響應司馬冏的號召，跟司馬颙一起始率眾討伐趙王司馬倫。三王并進，齊向京都，而最后先入洛陽的，正是司馬穎。

　　司馬倫被推翻后，惠帝傻衷復立。他在朝中會見三位王爺，對他們表示感謝和慰勞。另外的兩位王都受到了封賞，輪到司馬穎了，這時，他卻對司馬衷拜謝道：“此大司馬冏之勛，臣無豫焉。”意思是，能夠打敗司馬倫，全是司馬冏的功勞，跟他沒有關系。那種氣度，確實像個爺們。

　　司馬穎的這種態度，不是說說而已。推掉封賞后，他去太廟拜祭過祖先，然后不跟其他幾位王爺辭別，帶上自己的人馬，便踏上返程，向他的封地鄴城而去。臨走的時候，他派人送了封信給司馬冏，算是向他道別。司馬冏原本以為司馬穎會留在洛陽，跟自己爭功，接到這消息后，大吃一驚，趕緊騎上馬，追出京城去跟司馬穎道別。

　　追到七里澗這個地方后，終于追上了。司馬穎看司馬冏追來了，于是命車駕停下，轉身向他言別。國事混亂，時局艱難，殘陽衰草下，兄弟倆還真生出幾多感慨之情。因為司馬穎的態度，司馬冏真的受到一些感動，兄弟倆手握著手，互道珍重。想到此地一別，不知何時才能重逢，他們竟然流下淚來。政局發生了這么大的變化，倆人卻自始至終沒有談論過國事，當時路邊圍觀這一送別情景的百姓們看了，莫不傾心。

　　可惜這溫情脈脈的一幕，很快就成為了歷史。齊王司馬冏主政以來，驕侈無禮，天下離心，河間王司馬颙說服了司馬穎，跟他一起發兵討伐無道。司馬颙知道司馬穎勢力比自己大，于是主動表示，推舉司馬穎為主，而他自己，只要做個宰相就滿足了。這樣的條件，司馬穎沒有不接受的道理。于是倆人聯合起兵，向京城打去。

　　后來，京中發生巨變。勢力弱小的司馬乂，出人意料地收拾了司馬冏，掌握了朝政。司馬颙、司馬穎倆人不能容忍到嘴的肥肉就這樣被人搶走，于是繼續進兵，討伐的對象，卻換成了司馬乂。

　　再后來，司馬乂被東海王司馬越偷襲，最后慘遭殺害。這樣一來，司馬穎和司馬颙得以順利地進入京城。河間王司馬颙上表，請求將司馬穎立為儲君。請求，這是好聽的說法。其實這倆人來到洛陽后，他們說話，有誰敢不聽嗎？可憐的惠帝，于是宣布廢除太子司馬覃，改立司馬穎為皇太弟，并且封他為丞相。

　　其實，對司馬穎來說，這真是一個建立功勛的絕好機會。京城內外，圍繞著權力的爭奪而發生的一系列的戰亂，已經使官吏和百姓們疲憊不堪。他們迫切希望有一位英雄能夠站出來，結束這種混亂，恢復晉初比較安定的生活。他們將推功不居的司馬穎看作這個英雄的最佳人選。然而，名過其實的司馬穎，卻讓他們結結實實地失望了一回。

　　這時候的司馬穎，其實早已經沒有了當初曇花一現般的聰明才智，越來越表現出他庸劣的本色。在討伐長沙王司馬乂的過程中，他就已經多次出現過指揮不力的狀況。另外，他寵信太監孟玖和小人盧志等，對他們的胡作非為，絲毫不加管制。

　　司馬穎這人，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戀棧。他長年待在冀州，一步也不愿意離開鄴都（今河北大名東北）。后來，雖然被封為皇太弟，且被拜為宰相，他還是堅持搬回到鄴都去住，朝中有什么政事，也得讓人跑到鄴都去跟他匯報。

　　司馬穎的所作所為大失時望，再加上他人不在洛陽，這就給那些反對他的人提供了機會。隨后不久，惠帝任命東海王司馬越為大都督，讓他與左衛將軍陳蟈蟈（這名……）、長沙王故將上官巳等，糾合軍隊，檄告四方，共同討伐司馬穎，沒過幾天，就云集了10多萬人。

　　司馬穎聽到這個消息，急得差點患上尿道炎。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跑。可是這時，參軍崔曠對他加以勸阻，說那十萬人的王師，雖然數目驚人，卻只是些烏合之眾，基本談不上什么戰斗力，不足為懼。

　　司馬穎認為他說的有理，于是派遣奮武將軍石超，率眾五萬，去蕩陰（今河南湯陰）去抵抗王師。戰爭開始前，司馬穎的兩位弟弟司馬匡和司馬規跑到司馬越那兒，聲稱鄴城中，司馬穎的部下聽到皇師到來，已經紛紛離散了。司馬越聽了這話，居然真的以為鄴城已空，于是懈怠下來，不作防備。就在這時，石超的軍隊突然殺了過來，這支臨時糾合起來的軍隊，馬上就被沖散了，連惠帝傻衷都落在了石超手里。

　　司馬穎得了這個寶貝，挺高興，笑著對傻衷說道，“這么大老遠來了，我看，您也不用再回洛陽，干脆就在我這兒待著吧。”于是把惠帝扣了下來，改年號為建武。

　　當時，司馬颙得到惠帝率兵親征司馬穎的消息，也派遣大將張方，率兵二萬，前去援助盟友。然而大軍到達時，司馬越統率的王師已經戰敗，張方于是趁機進駐洛陽。

　　而那位被傻衷委以重任的東海王司馬越，兵敗后，先逃到下邳，卻不被接納，無奈之下，他一口氣逃回他的封地東海（今山東郯城北）。事件平息后，司馬穎以同是宗室兄弟的名義，宣布寬恕司馬越，并且表示要招他回朝，司馬越知道這是個陷阱，說什么也不肯應命。

　　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似乎進入一個比較安定的階段。然而新的戰亂，馬上就發生了。

　　惠帝被扣在鄴城，這并不代表司馬穎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了。沒過多久，司馬越的親弟弟，并州刺史東瀛公司馬騰聯合安北將軍王浚，殺死司馬穎所置的幽州刺史和演，宣布不再聽從司馬穎節制。后來，他們干脆聯合北方的烏丸、羯硃等部落首領，一起進攻司馬穎。

　　事起倉促，司馬穎派遣新選的幽州刺史王斌及石超、李毅等人，率軍抵抗司馬騰。他的這些兵將，對付臨時組成的雜牌軍還行，跟驍勇善戰的羯硃打，就不是個兒了。

　　失敗的消息傳到鄴都，頓時人心惶惶，“百僚奔走，士卒分散”。司馬穎膽都快嚇破了，他率著幾十個騎兵，擁著傻衷，倍道兼行，五天之內就逃到了洛陽。而羯硃的軍隊則是一路緊追，一直追到朝歌，眼看司馬穎等人將入洛陽，才放棄了追趕。

　　司馬穎好容易逃到洛陽，駐守在那里的張方，不但不對他和傻衷表示慰問，卻直接把他們帶到司馬颙的大本營長安去了。司馬穎見到司馬颙后，熱淚盈眶，心說，可算見到親人了，哭著就要過去拉手。司馬颙卻只是冷冷一笑，說道“你個廢物，讓皇帝落魄成這樣，你還有臉來見我啊？”他當眾替皇帝宣布諭旨，廢掉司馬穎皇太弟的稱號，然后奪去他丞相的職位，趕他回到自己的封地去。隨后又讓惠帝下詔，要立遠在東海的司馬越為太傅，請司馬越回朝與自己共同輔政。司馬越聰明得很，知道這還是個圈套，因此堅決不肯接受。

　　司馬穎被廢后，聲名掃地，凄涼無比。不過，他在河北經營多年，在他的封地，還是頗有人思念著他的。他的舊將公師籓、汲桑等人收集殘兵，宣稱要迎接司馬穎回去繼續做王。司馬颙看到居然還有人肯支持司馬穎，于是拜他為鎮軍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撥給他士兵千人，讓他回去鎮守鄴城。接到這個任命的司馬穎，高高興興地啟程了。可是他和公師藩等人剛剛走到洛陽，就趕上司馬越重整勢力，向司馬颙宣戰。鄴都周圍的王浚、司馬騰等勢力，都是擁護司馬越的，這種形勢下還堅持回到封地去，無疑是找死。因此，司馬穎又狼狽逃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