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七、八王之亂（三）

　　司馬倫和孫秀的飛揚跋扈，惹來了淮南王司馬允、齊王司馬冏等人的不平。孫秀看出苗頭，認為留這幾個人在京里，早晚出事，于是讓司馬倫發令，讓司馬冏去鎮守許昌，隨后又取消了司馬允的職位。司馬允很怒，糾集軍隊，想要討伐司馬倫，可是因為準備不充分，很快就被司馬倫平定了。

　　這下，司馬倫就更加囂張了。在孫秀等人的攛掇下，他逼傻衷下詔，讓他禪位，自己則坐上龍椅，當了皇帝。

　　為了表現新皇的氣象，司馬倫宣布大赦天下。同時，為了表現自己的仁惠，他又下了一道命令，所謂“太學生年十六以上及在學二十年，皆署吏；郡縣二千石令長赦日在職者，皆封侯”。隨后，他又大封功臣，繼續給他的兒子們和孫秀加官進爵。后來就連這些人家里的奴仆，也都被授以爵位。這樣做，就導致了一副有趣的情景。每次朝會的時候，皇宮里都站滿了頭戴貂皮帽的官員，后來貂皮用沒了，還有許多官帽沒有做好，只好用狗尾巴毛來代替，于是時人笑稱：“貂不足，狗尾續。”這，就是成語“狗尾續貂”的由來。

　　司馬倫這樣搞，注定了他這個假皇帝做不久。許昌的齊王司馬冏，關中長安的河間王司馬颙，以及鄴城的成都王司馬穎，在他們的駐地各自擁有強兵，雄據一方。他們聯合起來，檄告天下，聲稱要討伐司馬倫和孫秀。

　　消息傳到洛陽，司馬倫和孫秀大起惶懼。可是皇帝才當了這么短的時間，司馬倫不甘心將這位子拱手相讓。他跟孫秀合計一下，決定跟三王開打。他派遣孫輔、李嚴等人，分別率兵，去抵抗三王的軍隊。

　　軍隊派出去了，司馬倫和孫秀還不放心，他們派人跑到供放著司馬懿等人的祖廟里去，沒日沒夜地祈禱，求他們保佑自己。后來，他們又找到一個名叫胡沃的道士，拜他為太平將軍，讓他請天兵天將前來相助。

　　孫秀自己也不閑著，他待在家里，天天跟跳大神似的，搞些奇怪的祭祀活動，隨后，他又找來一些人，讓他們穿上羽衣，跑到嵩山上，詐稱仙人王子喬，從山上扔下一些所謂的神仙書，里頭說些司馬倫德行昭世，國運長久之類的屁話，妄圖讓軍民們全力支持他。

　　洛陽城外，司馬倫的軍隊，跟三王的軍隊交戰數場，雙方互有勝負。這場仗，一直持續了六十多天，到最后，司馬倫的軍隊終于落了下風。三王發動戰爭的目的權且不論，但是他們打出的旗號，是要將偽帝司馬倫趕下臺，使惠帝重登皇位。這種宣揚，這在古代尊崇正統的觀念下，本身就容易受到人們的支持。再說，司馬倫上臺以后，壞事做盡，不收人心，士兵們沒有幾個真的肯為他效死命。因此，三王的軍隊步步進逼，最后終于打進洛陽。

　　這場皇權爭奪戰，是八王之亂中最慘烈的交鋒之一。據史料記載，雙方的傷亡人數，達到十萬以上。三王進京后，孫秀沒來得及逃走，被人砍了腦袋；司馬倫也被抓起來，關進金墉城中。三王擁立惠帝復位，百姓齊呼萬歲。當時，傻衷看到自己居然這么受百姓愛戴，想起這段時間被囚的辛苦，不由得一通眼淚鼻涕亂流。

　　司馬倫辦了這么多混帳事，不處理他，不足以謝天下。三王經過商量，派人給他送去一杯金屑酒，讓他自己了斷。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當初司馬倫殺死賈南風，用的就是金屑酒，他萬萬沒有想到，時隔不久，這奪命苦酒的滋味，竟然輪到自己品嘗。他又愧又悔，嘴里一個勁兒念叨：“孫秀誤我，孫秀誤我啊！”前后這么多事，哪能全賴一個孫秀呢？幾十歲的人了，還被一個奸詐小人擺布來去，趙王司馬倫，就這樣狼狽而凄慘地告別了歷史的舞臺。

　　司馬倫倒臺以后，齊王司馬冏自封為大司馬，掌握了政權。參與討伐司馬倫的河間王司馬顒和成都王司馬穎被封為高爵，擁兵自重。

　　司馬冏字景治，是獻王司馬攸的兒子。這個司馬攸，不是生人，他就是被司馬昭過繼給他哥哥司馬師，后來又差一點被司馬昭冊立為太子的那一位。

　　《晉書》里說，司馬冏“少稱仁惠，好振施，有父風”。在廢除賈后的宮廷事變中，司馬冏也參與其中，并且立下大功。孫秀知道此人勢力和野心都不小，于是勸司馬倫把他趕回自己的封地，以免生變。這個決定，讓司馬冏非常不滿，從那時起，他就在心中計劃，如何推倒司馬倫，自己上臺執政。

　　司馬倫和孫秀被三王聯合推翻后，上至公卿，下至百姓，都希望有一個像樣的人來執掌朝政。因為較高的名望和推翻司馬倫的功勞，司馬冏順利上臺。可是事實證明，他比司馬倫強不到哪去。他沒有利用這個很好的機會，勵精圖治，反而大興土木，營建宮室，以滿足自己的私欲，典型的暴發戶形象。

　　宮室建好后，司馬冏又耽于歌舞，沉于酒色，根本不入朝議事。他任命的大臣，全是自己的親信。其中最受他信任的，有葛嶼、路秀、衛毅、劉真和韓泰等人，他們號稱“五公”，其實卻不過是些街痞流氓。這群人，無法無天，說抓誰就抓誰，說打誰就打誰，惹得海內側目，天下失望。有些正直的人，向他提點意見，讓他遠離小人，司馬冏一聽這些，二話不說，直接讓人把進諫者拖出去殺頭。因此，雖然上臺不久，司馬冏距離被人討伐，卻已經不遠了。

　　不過，司馬冏的倒臺，多少有點意外的成分。

　　司馬冏手下有個武將，名叫李含，有一回，他不小心得罪了司馬冏身邊的紅人，擔心因此遭到殺身之禍，于是逃出京城，跑到長安去，向駐守在那里的河間王司馬颙撒謊說，他得到了惠帝的密詔，請河間王司馬颙出兵，攻殺司馬冏。

　　這件事，本來沒戲。司馬颙割據一方，日子過得好好的，再說他們還是盟友，司馬颙閑得沒事，干嘛去跟司馬冏硬干呢？

　　不過，李含還是很狡猾的，他把司馬冏大失人心的狀況向司馬颙添油加醋地講解一番，然后出示自己偽造的惠帝的手詔，這樣做，讓司馬颙感覺，殺進洛去，將司馬冏政權推翻，自己取而代之，這似乎是易如反掌之事。

　　惠帝傻衷是個傀儡，全天下的人都明白。進入京城，掌握政權，控制惠帝，距離親自做皇帝，也就不遠了。“皇帝”這個稱謂，誘惑力還是相當大的。想到這兒，司馬颙決定采納李含的建議。他聯合成都王司馬穎，向天下發布檄文，正式宣布討伐齊王司馬冏。

　　司馬颙的檄文傳到京里，司馬冏差點從龍椅上摔下來。他把百官召集到一起，征求意見。大家意見不一。司徒王戎和東海王司馬越勸司馬冏暫且退讓，把位子讓給司馬颙。從事中郎葛旟卻反對道：“漢、魏以來，王侯就第寧有得保妻子者乎！議者可斬。”正是這句話，堅定了司馬冏負隅頑抗的決心。

　　眼看司馬冏跟司馬颙、司馬穎等人的沖突不可避免，可是實際上，這場仗沒有打起來。原因是突然出現了一個關鍵人物。誰呢？

　　這就是八王中，第七位出場的長沙王司馬乂。

　　司馬乂字士度，是武帝的第六個兒子。《晉書》里說他“身長七尺五寸，開朗果斷，才力絕人，虛心下士，甚有名譽。”

　　當初，三王聯合討伐司馬倫的時候，司馬乂也曾率領自己的軍隊響應，只是因為他的勢力相對較小，對戰局的影響程度有限，因此沒能受到足夠的關注。

　　司馬倫倒臺以后，齊王司馬冏霸道專權，司馬乂對此很是看不慣。有一回，他跟成都王司馬穎一起去拜祭王陵，他突然大聲對司馬穎說道：“天下者，先帝之業也，王宜維之。”這話的意思，是讓司馬穎主持正義，趕司馬冏下臺。周圍的人聽了，都嚇得目瞪口呆，心說，這主可真有膽兒。

　　河間王司馬颙跟司馬穎聯合舉兵，討伐司馬冏的時候，司馬乂人在京城。司馬颙傳檄給他，拜他為內主，請他協同討賊。這樣危險的任命，司馬乂二話不說就接了下來。

　　應該說，在八王當中，司馬乂是比較有能力的一個。當時司馬冏得知司馬颙請司馬乂在京城中擔當內應，立即派董艾去攻打他。司馬乂先下手為強，立即調集起手中有限的士兵，直奔司馬冏的府第，到了地方，就讓人點火，將司馬冏家燒成一片火海。

　　司馬冏一看對方來勢兇猛，命手下王湖跑到武庫，把那面象征和平，止息兵戈的騶虞幡給拽出來了。王湖一邊搖著幡，一邊兒大聲吆喝道：“長沙王矯詔。”司馬乂不吃他這套，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張假造的圣旨，舉起來，大聲喊道：“大司馬謀反，助者誅五族。”

　　到了這個時候，什么騶虞幡啊，什么圣旨啊，全都不管用了，兩邊陣營里，喊的，叫的，跳的，鬧的，亂成一鍋粥。

　　到了晚上，智斗終于演化為大規模的武斗，一時間，城中飛矢雨集，火光映天。惠帝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跌跌撞撞從殿里跑出來，沒跑幾步，一簇火箭擦身而過，傻衷身上的龍袍，“轟”一下就著了。大臣們撲上去救火，卻被飛矢紛紛射翻在地。那些沒被射死的，大多也被燒死，宮城內外，尸體摞著尸體，令人慘不忍睹。

　　這場混戰，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晨，司馬冏手下的兵士雖多，可是事情發生的實在太突然，他來不及對士兵作大規模的調度，終于被司馬乂逮住。司馬乂一聲令下，命左右把司馬冏推到閶闔門外，“喀嚓”一聲響，這位曾經威風八面的王爺，就身首異處了。

　　司馬乂攻殺齊王司馬冏，從開始到結束，其間只有短短的一天而已。消息傳到河間王司馬颙那兒，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實，司馬颙當初檄告天下，堂而皇之地宣布，拜司馬乂為內主，根本沒安什么好心。他知道司馬乂勢力弱，而司馬冏勢力強。古往今來，哪有安排內應，還喊出去讓敵人知道的道理啊？因此司馬颙這么干，擺明了是要司馬乂死。他想，司馬乂八成會被司馬冏逮住殺掉，然后呢，他和成都王司馬穎等人，就可以打著為司馬乂報仇的旗號，宣告四方，對司馬冏展開大規模的討伐了。這樣做，既使這次的出師更加有理，又能除掉一位皇權的競爭對手，堪稱毒辣。

　　可是，后來事態的發展，實在大出司馬颙的預料。他壓根沒想到，力單勢孤的長沙王司馬乂，居然成功地干掉了齊王司馬冏。

　　這下麻煩了。司馬乂立了大功，人又在京城，那么朝政大權，豈不是要落到這小子手里了？

　　想到這兒，司馬颙急了，他派人向京中送去密信，命侍中馮蓀、河南尹李含等人糾集軍隊，暗殺司馬乂。

　　可是司馬乂不是傻瓜。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真的信任過司馬颙。因此，雖然司馬冏已經伏誅，他還是沒有放松警惕，而司馬颙安排的這次偷襲，也最終以失敗而告終。矛盾已經激化，司馬颙干脆改口，怪罪司馬乂不問青紅皂白，殺死了曾經為國家立下大功的齊王司馬冏，他兵鋒不收，跟成都王司馬穎繼續朝洛陽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