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11）

6

第二天。

我們四個人平安了整整一個早上，其實我們四個早都洗干凈了衣服等著校長開批斗會同學們用菜葉雞蛋砸我們，一早上相安無事讓我們多少有點兒受寵若驚。然后我們就準備慶功，為了以后的高枕無憂。

起初大家都建議讓遲子燼再請一餐，可子嫣覺得吃飯既無新意又無創意，然后就重新想。我們四個人將各自的想法寫在一張便條上，然后抓鬮，命由天定無需怪誰，最終的最終塵埃落定：逃課野炊。選完之后子嫣偷著笑，很明顯，這個提議是她的，我們三個一臉氣憤和無奈。

說干就干，中午12:35分。天氣依舊晴朗陽光依舊明媚。

遲子燼一路上車騎得飛快，我們三個騎著車在后面很奮力的追，直到一個紅燈，然后我們就都停下。

遲子燼依然在我們最前面，天知道他什么時候買了一條最新潮的牛仔褲，也許他早為今天做了一番精心準備，而他的手上也戴了一條很漂亮的黑色手鏈，腳上是學校里這幾天最流行的一款登山鞋。微風將他的頭發微微向上揚起，淡綠色的運動裝突兀出他清晰挺拔的骨架，甚至都能在襲來的微風中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

——神經病，快走了啦。要死啊！

紅燈不知什么時候跳成了綠燈，周圍的車流漸漸涌動起來，遲子燼扭過頭對我喊。

——哦哦，這就走這就走，你才要死……

其實很久以前就像做一個像三毛那樣的流浪作家，或者去掉后面的兩個字眼，流浪就可以。但這種念頭只是稍微想想就被放棄，念頭畢竟只是念頭而已，當不了真。只要一設想到旅途中那些未知的不好的事情就會感到害怕，比如迷了路、比如遇上一條蛇、或者沒了吃的，這些經常想到一半就不敢繼續往下想。我骨子里就不是個敢于冒險的人，我懦弱，我承認。但至少我是個很安于現狀的人，我自認我做到了最純粹的極致，比如我小學和初中都考上了很有名氣的學校但因為怕離開爸爸媽媽離開自己的家就毅然決然的準備在我熟悉的城市普通的學校讀完初中高中大學，然后找一個離家很近的喜歡的公司每天按時上下班，如果可以最好能找到一個很賢惠的妻子然后生一大堆的孩子。然后持續這種安逸美好的生活直到坐在搖椅上慢慢死去，死的時候最好有一臉慈祥的微笑，還有美麗的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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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穿過一個又一個燈紅酒綠的街頭一個又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村莊，美麗的風景在我的眼前呼嘯而過，最終我們來到了一個在我們看來都適合野炊的地方。這個地方遲子燼最早發現，他為它起了一個很俗氣但很響亮的名字：桃花源。

葉槿汐說他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的親近過大自然，然后扔掉背包在草地上興奮地滾來滾去。遲子燼找到了一塊很大的石頭和子嫣坐在上面聊天，然后拿出很多的零食來吃。我一個人坐在河邊看河底大大小小的卵石，時不時的喝一口清澈的河水，欣賞著這大好秋色。

雖然已經是秋天了天氣很涼的樣子，但葉槿汐還是脫掉了鞋襪在水里玩的不亦樂乎，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將水花濺起來然后觀察它們跌碎在水中的樣子，每激起一陣漣漪他都會很開心的笑。玩著玩著就聽見葉槿汐大叫了一聲用腳吊了一只很大的螃蟹，然后我們三個歡呼著把他從水里拉出來扔在草地上將那只螃蟹抓起來視若珍寶，遲子燼看見螃蟹就食欲大開嚷嚷著要舉行一次“蟹宴”，子嫣舉雙手贊成，我不好駁回他們兩人的面子于是勉強答應下來，然后我就被遲子燼硬拖下水一起抓螃蟹。

子嫣繼續坐在石頭上吃零食，葉槿汐腳雖然還在疼但看見我們捉螃蟹的笨拙的樣子就想笑，然后坐在子嫣旁邊觀戰。

“喂，保持距離—— ——！”遲子燼轉身看見葉槿汐正坐在離子嫣很近的位置，臉部表情忽然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很嚴肅的樣子。

……哦，馬上，馬上……

子嫣吃著巧克力一副難以置信但有微微有些幸福的樣子。

一個小時之后，我們兩個人只抓了不到三只，合起來還沒有剛剛葉槿汐腳上掛著的的那只大，然后就都滿臉沮喪。葉槿汐看見我們狼狽的樣子一臉的幸災樂禍，一邊偷吃遲子燼的零食一邊對我們豎起小拇指。

遲子燼說：“有本事你過來抓啊。還有，立刻放下我的夾心餅干。”

葉槿汐將手中剩下的很多塊餅干一下子塞進嘴里，雙手攤開面向遲子燼無恥的笑。

——不是說好今天野炊嗎，沒有抓到螃蟹“炊”什么啊？！葉槿汐，不想滾蛋就趕緊下來幫我們一起捉螃蟹！

葉槿汐有了之前的教訓不敢下水但迫于壓力又不得不下，于是從背包掏出兩雙很厚的襪子套在腳上，然后閉上眼睛踩進水里，加入我們的“捕蟹”大戰。

又一個小時很快過完，時間已經到了下午14:36分，隨著遲子燼最后一個剔骨抽髓的難看姿勢在草地上躺倒，我們的“捕蟹”大戰宣布徹底失敗。由于子嫣的疏忽，第一只爬到葉槿汐腳上的那只螃蟹也溜走了，我們四個人齊齊躺倒在草地上餓的不想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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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2分。我們四個經過休整，騎車沿路西行而下。秋天總歸是秋天，接下來所看到的景色沒了一絲可愛的模樣，枯葉敗柳殘垣斷壁山重水復偶爾還會碰到一兩只帶著凄厲叫聲呼嘯而過的烏鴉。

是誰說過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是誰說過天無絕人之路上天有好生之德的。感謝上帝，感謝你的我的他的她的或者是它的God，我們沿路而下絕處逢生最終幸運的遇見了一家養雞場，這個真讓我們受寵若驚。

——我們并不想干什么，偷只雞來吃也許并不算什么太大的罪過，誰都殺生或許只是方式有所不同，好比有人送魚有人吃魚，都一樣的殺戮。

在為我們的行動找到一個八竿子打不著但很能說明問題的理由之后遲子燼叫我們念了三遍“媽咪媽咪吽”，然后我們帶著神明的保佑去偷雞。

——呀呀遲子燼，你不是信西方基督的嗎，怎么叫我們念《大悲咒》了？！

葉槿汐趴在一堆干枯的草叢里嘴中咬著一根蒿草桿，遲子燼用雙手自制一個肉體望遠鏡偵察敵情，因為精神太過集中好久才緩過勁兒來?！爸灰火I肚子，一休哥我都會拜?！?/p>

我笑的捂住肚子在地上滾來滾去，然后太過投入一個不小心就樂極生悲掉進了一片野地里。兩米多高的垂直落差差點兒讓我筋骨斷裂，因為怕驚動門衛而被抓，所以我咬住手臂在心里默默念著“讓疼痛來得更猛烈些吧！”而上面的三個顯然已經漸入佳境，我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依然不知不覺。

——余殤，一會兒我左你右，向中間包抄

——葉槿汐，一會兒你從中間突破，我們三人形成合圍之勢

——子嫣，原地待命

接下來聽我口令，“一——！二——！三—— ——！行動?。。　?/p>

遲子燼目不轉睛一人完成獨立對話，自顧自的沖了出去。然后葉槿汐張牙舞爪的跟了出去，子嫣在心里默默加著油但好久不見我往上沖。轉頭一看才知道我不見了，五臟六腑都悔青了。然后一個人躲在草叢里學著遲子燼常做的樣子在胸前畫一個十字誡，閉著眼睛祈禱上帝不讓我們死的太慘。

遲子燼和葉槿汐兩個人找準一只雞展開圍攻，先是用了一招“假癡不癲”由葉槿汐扮小雞想引誘老母雞上當，怎料老母雞并不吃這一套將頭扭向別處繼續覓食，并且與他們兩個拉開安全距離一副“雞不鳥你”的架勢。然后兩人開始欲擒故縱，隨地撿了幾粒石子當食物朝老母雞扔過去，不曾想這老母雞奸詐狡猾深諳兵法愣是不上鉤，最后還一聲長鳴企圖叫來幫手。葉槿汐和遲子燼先亂了陣腳，兩人摸爬滾打招招用上但還是無濟于事，然后一聲呼喊看門老爺爺拄著拐杖從一拐角處現身出來，慌亂之中趕著一群雞就往出跑。

老爺爺見這架勢是要搶啊，于是拿出拼老命的勇氣一邊用拐棍連指帶罵一邊跟在我們幾個后面追。雞顯然不會聽懂人話，遲子燼和葉槿汐邊跑邊喊著號子讓它們“往前走莫回頭”它們卻拼了命的四散奔逃，遲子燼視死如歸閉上眼睛盯住一只雞猛地向地上一撲，終于順利擒獲。而葉槿汐依樣學樣用盡全力在地上撲了好幾次除了滿嘴雞毛一無所獲。老爺爺體力欠佳追了一會兒自認功力不如他們深厚于是放棄，而我們的雞一路越跑越少最終除了遲子燼手里的那只再也沒了。遲子燼和葉槿汐又跑了很大一段路程然后停住腳步，轉過身對老爺爺翻白眼，也不知老爺爺是否能夠眼觀六路，下一秒老爺爺就氣的捶胸頓足差點兒連拐杖都扔掉了。

然后的然后，塵埃終于落定。

8

我們將雞殺掉然后沖洗干凈，撒上調料就學著《射雕英雄傳》里丐幫幫主洪七公的樣子做叫花雞。我們用一張半枯萎的巨大的梧桐樹葉將雞包裹起來，再用泥巴糊好埋進土里，然后就架起火來烤。地點就在老爺爺可以看得見的一塊兒空曠地上，正對著養雞場門口的值班室。我們一邊烤雞一邊面向老爺爺手舞足蹈的跳舞慶賀，老爺爺開始還堅守住底線不忘對我們連指帶罵，后來也許心理防線終于崩潰，不忍親眼看見自己的雞被我們殘忍的在他眼皮底下吃掉，搬著凳子走進值班室不再出來。

——遲子燼，你開始長胡子了啊～～

葉槿汐摸著自己的嘴巴打手勢給遲子燼看，遲子燼一臉窘相，偷偷瞄了子嫣一眼然后迅速的將目光扶正，小聲的將嘴巴湊在葉槿汐的跟前?！澳?，長了胡子是不是就不好看了呢？！”

這一聲不大不小，剛剛好全部人都有聽到。

“其實吧，你的難看與你的胡子無關。”我剛說完就開打，塵土飛揚好幾十厘米。

然后值班室的爺爺就立即從值班室現身出來了，許是看到我們內部出了狀況，連拐杖都忘了拄在手上，可以想象那張幸災樂禍的臉。而這張臉恰巧被葉槿汐的眼睛接收到，于是他急忙拉開正在打架的我和遲子燼，讓我們統一戰線一致對外。然后我和遲子燼被子嫣和葉槿汐硬拉著抱在一起偽裝成如膠似漆的兄弟，幾十秒后老爺爺看出了局勢對自己不利，神情像是得知了征兵消息的塞翁老頭兒，一臉木訥與渾然。反應過來就直接走進養雞場內不打算再出來，因為走得匆忙還差點兒摔個趔趄……

然后我們一起開心的笑……

美好的時光在笑聲中飛揚而過，陽光角度左傾40.5，視野抬高五千米，學校操場的香樟樹下落葉又墊高一厘米，操場有很多穿著夏日運動衫打球的男孩兒，汗水味道夾雜在風中彌漫了一整座校園，角落里的秋千上有對兒情侶在吃同一個蘋果。陰，12.5攝氏度。天氣美好。

9

六個小時后，夜空一片漆黑。我和遲子燼呆在房間寫字畫畫，除了狗叫和風聲，窗外一片安詳。

我越來越自戀，我自作主張將一進門左半邊墻壁上的那面高大的鏡子拆下來倒置在床上，然后我穿了一條很古老的黑色尼龍風衣坐在床邊對著六十厘米外鏡子里的自己發呆，沒意思了就對著鏡子里的自己不斷的變換造型，累了就趴在鏡子前發呆，目光空洞姿勢落寞，黑色的風衣很容易讓我覺出一種蒼老的遺照的感覺。

在夜晚進行到快一半的時候我寫下小說最后的結尾，然后轉過身去對著遲子燼的背影很善良、也很傻的笑。當畫完最后一個標點的時候我偷偷的吃了超過正常劑量四倍的止痛藥片，喝下水后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我在小說的最后寫遲子燼和子嫣幸?？鞓返倪^了一輩子而我在十八歲那天就死掉了，死的時候遲子燼和子嫣互相擁抱著流了一地的眼淚。

葬禮舉行完畢之后他們又一往無前自己那些快樂幸福的日子和似乎從未被打擾到的單薄明媚的青春，他們的青春，沒有祭。

——子燼，小說寫完了，你的畫完成了多少

——還有最后一筆，我準備留在我們出書的那天再畫

遲子燼轉過頭來嘟著嘴巴看著我，很大很亮的眼睛，無比清澈。

——為什么

——不為什么

——想打架

——不想

——那在干嗎

——發短信

——去死

——哦

……

10

子嫣回到家的時候太陽已經徹底沉進地平線以下，推開門進去，爸爸正在收拾屋子。電視里播放的《新聞聯播》音量被調大了好幾倍，以至于播音員每說一句臺詞都能聽見嘈雜的“咝咝”聲。

——爸，您就不能把聲音關小點兒，咱們不休息鄰居還要休息呢？

子嫣將書包脫下來扔在沙發上，書包滑下來掉在地上，她又重新蹲下身去撿起來放好，接了一杯開水捧在手上。

——哦，我這就關，這就關。吃飯了沒有，爸爸這就去做，想吃什么，紅燒肉還是排骨湯？

爸爸臉上是一種很難看的表情，眉頭微微皺起來，雙手在身后打著圈。

子嫣沒有說話，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了爸爸一眼，轉身走進臥室，啪的一聲從里面關上了門。其實聲音并沒有多大，屋子里太過安靜而已，電視機里莊重沉悶的播音已變得瑣瑣屑屑。爸爸望著那扇緩緩關上的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恍惚間竟有覺得這扇門的地下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而陪伴了自己十幾年的女兒就站在天塹的那頭，對著自己天真的笑。自己是多么的想像小時候一樣抱抱她呀，可是任憑自己怎樣的努力總是跨不過去，然后自己奮身一縱，狂風從自己身邊呼嘯而過，眼看著就要抓住她的手了，而就在那一刻突然就那樣直直的墜落下去，然后，不可挽回的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子嫣打開燈，媽媽的身份證和護照觸目驚心的橫躺在書桌上，旁邊是今天早晨忘帶的試卷。突然若有所思什么，然后轉身折回去。

——爸，媽媽不是出國了嗎，怎么連身份證和護照都沒有帶在身上

爸爸慌忙的從廚房里沖出來，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放下手里洗干凈的排骨，臉上是一種驚慌失措的難看表情。想說什么但又在竭力掩飾，氣氛突然變得凝重起來，四面八方的氧氣都被某個巨大的黑暗洞口吞噬一般，只顧滿臉堆著笑。

——這個，這個，媽媽去那個— —

話語突然斷在空氣里，爸爸雙手在背后打著圈，眼睛不敢直視她。

而就在這時子嫣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打開一看原來是子燼發來的一條短信，也沒來得及看，剛要合上手機來電鈴聲又緊接著響起來。

——喂，在干嗎，我看到個特好玩的笑話現在講給你聽啊……

子嫣在原地愣了兩秒，然后一臉無奈的進房間去聽子燼講廢話，不過這種廢話好像已經講了好久了，每天晚上都會聽到。但總會微笑著不厭其煩的聽，而對方也總會不厭其煩的講。子嫣再一次回到了房間，輕輕地關上門。

也沒有再進去廚房，一個人走進臥室里，沒有開燈，躺在床上的時候一大片沒有邊際的黑暗重重地壓下來，快要窒息般的感覺。眼淚掉落下來迅速被枕頭吸收干凈，睜開眼睛眼前還是一片黑暗。

屋子里還是原來的擺設，妻子去世前收拾好的衣柜、定好的鬧鐘和晾好的此時又已潮濕的衣服，這些都沒有動，盡管有的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塵，他始終讓它們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他也不知道這些到底還能夠保存多久，或許很快就會被拂去灰塵換上原來或新的樣子，但那些回不去的，終究回不去。

11

晚上11點鐘的時候。

子嫣、子燼和我幾乎同時接到了來自葉槿汐的短信，短信的內容只有兩個字：

——救我?。?！

像是突然碰觸到那根叫做恐懼的神經，每個人都發了瘋似的像葉槿汐家跑去，也不知為什么那么拼命，就像是被某種同樣的東西牽著一樣，磁極的兩端，異性，總想要聚在一起，千方百計。

樓下取車的時候帶倒了旁邊很多輛自行車，整個樓道瞬間多米諾骨牌般回蕩起巨大的鐵與鐵的撞擊聲，兩個人就那樣神情倉皇的騎車出了大門，各個樓層房間的燈光漸次亮起。

夜色中的馬路，橘黃色的燈光，還有燈紅酒綠的街頭和汽車嘈雜的笛音，一切的一切都幻化為銳利的風在他們眼前呼嘯而過。

子嫣看到短信之后發瘋似的穿好衣服沖了出去，甚至都沒來得及關上家里的門。出小區門的時候被保安攔住，她話也沒說就直接鉆進欄桿底下跑了出去，打了一輛出租車，剛上車甚至連話都緊張的說不出口，只知道不停地重復著一個字：

——走、走、走……

第四章

1

來到葉槿汐家門口的時候周圍已經聚滿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人群，現場一片混亂。警笛聲從發亮的車身頂部傳來，慢慢地、慢慢地盤旋而上，似乎都要讓全城的人都聽到了，但還是被廣袤無比的黑夜持續擴音，直到都要震耳欲聾了，但還是持續且反復地響著。

子嫣奮力地鉆進人群，擠開很多很多的人發瘋似的向葉槿汐家里沖進去。突然看見大片大片的血流淌在地上，床單、沙發、透明色的茶幾甚至摔碎一地的玻璃碎片上都浸染了大片已凝固的血漬，像是突然間通身的血液被某種東西裹脅著沖上頭頂，一陣巨大的幾乎要昏厥的眩暈讓她支撐不住整個身體倒在地上。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過后，她奮力睜開眼睛，咬著牙朝那個流淌出更大血跡的房間走去，當她看見葉槿汐怒睜著的雙眼和渾身綻開的模糊泛白的血肉時劇烈的血腥味道讓她再一次重重摔倒在地上，額頭在倒下的一瞬被白色的墻壁擦破很大的一塊皮膚，然后鮮血順著那道血痕汩汩地冒出來，巨大的疼痛感猶如切膚，無比真實而又無比虛幻，像是客串著的一場夢。

當我和子燼發瘋般沖進葉槿汐的房間的時候法醫正在解剖他的尸體，腥烈甜膩的血腥氣味夾雜著巨大的消毒水的味道撲鼻而來，像是進到了地獄。當我們看到被肢解的葉槿汐的時候像是被人突然抽掉了全身的力氣，四肢百骸虛空飄渺身輕無力。我們扶著墻體慢慢坐倒在地上，頭頂是大片大片慘白的燈光。在法醫快要為他蓋上白色床單的時候我和遲子燼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沖了過去，拉開床單將他一把拉進懷里，頭抵在他已經被撕裂的胸膛上。

也許僅僅只是幾天前的日子，我們還在有著美麗晚霞的暮色里望著頭頂一秒暗過一秒的天空談古論今傷春悲秋。當時遲子燼將葉槿汐抱在自己的懷里聽自己的心跳，還對他說：“這像不像一個父親在讓兒子感受著自己溫熱的胸膛？！”然后他們開始打。打完之后葉槿汐睜大眼睛很調皮的對遲子燼說：“也許你就快要當父親了。”說完還一臉難以言說的奇怪表情。

還記得當時的遲子燼一臉茫然。

而此時遲子燼撕心裂肺的哭喊讓我的悲傷顯得有點兒力不從心，不知為什么我哭不出一滴眼淚，或許我的眼淚在來的過程中已經流干了，只是一陣一陣的胃疼。

人群走動帶起的氣流輪番刮著眼眶，直至眼眶干澀宛若沙漏。

我們三個被當做嫌疑人帶走然后在排除掉作案嫌疑后釋放，帶走我們的理由讓我們覺得荒唐。警察說我們對受害者的死表現太過激動，他們很覺得可疑。

2

晚上很深的時候。凌晨兩點一十四分。

子嫣回到家的時候手里死死的攥著一張醫院開具的報告單，這個是剛剛從葉槿汐手里找到的。她很拼命地攥著，直至骨節發白發出清晰分明的聲響。打開房門的時候屋子里一片光亮，燈光耀眼的幾乎要刺瞎人的眼睛。爸爸坐在客廳正中央的藍白色布藝沙發里，身子深深地陷進去，眉頭微微皺起，讓人感覺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燈光投射下來像是可以看見他頭頂恍然變白的發絲。

也沒有說什么，直接朝臥室走進去，而就在離臥室還有幾步距離的時候被一種沉重蒼老的聲音叫住，然后整個身子就不由自主的轉過來在原地站定。

——嫣嫣，你過來

像是聽到很嚴肅的一種語氣，于是在爸爸對面的沙發坐下，抬起頭的瞬間爸爸的面容似乎一瞬間衰老了十歲，以至于整個人都變得沉重起來。

——你長大了，很懂事，對嗎

子嫣被爸爸的話說得有點兒不知所措，沒有點頭，也沒搖頭，就那么定定的坐著。

——對嗎

聲音不輕不重但子嫣卻仿然覺得猶如五雷轟頂，她被嚇得說不出任何的話，拼了命的點頭，意思是對對對我是那樣。

——那好，我告訴你

像是停頓了好長的時間，都要給人感覺時間忽然在這一刻停滯不前了。

——其實你的媽媽在半年前就已經去世了，她被一輛車撞倒送到醫院就再也沒有醒過來。這半年的時間里我之所以隱瞞這個事情的真相是因為我怕你承受不了，但是今天被你找到了你媽媽的護照和身份證，我就不想再—— ——

子嫣突然感覺大片大片的燈光從眼睛里照射進去然后就視野一片模糊，甚至還沒來得及感觸到那種叫做悲傷的情緒，整個人就身子一軟從沙發上陷了進去，無知無覺……

3

第二天清晨。六點十分。天空有太陽暖暖的放晴。祭。很多不輕不重的云均勻的涂抹在天空上。也不知道中午會是什么天氣，晴朗？亦或陰天，或者下雨。

子嫣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中有很多很多的小孩子圍在自己的身邊吵著鬧著要爸爸，然后自己就帶著他們去很遠的地方找他們的爸爸……其實夢中的自己并不知道他們要找的爸爸是誰在哪兒，但夢中的自己還是帶領著那幫孩子一直走，直到遇見了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而孩子的父親坐在那道天譴的對面。微風吹過，衣服貼在身上露出清晰的骨架，明明觸手可及卻又難以觸及，然后一個不小心那些孩子們連同著自己直直的從天塹的口上墜下去……

從惡夢中驚醒，眼睛睜開就看到爸爸坐在另一邊的床上閉著眼睛但又一副讓人感覺隨時都有可能醒來的樣子?；仡^的瞬間瞥見了床頭柜上的那張藍色的單據，然后凌晨發生的一切就都直直地撞進腦子里來，像是無意間觸動了內心深處的一道隔絕記憶的開關，那些可怕的、厭惡的、嘲笑的、仇恨的所有目光與鏡像都像是底片一樣重新洗過晾曬在心房上。一股可怕的氣息潮水般覆上心臟，然后莫名的恐懼就連同著悲傷將自己逼回現實中來，以至于心底總覺得有一處地方蔓延著敏感尖銳的痛。

手朝那張明顯被粘接過的已經滿是褶皺的票據摸過去，然后突然感覺到有尖銳的東西從皮膚上鋒利的劃過去，然后那只拿著票據的手就開始慢慢的滲出鮮血來。桌上單據的下面是一把水果刀，旁邊還有剛剛削好的蘋果。

眼睛盯著那張票據，臉上突然是種很憂郁的樣子。那張報告單上顯示的主人是：唐子嫣。而最下面一欄的診斷結果后面清楚地寫著幾個字：已懷孕。

整個人就好像被重新拉回到剛剛過去的那個干燥沉悶的夏日里，記憶里的那天晚上是和他在一起……

像是一幕悲慘的境像，一切的一切像是被某個人按下了“重復”鍵，然后一切的記憶排山倒海般在腦海中放映，直到整個人都變得麻木不再感覺到悲傷與疼痛。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個傻傻的想法，也許死亡可以帶走一切，無需重新來過，不要悲傷。

子嫣顫抖著手慢慢摸向那把鋒利的水果刀，然后在手腕的位置用力的劃了下去，鮮血瞬即噴涌出來染紅了一整條手臂。然后慢慢的將手臂重新放好在被子里，放下水果刀，強烈的眩暈感開始席卷整個頭皮。慢慢的、慢慢的，最終什么也看不到了，眼中曳動著大片大片模糊的白色光芒。

窗外天壁漸漸露出清晰的輪廓，很多很多秒之后，陽光重新照耀在大地上，干凈而美好。

子嫣的爸爸無意間發現子嫣手里的單據，出于本能于是打開來看。然后很憤怒的翻開女兒的手機短信查看她的一切通訊記錄，電話簿上出人意料地沒有發現“余殤”兩個字而只有一個男生的名字：遲子燼，所以理所應當的將電話打給那個“遲子燼”。

而當遲子燼發瘋般沖進醫院的時候等待他的是一雙憤怒的眼睛和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至于以后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

4

很多很多天后。

我一個人坐在我的角落里，身邊是很厚很厚的一摞書稿和遲子燼沒有畫上那最后一筆的圖冊。陸天楓坐在床頭上彈著那首我好久都沒有聽過的曲子，《Stairway To Heaven》，身邊是他告訴過我們的那個他喜歡著的外國女孩兒杰克·若琳，金發碧眼，和他曾經告訴過我們的一樣，很漂亮。還記得很久以前我說過要抱著那把吉他等陸天楓回來的，只是當時的另一個人卻已經不在了。而那個女孩兒很同情的對我微笑，看他們兩個人牽手坐在一起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他們真的是一對讓人羨慕的好孩子，就像曾經的子嫣、和我。

而我最終死在了那個陪伴過自己很長時間的角落里，好幾天的徹夜未眠和胃痛最終加劇結束了我的生命，而這一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我在幾個小時前一把火燒光了我和遲子燼所有的文字和插畫，然后握著那把奪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的水果刀，在將鋒利的刀刃劃向手臂的那一刻我燦爛的笑了，露出兩排干凈潔白的牙齒，然后淚水奪眶而出。

事情似乎總沒有人們想象的那樣撲朔迷離，葉槿汐是被自己的爸爸殺死的，也就是我們的校長。子嫣感覺身體不舒服就去學校體檢，因為當天自己要提早回家做試卷，于是順路讓葉槿汐幫自己去領體檢單，回到家后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葉槿汐的爸爸無意間看到體檢單以為葉槿汐做了什么龐大的不可饒恕的事情，揪著兒子就是一頓暴打，混亂之中打翻了身后的魚缸，而葉槿汐也不小心摔倒在地上，然后所有的玻璃碎渣一下子刺透了葉槿汐的身體……

后來的后來，天氣晴朗陽光明媚，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