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放學后的6:37分。聽起來像個病句。
我們四個人一起坐在學校的操場上望著一秒暗過一秒的天空長吁短嘆,然后恍然間就覺得時間開始變得很短了,有時候甚至都來不及感受到它的長度然后它就消失了,真的很多愁善感。
陸天楓告訴我們已經立秋了,然后風吹在臉上就忽然感覺比前一秒要涼許多。我們四個人頭抵在一起腳叉開的姿勢真的很好看,空氣中漂浮著大把大把蒼涼的味道。
遲子燼從背包拿出打印好的四張稿紙分給我們看,然后在自己臉上準備起一副隨時準備接受驚奇的表情。
——啊,怎么可以這樣?
天楓張大嘴巴遲子燼順手塞進去自己吃剩一半的熱狗堵住不讓他的驚奇延續下去。
我越看越不對勁,稿件第一部分便是中國學生沒有創造力、缺乏想象力、只有性能力等等在我看來要遭天譴的話,接下來寫的更是令人瞠目結舌熱血翻涌,什么我們要徹底打破傳統教育模式、爭取向西方自由教學模式的轉型之類的忤逆之言,然后我就不敢再往下看了。
“你想干什么???”
子嫣說掉了我想對他說的話,然后我跟在后面重復一遍。
“對,你想干什么?。俊?/p>
遲子燼一臉坦蕩。
“還以為你們不會結束呢,早想到你們會這樣。的確,我真的想要這樣去演講啊,你們有人幫我嗎,我已經在班長那里報了名了,而演講名單也已經被班長交給教務室了。子嫣要是不去我們這里必須有個人去,到時候就沒辦法了,看造化吧?!边t子燼這是很明顯的先斬后奏。
陸天楓躺在地上嗷嗷怪叫,然后把背包從一邊扔到另一邊去,兩只腳在地面以上四十厘米處上下搖擺不知疲倦?!斑t子燼,我跟你干!”他將頭發往后一甩,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我和子嫣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好像目睹著一個人變傻的全過程。
“行,這個給你吃!”遲子燼扔給陸天楓一顆超大的限量版SWISS THINS chocolate(瑞士蓮巧克力),然后用一種小孩子的眼神看著我和子嫣好像要說這就是跟我作對的下場。
“別看了,我們絕不屈服于你的淫威。絕不?。?!”我立刻用語言炸彈表明立場。
子嫣突然一臉尷尬,我的表情就那樣僵硬地死掉然后一臉的不知所措。然后陸天楓和遲子燼理所當然笑得一塌糊涂。
雖然我一點兒也搞不清楚他們在笑什么,我發誓我當時真的不知道他們兩個壞小子在笑什么,于是我像王家衛電影里演到的那樣配合著他們一起笑。
我確信王家衛這家伙真的害死我了,我為我剛才的笑后悔。一個人最大的悲哀就是有意識地嘲笑X是傻X然后笑完才發現自己就是那個X自己就是自己嘲笑的那個傻X。此過程無異于一個打著“自慚形穢”橫幅的自殺現場,想自嘲又能自嘲的人是智者,但想自殘又敢自殘的人就是智障了。
我第一次看見陸天楓和遲子燼兩個人集體笑得很壞,子嫣羞得更加厲害,她將眼睛捂上兩頰仿佛點著的一盆汽油表面。我將目光向自己身上轉移,然后就發現我的牛仔褲上破了很大的一條口子,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出冰山一角。
發呆一分鐘。 臉紅一分鐘。
大喊大叫一分鐘。 再叫一分鐘。
然后子嫣就扔下我們背上書包跑了,遲子燼追在后面又哭又鬧,“別走啊,私奔也不帶上我啊啊啊—— ——”。然后我們也散。
35
晚上的時候陸天楓第一次對我們講他喜歡的女孩子,他說她是媽媽在海外分公司的一個普通職員的女兒,美國人,很白的皮膚、很大很藍的眼睛、還有一頭漂亮的金發。他對我們很認真地講他們是多么的喜歡著對方但當媽媽知道這件事時很決然地斷絕了他們之間的來往,然后他們就只能靠每周一封電子郵件來維持關系。聽到最后我都覺得像是在聽一個故事,然后就覺得天楓其實是一個充滿故事的孩子,悲傷是他黑色的傷口,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會散發出詭異妖艷的痛。
我替天楓披上一條毯子,然后就那樣輕輕的抱著他,抬頭仰望窗外大片黑色的夜空。依稀記得有人問過我夜空與星光你更在乎哪個多一些,我當時告訴他我在乎占據空間更多的那個。事到如今依然沒有人告訴我到底哪個占據空間更多一些,可我一如既往的喜歡著那個大大的夜空,也許它的背后才有更多的故事,我是個充滿好心的孩子,我想我終有一天能夠將它一探究竟,遍體鱗傷也在所不惜。
如果可以,我想做法醫。不僅為了那份殺人不用償命的神圣職業,我更想將遲子燼這家伙的心臟用刀子劃開來看看。在我們兩個相擁而泣的時候他居然在角落里一邊畫畫一邊笑一臉的不為所動,唯一能讓我饒過他的理由就是他全身麻木外加面部神經壞死,應激而沒有反應,其實我更愿意接受他混蛋一個這個不爭事實。
“遲子燼—— ——”兩顆眼珠都快要被我用力瞪掉在地上,我企圖讓他明白自己此時的表現如何的不合時宜。
遲子燼一臉的不可理喻,雙手飛快的在紙上畫下最后幾筆,然后將腦袋轉過來一臉燦爛的笑,他舉起手中的稿紙,“看看我畫的—— ——!”
我扯起一個枕頭向他砸過去,比起他接下來呈現在臉上的這一個得意而又有些無恥的笑,蒙娜麗莎的笑算不得怎么一回事。而畫面上的東西與他臉上的壞笑完全相反。在他的畫紙上,三個穿著規整校服的男生一起坐在教學樓的頂層上用一種幾乎空洞黯淡的凝視著眼前大大的世界,在他們的身后站著一個甜美微笑著的女孩兒,迎面而來的風將四個人的頭發輕輕向上揚起,然后畫面就忽然定格在這一瞬。
遲子燼一直是個大大咧咧的孩子,但這似乎和他的畫技毫無關系,不可否認,他擁有一個優秀畫家所應該具備的所有東西,包括犀利的視角與足夠敏銳的洞察力。一個在我看來只能存在于平面上的東西在他筆下總能變得立體起來,就像他以往畫過的所有東西,就像此時畫面上那只用幾根細膩的線條就能描繪出的流動的風。
世界在他的眼前縮成了一面光滑的鏡子,而一支筆一張紙就能成就他的所有,包括已知的和未知的。我堅信他今后一定能成為叱咤畫壇的大明星,縱使他經常欺負我吵架還總贏我。其實我很少對一個人有這樣的評價的,即使我現在屁都不是,還充大牌。
我相信他,堅信不疑。
“這是我們合作的第一幅畫,名字就叫《青春·祭祀1》,好嗎,合作愉快。”遲子燼將手伸向我被我一記朝天腳踢回去。
“去死吧你—— ——!”
遲子燼捂著手嗷嗷怪叫,我瞪了他一眼,抱著自己的日記本縮進角落里。我對遲子燼說過我們要一起出本書的,由我執筆,他畫插圖,可我最近一連好幾個星期都沒有寫字了。
我試著抬筆繼續我的小說忽然發現我的手指再一次失去靈性死掉了,我試著將它彎曲回繞但它卻是出人意料的運轉自如,于是我發現我只是不能正常寫字而已,我的手指還活著。小說進行到一半,可遲子燼僅僅畫出了一幅插圖,我想我沒必要太擔心,于是我覺得我還有大把大把可供揮霍的時光,我不想把自己逼得太死,因為我總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我現在要是不選擇放肆那就沒多少可以放肆的日子了。
我從墻壁上拿下那把白色的吉他,手指摸上去流淌出一地光滑的色彩。當我撥動琴弦時手指似乎又被重新賦予靈性我覺得我彈得很棒,然后我就彈所有我熟悉的不熟悉的曲子,彈到最后我哭了。我是個極具音樂天賦的人很多認識我的人都告訴我你天賦異稟你是個天才,可我并不這樣想于是我對每一個對我微笑的人微笑并且一臉認真地告訴他們我曾經練吉他練得很辛苦我是個很會努力很刻苦的人,是人才。
《stairway way to heaven》,這是我聽過無數遍天楓常彈的曲子,我剛開始彈奏的時候胃部就開始疼,一陣一陣,最后就開始很嚴重的抽搐著疼。所幸的是他們兩個已經睡著了,我拉開抽屜找出很多白色的止痛藥片吃下去,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后疼痛逐漸的消失了,于是我意識到自己時間真的不多了,然后就一個人躲進角落里絞盡腦汁地寫。
36
醒來之后天光大亮,又一個明媚的秋日。
7:45分。子嫣剛來就被語文老師叫去搞什么語文學習興趣探討小組,遲子燼一見不見了子嫣,然后四下去找。
演講稿被丟在一旁的桌子上,陽光透過玻璃在上面蕩來蕩去,外面的世界一片晴朗。
離演講還有五分多鐘的時候我去上洗手間 ,不料小小幾平方的廁所里寄居的人口多的令人乍舌,且一個個面容可怕地活像《封神榜》的話劇演員。輪到我的時候已經能聽得到廣播里天楓激昂的論調與操場上空傳來的一陣嘩然。
——大家好,我是陸天楓。中國學生長期遭受學校應試教育制度的壓迫,已經完全淪為—— ——
然后聲音突然斷掉了,同樣斷掉的還有電波的嘈雜 ,明顯是有人故意拔斷了電源,然后操場一片沸騰。
在我幾乎沖到樓下的時候主席臺上已經不見有陸天楓的身影了,學生們吵鬧著朝樓道內擁擠進去,遲子燼拉著子嫣奔跑著朝這邊過來。
我們準備去找天楓,正好撞上了進來上課的物理老師,他一臉嚴肅。
老師:“回去上課—— ——!”
我:“我們幾個有事兒要出去,一會兒就回來。”
遲子燼繼續往前走。
老師:“站住,給我回去!遲子燼同學,你想被開除嗎?”
遲子燼站定腳步,慢慢轉過身來滿臉痛苦的樣子。子嫣走到子燼面前,握住他的手想要拉他回教室。他先是怔了怔,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咬咬嘴唇,朝教室走回去。、
我不顧阻攔地往校長辦公室跑,我不敢去想天楓離開我們會怎樣,應該是一副可憐而又無助的樣子吧?!然后更用力的往前跑。
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手掌很疼然后變得淤青一片,膝蓋蹭破了一片皮,滿身灰土。我邊跑邊哭,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跑著跑著就掉下眼淚,但他真的就很不爭氣地順著臉頰流下來了,天楓此時也一定想哭,一定。
我發瘋地拍著校長辦公室的大門,以至于將整個樓道都弄出很大的聲響,然后很多人都探出頭來看,我很用力的拍,以至于整只手掌都很疼,但還是沒有人來開門。消防栓的玻璃,從里面拿出很重的滅火器放在門前腳踩在上面往辦公室里面看,但里面出人意料的空無一人。我兩手沒有抓好門框,腳下一滑便從高處摔下來掉在地上,我快速爬起來往樓下跑。
在下樓的時候腳下一滑整個人重重摔了出去,然后腦袋一陣鈍重的痛,我順著樓梯一直摔到了一樓的地面上。剛睜開眼的時候天地是旋轉的,胳膊上慢慢滲出細小的血珠,我很艱難地扶著地面站起來,然后一步一步地往教務處走。
記憶中的我應該走了很長的時間,教務處所在的地方與校長辦公室隔了整整一條空曠的操場,我奮力的在上面跑著,跑累了就走,然后再跑。大棵大棵茂盛的香樟像布景一樣從我身后過去,在我終于走到了教務處所在的樓下時陸天楓耷拉著腦袋從里面走出來,看到我的時候他一臉驚奇的笑。
我們并沒有回教室,操場邊有一個廢棄的跑道,很大很大的一片綠色海洋,然后我們就那樣躺在上面仰望頭頂千成不變的湛藍天空,有時說些沒心沒肺的話。
我問陸天楓:“學校怎么說?”
陸天楓看著我胳膊上的淤青一臉感動:“被開除!”
我說:“學校真的對你這么無情嗎,那你肯定是學校的遺腹子,他們不喜歡你就要滅了你?!闭f完心就很痛。
陸天楓微微一笑,仰望天空不再說話。
風從我們身上吹過去,陸天楓換了一個很舒服的姿勢躺著微微瞇起眼睛嘴角上揚,我偎依在他的身旁像個容易受傷的孩子,目光渙散姿勢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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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最后一節是歷史課,可惡的老師不負眾望的拖堂整整十七分鐘。老師剛邁出教室幾乎整個班都蜂擁而出差點兒將歷史老師踩在腳下。子嫣將課本放回抽屜里合上筆記隨著人群往外面走,遲子燼剛剛從夢中醒來,他望望窗外伸了伸懶腰。
遲子燼是我們三個里面最能睡的一個也是學習最好的一個,他的名次用三根手指就能表示出來,很厲害的。其實這樣的人在學校里是最讓人羨慕也最讓人恨的,我和陸天楓向來不把成績放在眼里但每次睡的時間比他少他卻每次名次都排在我們前面這讓我們很多次都想把他埋了,死不死的不重要,看不見就行。但我們始終都沒能如愿把他埋了,不僅是因為我們成年了要付法律責任,更重要的是我們兩個聯起手來都斗不過他,他是很有力氣的。
子嫣剛出教室門便看到被人群擠在一邊逆著人流朝教室這邊過來的我們,她突然轉過身走進教室。
“子燼,教我畫畫好嗎?”子嫣徑直朝子燼走去,臉上是很陽光的笑容。
對于子嫣突然的到來他顯然顯得有點兒措手不及,他慌忙的直起身:“那,那好吧!”眼中大片大片意料之外的驚喜。
子嫣在子燼旁邊坐了下來,頭枕在胳膊上很幸福地看著他。子燼微笑著從背包里拿出畫紙和筆,很認真的在桌面上鋪好。然后在抬頭的一瞬間就看見了從外面走進來的陸天楓和我。
快地他都沒有來得及拿起筆。
甚至,都沒來得及讓窗外的陽光安靜地照耀在白色的紙面上。
然后我們就進來了,突然地像是無法預知的下一個瞬間一樣。
子嫣依然微笑地看著子燼目光純凈得像一個不懂悲傷的孩子。遲子燼盯著我們一動不動,此時的子嫣就坐在離他最近的位置,呼出的熱氣像要直接貼在他的睫毛上,子嫣在子燼的眼里看出了什么,轉過頭來看見站在門口的我們,臉上是一種難以捉摸的表情。
“余殤,我們……”遲子燼想要解釋什么,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陽光定定地覆蓋在課桌的一角,突兀出四分之一的空白。
畫筆從六十公分的高度掉下去,筆尖在落地的一瞬間斷掉,然后整支筆在地上跳躍了兩下就靜止不動。
不知為什么,我的心還是會痛。
——我不是最希望他們彼此喜歡著對方嗎?我不是最應該為看到這樣的一幕而高興嗎?但我還是沒能開心地笑出來,甚至連最簡單的一句回應都沒有,然后就那樣轉過身走了出去,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彼此是怎樣的一張臉。
天楓在原地怔了幾秒,然后用一種奇特的目光看了子燼一眼,喊著我的名字追了出來,聲音在樓道內響了一下就迅速消失不見。
子嫣從地上撿起畫筆放進子燼的手心里,然后很甜美的笑了笑,“我要去吃飯了,待會兒見?!鄙踔炼紱]來得及讓子燼回過神來,子嫣就迅速地在教室里消失不見。
只有遲子燼一個人留在教室里,像個受傷的孩子一樣趴在子嫣剛剛趴過的位置上向窗外望出去。三十厘米外的玻璃窗外的天空一片晴光大好。
偶爾有樓上的學生從窗外扔下一兩片紙屑,在空中洋洋灑灑的飄落下去,消失在視線里。
世界安靜的一片弦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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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下樓的時候跑的太過猛烈,在走完最后一個臺階的時候我的胃開始變得很疼,我無法行走于是扶著樓梯坐下來,雙手捂著肚子臉上是一種痛苦到扭曲的表情,我想找一種舒服點兒的方式讓自己減輕一點兒痛楚,我不斷調整著理想的姿勢用來安放我鉆心的疼痛。
陸天楓吵吵嚷嚷著從樓上下來,在看見我一副難受的樣子時他突然加快腳步跑過來,在下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于是又快速的折回去向教室跑,跑到一半的時候撞到了正要下樓的子嫣。天楓很尷尬的笑了笑對她說對不起然后繼續往教室跑。子嫣很奇怪的望著她已經遠去的背影嘟了嘟嘴,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在天楓四處為我找止痛藥片的時候子嫣正好從樓上下來看到坐在樓梯邊蜷成一團的我。突然加快腳步跑過來,“你怎么了—— ——?”
我下意識地轉過頭來看著子嫣臉上的痛苦表情依然沒來得及收回去,然后很吃力的笑了笑,“沒,沒什么!”然后盡量將蜷著的身子站得很直,讓臉上的笑容偽裝得更加無懈可擊。
“那,我走了?!毕袷请S口帶出的一句話,淺淺的笑了笑,然后轉身離開。
“余殤,余殤,我來了—— ——!我來了—— ——?。?!”陸天楓從很遠的地方就開始喊,然后樓道就傳來很響的腳步聲。
陸天楓拿著一大把藥片下來塞到我的手里,然后又遞過來一大杯冒著騰騰熱氣的白開水?!拔也惶芊值们迥愕闹雇雌悄膫€,看見你有那么多的藥,然后就全部都拿來了。嗯,給你,自己吃吧!”陸天楓睜大眼睛很認真地看著我嚇得快要哭出來。
他是我們三個之中唯一一個既性感又感性的人,很小的事情都能使他感動得掉下眼淚。而且他還是個極易傷春悲秋的人,一片樹葉掉下來他總會執著的以為他就要失去整座森林,不過此時他也許開始變得認真了,我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個大男生既失望又無助又悲傷的樣子,也許他真的開始認真了。
我望著他眼睛里開始蓄積淚水,但當我感動地接過他手中的藥片時我立刻認為我不該為這樣一個傻瓜笨蛋流眼淚,他確實幼稚得離譜。
他居然把我的維生素E和鈣片摻進了一大堆白色的止痛藥片里拿給我吃。
我天生就比他高出許多,這是我和他天南地北聊天時知道的,他說他出生時37cm,我的媽媽告訴我的出生身高足足比他高出十公分,我不知道這在當時算不算一個天文數字,但這個代溝從我們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就伴隨著彼此直到現在,我想憑借十公分的優勢拍他的腦袋但嘗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如愿,每一次起身胃都撕裂般疼痛。
“你想做什么我幫你吧—— ——?”他看著我的神情更加陰郁傷感,著急的快要哭出來。
我真想告訴他我想拍你的腦袋你能幫我做嗎,但我明智地讓這樣惡毒的想法胎死腹中,于是我閉上嘴巴不說話,忍著疼痛將我需要吃的止痛片一個個挑出來放在左掌心上端過水杯仰頭喝下去。但那些藥片沒來得及在喉舌間逗留就被我全吐了出來,然后我吐著舌頭在原地蹦起來好高。
“親愛的,你的水為什么會這么燙呢?”我卷起舌頭盡可能溫柔的對陸天楓講,但我的眼睛依然沒有辦法騙到他。
然后陸天楓邊跑邊喊:“你這個瘋子想殺人還一臉的慈眉善目,不,不對,是慈眉橫目、對,慈眉橫目—— ——!?。 ?/p>
我發誓我真的想追過去如他所愿,但胃實在疼得讓我連站直的力氣也沒有。于是我挪了挪地方繼續拿出止痛片來吃,我不想惡心到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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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子燼是在下午才知道陸天楓被開除的消息的,但是他正坐在食堂的餐桌上一邊吃面包一邊喝可樂。
在聽到陸天楓對他說天涼了以后少喝冰可樂小心感冒這句話時他突然怔了一下,然后猛地吸一大口可樂進肚里。他在胸前調皮的畫了個十字誡感謝上帝賜飯,然后拍著我的肩膀問我:“喂,他怎么了?”之后還很不在意的做出一副鬼臉企圖像往常一樣逗得我們捧腹。
“他啊,被開了。請注意,我說的是真的!”我夾了一塊牛排放進嘴里嚼著,眼睛望向別處繼續低頭喝可樂,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遲子燼本來已經呆住了,但他對我一副大無畏的樣子表示嚴重質疑,然后就笑了,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開玩笑,和你在一起會有什么事啊。要不然我怎么會在今天中午還大搖大擺地睡覺,第一、表明我確實對陸天楓這小子不上心他是死是活跟我沒有任何關系;第二、如果非要說我上心的話那也是因為我相信你,你不是最會照顧人的嗎?和你在一起又會有什么事情?。浚 ?/p>
遲子燼盡力偽裝出一副很不在意的樣子,然后目光凝重仿佛聚起了一團濃霧。
但我和陸天楓都沒有說話,然后我就哭了,眼淚砸在餐盤里發出很鈍重的聲響。然后天楓也哭了,他將頭扭向一旁眼淚順著臉頰流出來掉在地上。
遲子燼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吃飯,最后他慢慢地哭了,哭得很大聲,以至于整個餐廳的人都朝這邊望過來。
我們三個人在街上無聊地走一直走到暮色四合很晚很晚,突然有一片很大的水面堵住了我們的去路。
憑借著還算明亮的夜色我們看清楚了刻在一塊石碑上的三個不算很大的字:桃花潭。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李白先生曾經路過的那一個,但這里的夜色真的很美。我們三個人背靠著背坐在一面很大的石凳上仰望頭頂的美麗夜空和面前安靜的湖水,在夜晚慢慢變得很涼的時候我們脫下外套蓋在彼此的身上偎依在一起閉上眼睛睡覺。
夜,繼續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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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都認為我們會為天楓的離開而痛哭流涕或者在離別的一刻相擁而泣嘴中說出怎樣精致而又特別的話語時他很安靜的離開了我們,甚至,都沒來得及讓我和遲子燼看著他對他說一句再見。
第二天早晨我們醒來的時候互相擁抱在一起身上蓋著三件外套,其中有一件是陸天楓的。起初我們還以為陸天楓只是在跟我們開玩笑于是我們在原地大喊大叫將他的外套很用力的踩在地上逼他出來,直到我們在天楓蓋在我們身上的那件外套里找出了一張便條,然后我們就都沉默著不說話了。
——Dear,今天早上飛美國的飛機,我要走啦。你們兩個混蛋不是總欺負我嗎,哼,我再也不見你們了,呵呵!(不過我還是會想你們的?。?/p>
他的最后一句藏在括號里,字跡如往常一般秀麗,就是被遲子燼經常調侃像女孩子的那種。
遲子燼在看到最后一句時罵了一句混蛋然后將便條撕了個粉碎。
風景在眼前呼嘯而過。樹、人、還有微冷的秋風。
我和遲子燼企圖跑回家見他最后一面,但我們最終還是晚了一步。
打開門的時候陸天楓的東西空空如也,一大塊空白的墻壁上掛著那把他經常用來彈曲子給我們聽的吉他,下面是他的床。
以往他總是睡在那把白色的吉他下面,每天早晨一睜眼就會看見它,他愛它勝過愛自己的生命,而此時那把吉他他并沒有帶走,留給了我們。
陸天楓的床鋪也總是最干凈的,不像我和遲子燼總把床鋪弄成一副很糟的樣子。他的被子依然很整齊地疊放在那里,上面露出一只很大很干凈的泰迪熊。床角放著兩大包包裝精美的東西,我一層一層的打開來看,第一包是很大很大的一罐熱水速溶可樂粉,第二包是很多很多的止痛藥片,就是我上一個中午不小心浪費掉的那些。
包裹的下面壓著一張便條,我拿起來看:
——別哭,最不喜歡你們這樣!
依然是一行很清秀的字,后面畫著一張笑臉。
我覺得我們真的很不爭氣,兩個大男生竟然還會哭鼻子并且哭得一塌糊涂。我們像便條上寫的那樣對彼此說著:“別哭,最不喜歡你們這樣!”然后眼淚愈發變得洶涌澎湃。
我們才不想讓陸天楓這個家伙看我們的笑話,然后我和遲子燼在彼此臉上用手撐出一個標準的笑容,眼淚簌簌地流下來。
我們不哭,我們笑著哭。
41
昨天的明天。全新的一天,微雨。中雨。
這個秋天的第一場雨。天氣微涼,氣溫19.5℃。第一次降溫,一個不用補課的日子,值得紀念。
早晨起來的時候9:53分,窗外有很響亮的雨點掉落的聲音。門上的便條上有值日表:星期日、買飯、遲子燼。我對遲子燼使了個鬼臉,然后用被子蒙上臉繼續睡。
“天楓,天楓—— ——,幫幫忙嘛。今天你幫我買飯好不好?”遲子燼趴在被子里還沒睡醒就喊,鬧鐘被他用力掐掉。
我一轉身看見身旁的吉他,忽然明白過來什么。胸口是種很壓抑的沉重感,像是壓著很多很巨大的石塊,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大包白色的藥片很突兀地出現在視野里,巨大的失落感讓我突然很想哭。我將枕頭靠在身后躺在床上用手去摸那幾根吉他弦,它們破碎的質感讓我想起了很多我們在一起的快樂的日子。
遲子燼很生氣地一腳踢開被子,睜開眼睛就想罵我,突然看見陸天楓空著的床鋪,然后就像一只拔掉了插頭的木偶,定定的坐在那里不說話。
“昨天那張便條能留給我嗎?”遲子燼很認真地問我。
我面無表情地說:“不能?!?/p>
遲子燼說:“為什么?”
我說:“不為什么,留個紀念?!?/p>
遲子燼說:“和我一起撿昨天他外套里的便條,要去嗎?我們一人一張?!?/p>
我問:“被你撕掉的那張嗎?”
我直視著遲子燼的眼睛,他將眼睛望向別處不再說話。
等我們重新回到那個叫做桃花潭的地方時已經找不到我們曾經呆過的地方了,我們繞了整整一圈才找到了那張很大的石凳和那面很熟悉的碑。但我們無論如何再也找不到那張被撕掉的便條了,甚至連一小片紙屑都不曾見到。
我們扔掉了雨傘,繞著那條石凳趴在地上挖開所有的角落企圖能發現什么東西。雨下得很大,衣服濕漉漉的貼在身上像都要露出清晰的骨架,最終我們兩個人都累倒在地上,最終的最終一無所獲。然后淚水就混和著雨水流了一地。
回家的時候路人看我們的目光很怪異,幾個淘氣的孩子對著我們指指點點遲子燼差點兒要沖過去和他們打架。兩個人一身泥水,很狼狽的樣子。
到樓下的時候我進超市買了面包和牛奶,售貨阿姨看看我們一身破敗立刻顯出一副憎惡的樣子多收了我一元四角錢,出門的時候差點兒被門檻摔個趔趄,里面立刻傳出一陣冷笑。
進樓道的時候房東阿姨出人意料的朝我們兩個人微笑,然后我們就很開心,盡管這種開心來的莫名其妙。
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就在想房東阿姨那一個含義深刻的笑,然后恍有所悟地拿出這個月的房租下樓去。真難為房東阿姨這樣費心的提示,頓時覺得世界真美好。
我很自然的叩開了門然后很溫和的笑雙手將房租遞給她很知趣地不想說話就要走。不料房東阿姨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將錢重新塞回到我的手里,“有個和你們一起住的小伙子已經交過房租了,并且交了一年的,你們可以放心的住了?!彼軡M足地笑,言語間掩飾不住的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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