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7月16日。雨過天晴。

當我推開教室門進去的時候一臉驚奇，葉槿汐的座位空著，陽光很立體的從窗外照在他干凈的桌面上。而子嫣的座位上也沒有人，很大很大的一片空白安靜的曝曬在陽光下。

其實葉槿汐的座位上沒人并不會讓人多么的驚訝，因為他是十七號公校校長的公子，這個學校就是他家開的，天生的優越感足夠讓他目空一切。可令人擔心的是唐子嫣也沒有來，是她病了嗎，還是發生了其他什么事？

我突然感到一種不祥的預感，就像一個人走在一條荒蕪人煙的小徑上。然后就想起了昨天淋濕在大雨中那個一臉難過的女孩，記憶中的她好像是很容易就會著涼的吧，她打點滴的會害怕的哭，讓人看了會很心疼。而從很早很早以前就教過她如何穿很厚的衣服保護自己的吧，而同樣的很早很早以前的時候還說過一句那個女孩也許早已經忘記了的話吧。

——子嫣，只要你愿意做我的新娘的話，我一定答應你得光你所有的病打完你所有的點滴那樣你就不用再哭了。

也許我真的是個敢于承擔的孩子，上帝將我懵懂時許下的諾言變成現實還給了我。而在那一刻，我一臉的不知所措，但是現實還是扔下我轟轟烈烈的跑開了。于是我一邊徘徊一邊學著接受，一邊安靜地享受生活，直到現在。

——如果上帝真的信守諾言的話那他應該不會再讓子嫣得病的吧。

我學著遲子燼的樣子在胸前認真地劃下一個十字誡，閉上眼睛虔誠的禱告，上帝一定會信守諾言的，我相信。

遲子燼抱著一大堆零食從教室外面走進來，后面跟著的是永遠懂得最迷人微笑的陸天楓，而最后面的永遠是隨之而來的上課鈴聲。

場景依然單調世界依然美好。沒有改變什么，也沒人會想著去改變什么。

眼睛掠過葉槿汐那干凈桌面的時候突然想起了昨天雨地里的場景，還有葉槿汐一向的痞子作風與被子嫣牽著手時偽裝出的那張木訥的臉，然后腦子一片混亂。

我發瘋般拉起遲子燼往教室外面跑，一邊跑一邊對他講“去找子嫣去找子嫣。”一教室的驚奇目光被重重甩上的門隔斷在里面，同樣被隔斷的，還有講臺上生物老師的憤怒目光。

中午10：45分。子嫣的房間。葉槿汐。

“子嫣，我可以追你嗎？”葉槿汐正在削一個蘋果。

“啊—— ——？怎么可以？”

　“你不想承認啦，你昨天可說過的。再說我又不是配不上你，我家有車有房的，你還有什么要求我不能滿足呢？！”葉槿汐邊說邊向子嫣靠近，想要強吻她。

子嫣一把推開葉槿汐：“流氓—— ——！”

而這一幕正好被從門外進來的子燼看見，他用盡全力將葉槿汐推倒在地上，嘴中不斷地罵著“混蛋，混蛋，混蛋·······”手向床頭柜摸去。

　“啪—— ——！”的一聲，一只杯子瞬間在葉槿汐頭頂四分五裂。

在下午的時候只有遲子燼一個人陪著子嫣，然后一整個下午就只聽見墻面上那面大大的擺鐘來回碰撞發出的沉悶聲響。

在下午過了快一半的時候子嫣的爸爸進來送過一次咖啡，不過是給子燼的，當時子燼很禮貌的站起身來對子嫣的爸爸說謝謝。爸爸看了一眼側躺在床上背過身去的女兒，很笨拙地對子燼笑了笑然后關上門走了出去。

然后又是一片安靜。

子燼不斷地想著子嫣的爸爸對自己那一個令人費解的笑，想著想著最后竟兀自大聲地笑起來了。

——莫非叔叔把自己當作子嫣的男朋友了吧？！真有趣。

陽光以四十五度的傾角照進來，他的臉上一片光潔。

子嫣將臉轉過來對著子燼，臉上是一種因為賭氣而變成的可愛表情。

她問：“你剛才笑什么啊？”

“沒，沒什么，沒什么。”遲子燼尷尬地笑笑，身子卻下意識站得很直。

子嫣看見遲子燼一臉窘迫的樣子就突然笑起來，從嘴角輕輕一咧直到眼帶笑意最終整個人都差點兒從床上掉下來，也許是太過開心，輸液器的細小針頭突然在皮膚上挑出刺痛的感覺來，然后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遲子燼看出了子嫣表情的異樣，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下意識地湊上前去神情慌張地望著她，卻沒注意那張太過接近的臉，臉龐忽然變成很紅的樣子。子嫣呆呆地望著他，忘記了說話。

所有的事物一下子退的好遠，子燼怔了怔，很深情地望著子嫣眼睛慢慢閉起來將嘴湊上前去，像一切未經戀愛的孩子。然后子嫣就突然咯咯地笑起來，子燼睜開眼睛望著眼前笑痛肚子的唐子嫣，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行為有多么的不合時宜。遲子燼窘著一張臉躲進墻角的藍白色布藝沙發里，拿起沙發靠墊堵住臉不讓子嫣看見。

“子燼，一定有很多女生追你的吧！”子嫣收起笑容一本正經的望著遲子燼，眼中突然很大霧彌漫的樣子。

“那肯定，也就那么幾百—— ——，不對，沒有沒有沒有，真的沒有，一個都沒。”遲子燼突然改過話來，臉上像著了火的汽油表面，不自主的泛出光和熱。

一抬頭卻看見了墻壁上懸掛的一張熟悉的畫，好像在哪兒見過卻又一時想不出來，“好像是自己曾經畫的那幅，對，就是，絕對不會錯。”子燼突然有種沾沾自喜感，這張畫紙仿佛一面放大鏡，而子嫣站在放大鏡的另一頭，自己在子嫣心中的形象猛然高大許多倍，表情迅速升溫，聲音氣勢也變得高亢許多。

“我只喜歡你。”這話果斷的沒有后半句，仿佛肚子里灌了好些酒，效力似乎也大了好多倍。

子嫣很認真地看著他：“別再寫情書了，追我吧—— ——！”

追我吧。追我吧。

追我吧。追我吧

追我吧。

……

17

夜。涼。

“子嫣答應我追她了。”子燼轉過臉對我笑。

我也對他笑，一臉的天真無邪。然后抬頭仰望天空然后就不笑了然后心就很痛，夜色里看不清表情，我突然想哭。

天楓吵著要子燼請喝冰咖啡，子燼拗不過他，然后下樓去買。我靠著筆直的欄桿坐在地上，抬起頭仰望那個大大的夜空，望著望著就一臉悲傷。因為我親眼看見一顆很長很長的流星劃過大半個夜空然后就那么消失了。我看到了它的稍縱即逝，同時也看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我想抓住它但它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在我的視界里消失不見，然后星空依舊。然后我就想到了自己，如果自己在將來的日子里就那么消失了會不會有人像我惋嘆流星一樣為我感到悲傷，或許就像那顆流星一樣只有遇見過的人才會惋嘆吧。或許還不如，因為此時的我已經忘記了剛才那顆流星是怎樣在夜空中拖動出一條完美的弧線吧。

——不知道我是否會如流星一般消失在子嫣曾經的感情記憶里，如果不能刻骨銘心，那我寧愿一笑而過。

我依然熱愛一切角落，一切可以將身子縮到最安全姿態的角落。于是我從陽臺退回到帶著自己熟悉味道的角落里，盤起雙腿仰望星空。

一大清早，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在學校門口送給子嫣一個軟抄本，子嫣順著小女孩跑回去的方向看見了朝著自己傻笑的遲子燼，而和這個一模一樣的軟抄自己昨天剛用完。

中午，子燼將自己的餐巾紙分給子嫣用。

下午放學的時候子燼對子嫣說：“我送你回家吧！”

晚上睡覺的時候子嫣有收到來自子燼的一條短信：晚安。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主人是：遲子燼。

子嫣努努嘴，笑了一下，將第一個字刪了出去。

18

葉槿汐在門鈴上按了兩下，聽見逐漸清晰的腳步聲，然后就不再按了，雙手垂下來插進褲子口袋里打開耳機聽歌。

“快快快，快進來，我的小祖宗哎怎么一天都不回家呢，可都要急死媽媽了哦。快點兒進來吃飯，早都餓了吧？！”也許天下的媽媽都是這樣，葉槿汐沒有說話，徑直往屋里走。

“哎呦，快把帽子脫下來吧在家里還要對爸爸媽媽耍酷啊。我的天吶—— ——，姓葉的，快來看看兒子怎么了快來啊！！！”前一秒還是疼愛的嗔怪下一秒就立即成了驚慌失措的叫喊。

葉槿汐沒有理她繼續往里走，然后坐在沙發上將書包扔在一旁拿起遙控換到一個體育頻道上，將聲音開到最大。

“站起來。”父親一臉怒相的從房間里出來，臉上堆起的嚴厲厚得可以用刀子來刮。

“姓葉的，兒子都成什么樣兒了你又想干什么，你又想訓他啊你。這日子沒法兒過了啊—— ——！”母親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掉著眼淚往臥室走進去。

葉槿汐很不情愿的站起身來臉上的桀驁永遠那樣的堅不可摧，電視里傳出央視籃球評論員的蹩腳評說。

父親問：“和誰打架了？”

葉槿汐說：“同學。”

“你應該知道怎么做。”父親并沒有將眼睛望過來，拿起遙控器換到一個新聞節目上。

“啪——啪——啪—— ——”葉槿汐掄起巴掌向自己的臉上打去，很巨大的聲響蓋過了房間里新聞聯播的聲音。

母親“啪—— ”的一聲重重摔上了門，窗外知了不倦地叫著，熱流涌動。

在打到第二十個的時候葉槿汐的手停了下來，“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你親生的。”然后轉身回到房間，將門從里面關上。

父親突然反應過來，抓起背后的沙發靠墊奮力地砸過去，一連砸了七個，邊砸邊罵龜孫子你不是老子養的還是誰養的……

晚飯的時候，媽媽從廚房端出了一大盆熱騰騰的“芙蓉鴿松”，然后一邊吃一邊抱怨現在的肉鴿有多么的難買這盤菜有多么的難做。葉槿汐只是象征性地盛了幾勺湯在自己的碗里，媽媽的話讓人覺得只要一吃那道菜就得背上比自己被生出來更大的人情債，更何況吃鴿子本身就有種比殺生更為強烈的負罪感。爸爸一邊笑一邊將鴿肉放進自己的碗里，一副我不欠誰的表情。媽媽用筷子打爸爸的手，然后將更大塊的鴿肉放進葉槿汐碗里。

葉槿汐不耐煩地兇媽媽說不用，然后低頭喝著碗里的湯。爸爸一摔筷子，“不像話，你媽關心你有錯嗎，真想用鞋底子抽你。”媽媽在一旁勸著爸爸不要吵好好和兒子說話。

葉槿汐眼睛斜向一旁：“那你抽死我啊，省得受你氣。

“看看你教的好兒子，看看他，你看看他！！！”埋怨女人是男人與生俱來且唯一一個不用后天進修的課程。

葉槿汐將筷子伸向離自己最近的那盤“鼎湖上素”，吃了一口就吐在桌子上做出一副很難吃的樣子沒然后擦了擦嘴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爸爸一生氣扔下碗筷開始吸煙，媽媽抹掉眼淚站起身來收拾碗筷。

躺在床上的時候葉槿汐就在想，該怎樣去平衡自己所生存的這個世界。一邊是事事包容的媽媽，另一邊卻是稍有錯誤就拳腳相向的爸爸。突然想起了作文里曾經寫到過的一個詞“水深火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在說自己嗎？！也不知道當兩個極端的事物遇在一起會是怎樣的，如果將寒冰與烈火放在一起那么如果它們勢力均等旗鼓相當的話理想中應該什么都沒有，就像空氣。

書上說被生活長期壓抑的青春期男女都會產生一種異常放縱的情緒，狀態消極到萎靡，并常常做出一些超乎常規的舉動，這不必擔心。現實告訴自己生活很壓抑情緒很放縱狀態很萎靡舉動很反常這很令自己擔心。總在想著如果有一天沒人可以讓自己這樣放縱到那時自己又該怎么辦，外邊堅強的動物內心都很脆弱就像蝸牛就像小烏龜，于是自己一邊憂慮一邊放肆。

心里總盼望著世界末日永遠不會出現，但言論的恐慌依然讓生活硝煙彌漫，于是自己一邊揮霍掉所有可以放肆的理由一邊倔強地喊著：I want to be free !

對于爸爸的嚴厲和媽媽的包容自己總在努力找尋著一種臨界點，就像水對于一切鋒利的刀刃和圓滑的石子都能應付自如一樣。但事實上根本做不到這一切，與生俱來的倔強和與日俱增的叛逆不斷推動著生命朝著某個相反的方向逆行而去，就像懵懂的舵手最初就迷失了方向一樣，生命就按照某個錯誤的軌跡一路而下，愈行愈遠。

迷失，一直迷失。

19

粉筆飛揚的青春。遲子燼。

當生物老師從古老的浮游生物講到原始森林里一群狒狒為一個椰子怎樣爭奪的頭破血流的時候遲子燼顯然已經漸入佳境，這一點有他的鼾聲為證。難以想象一個青春期的男孩怎么會擁有如此洪亮的聲音的，但從生物老師鐵青著的那張臉我們就不難看出此時遲子燼的可惡行徑讓這個新上任的女老師覺得有多么的罄竹難書。其實我早告訴過他的：自作孽，不可活！

“遲子燼同學，我認為你應該檢討一下自己的行為，遲子燼同學—— ——，遲子燼同學—— ——！！！”可以想象那張想要殺人的臉。

遲子燼被我從后面猛踢一下屁股，疼的站起來。

“遲子燼同學，請你出去，還有，別忘了帶上門—— ——”老師將自己的聲音壓到最低，兩只眼睛以鼻梁骨為對稱軸可以完全重疊起來，瞳孔放大宛若鐘鈴。

——我又沒犯什么錯，干嘛讓我出去啊，嗚嗚嗚～～～

遲子燼的哭聲讓全班都笑了起來，子嫣也笑得捂住嘴巴，這一下遲子燼來了精神，事實又一次證明了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更是使人盲目的。

老師自然不甘示弱，又不能直接用老師的威嚴來壓他，索性陪他斗到底。兩只手在身后行了個見面禮，看來要同這廝進行一場絕對意義上的口舌之戰。

——那好吧，我今天讓你死個明白。

老師朝遲子燼飛去一個詭異的笑，而他則儼然一副孔老夫子的大無畏相，臉上的表情是：放馬過來

——第一，你為什么睡覺

——沒睡（理直氣壯地）

——我沒有

——為什么閉眼睛

——閉目沉思

——那你干嘛點頭

——您講得對我當然應該表示贊同嘍

——干嘛流口水

氣急敗壞般。

——您講的津津有味嘛

事實儼然證明了博覽群書和學以致用的重要性，這是笑話書上的一段話，連結果都整個一個情景再現。生物老師那里有暇去讀這些玩意兒，理所當然地敗訴，然后就急了。

——你，你，你給我滾。

女孩子難免顧及面子，鐵青著一張臉言語支吾大有回光返照之形撒手西去之時。遲子燼顯然識趣地收斂，朝著對方使勁拋一個媚眼，嘴角微微上揚，心里的聲音是：我贏了！

一教師都笑得前仰后合，生物老師一看局面對自己不利，出于女人的脆弱天性，頓時淚眼婆娑。然后拉開教室門憤然離去。遲子燼跟在后面行一個抱拳禮，示意不送。

我覺得以上的解說頗具戲劇性但遲子燼真的就是那樣做的，他用行動證明了一個調皮學生的最佳模范。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也同樣向我們證明了調皮學生永遠都不會有好下場，老師們一向都是逆我者亡！

——高一三班的遲子燼同學，請速到校長辦公室，高一三班的遲子燼同學，請速到校長辦公室。

然后全班就都炸開了，學校的喊話通常都是兩遍，遲子燼從第二遍聽出了自己的下場，猛吸了一口氣，好久才吐出來。然后面無表情地拉開教室門往外走，全班同學站起身來鞠躬。

——一路走好！！！

遲子燼一臉的留戀與憂傷，用手指從舌頭表面借幾滴眼淚涂在眼眶里，揮淚告別，大有荊軻一去不返之勢。

遲子燼徒步走在巨大的操場上，很大口地呼吸空氣，為一會兒積蓄能量，又好像是一個垂死的老頭兒在吸著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口氣，不奮力吸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當時有高二的學生正在上體育課，籃球砸在水泥地上傳出很沉悶的聲響。陽光沿著炙熱的空氣覆蓋在白色的地面上然后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幾乎要晃瞎人的眼睛，經過操場的最后一片樹蔭下時幾個學姐從上到下打量著他一臉痛惜。

遲子燼走進辦公樓的時候喉管像有幾片棉絮堵著滿臉通紅，上樓的時候遇見正下樓的化學老師，他一臉無奈地望著自己：“得，又栽手里了！”

遲子燼覺得事情并沒有那么嚴重，可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送自己的話都告訴自己眼前是死路一條。然后眼睛一閉，像很多電影里演的那樣鼓勵自己：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沒有人能逃得出命里的宿怨，就像沒人逃得脫命運翻云覆雨的巨大手掌一樣。生物老師就是自己命中的宿怨，一個可怕的夢魘，任何心理的微妙變化都能被她第一時間吸收并徹底摧毀。

當遲子燼正要敲門而入的時候生物老師突然從校長辦公室一臉幽怨地飄出來，她的步法讓人覺得妖嬈且詭異。在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時她突然開口：你的暴風雨就要來了，帶傘沒？！然后挑逗性的對遲子燼一笑然后憤然離去。

在遲子燼踏進辦公室的那一刻他就覺得自己要死掉了，然后他就真的死了好長一段時間。暴風雨毫無意外的出現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且是超乎意料的風雨交加天地黑暗，遲子燼從小就是個害怕雷雨天的孩子所以他決定避其鋒芒收藏棱角閉塞視聽裝成啞巴看看自己是否能躲過一劫。

…… ……

在面部經受了校長口水洗禮后之后他終于刑滿釋放，結局也是出乎意料的平常，并沒有之前想象中的那樣驚心動魄，條件是他要上交一份檢討。

風雨過后不一定會有彩虹，但一定會是晴天。遲子燼喜歡這句話，因為在出校長辦公室之后他又聞到了清新陽光的味道，外面的天氣好的不像話，我想我又可以放肆地無法無天。

20

七月的一個很美好的日子。藍天。白云。大太陽。

其實扎胎放氣并非一件很不道德的事，純粹個人娛樂而已。而且好的車胎一般都是很難扎爆的，就像坦克。我只想為我們的行動找個合適的理由而已，我無恥，我承認。

遲子燼從一回來就揚言自己要扎校長的車胎泄憤，因為他很想為自己慘遭毒害的臉討回公道，他說自己不報此仇誓不為人。然后我就打電話讓天楓回來的時候帶幾包狗糧。等他反應過來就開始打我，塵土飛揚。

等到我們都筋疲力盡的時候天楓真的將我的玩笑當真買了一大堆狗糧回來，然后子燼就從床上爬起來打他，我沒理由看著自己的兄弟因為自己無辜被打，然后又是一場混戰。

塵土飛揚。

最終的最終，塵埃落定。

遲子燼雖然氣喘吁吁但仍然不知疲倦地繼續揚言要扎校長的車胎泄憤，我第一次見這樣執迷不悟的孩子，為了他這份勇氣，為了子嫣的幸福，我同意加入。陸天楓想了想，嘴角一咧，舉手贊成。

十七號公校的夏天絕對是全中國所有私立學校里最熱的，這里的鍋爐房每天都冒著熱氣，所有宿舍的空調都是壞的，所有的三葉電扇都只有兩葉并且還被同學排隊用來掛衣服，甚至所有自來水從管子里流出來的時候都是溫的。但有一個東西可以讓他們將冷酷進行到底，那就是他們擁有其他學校望塵莫及的驕人成績。全省第一的升學率，全省第一的學生總數和全省第一的清華北大上線率。

而如果你將自己的手伸出來表示這三個數字時就會自然而然的做出一個相同的手勢，而這個手勢被很多人定義為確定、一定、以及肯定，那就是ok。而這也是所有十七號公校的學生最引以自豪的地方，因為他們是唯一一群可以大搖大擺將校服穿上街而不必顧及別人眼光的人。

我們不怕命運翻云覆雨的手掌是因為我們早已經遍體鱗傷。一切的一切校長才是罪魁禍首，于是我們決定進行報復，聽起來很悲壯的，就像幾個人喝醉了酒紅著臉要找所有日本人打架一樣。

我將十七號公校的種種可惡行徑從日記本里整理出來幾乎占滿了一整張紙，陸天楓和遲子燼看看就覺得觸目驚心，然后他們就告訴我我竟然是個愛記仇的人。我打斷他們的話將他們叫過來圍坐在一起準備絕地反擊。

《成功學》里講：一件事的成功與否要看執行者是否具備嚴謹的態度、縝密的思維以及必勝的信心。而據我長時間近距離觀察：嚴謹態度陸天楓有，縝密思維我具備，遲子燼毫無疑問有著必勝的信心，于是我們準備分解一個成功者的素質掩耳盜鈴。生死之謂已成后話，有仇必報才是真理。

下午最后一節課，我們準備行動。

操場上有幾個男生在踢球，汗水緊貼在身上露出清晰的骨架，但他們依然不知疲憊地奔跑，然后不知疲憊地笑。校園中間的大馬路上時不時走過幾個抱著作業本一臉文靜的孩子，身上穿著很規整的校服，遠遠望去像是一道移動的路標。我們三個人一臉嚴肅地向操場對面的車棚走去，步履整齊像訓練有素的殺手。

陸天楓對我們兩個人說：“你們聽，這像不像一首悲壯的挽歌，給我們的。”

然后我和子燼果真循著聲音的方向在操場的墻角里找到了補習聲樂的一群孩子，他們唱的歌詞讓我們聽了想自殺。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他們臉上所呈現的激烈情懷被頭頂的太陽曬得疲軟而沒有力氣，只剩下一種面條般柔軟的表情匍匐在臉部表層偽裝成壯士所應有的悲壯情懷，這是一群天生的好演員，他們的演技好的一塌糊涂。

是誰說過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毀其意志的，是誰說過一個好的戰士是應該能承受得住任何精神考驗的，他要是個男人我陽痿他！

遲子燼眼睛一翻：“要我過去滅了他們嗎？”

陸天楓拍拍他的肩膀:“兄臺，是他們滅你還是你滅他們？”

“還有得選嗎？”

我說：“當然，你自殘謝罪，或許他們還能饒了你。放心吧，我們逢年過節肯定會給你燒紙錢的。”

“那我這就去滅了他們，你們先去扎胎—— ——”遲子燼一臉的怒不可遏。

我一把抓起他的衣領：“我們先滅了你你信嗎？”

——你不怕我去那邊再回來找你嗎？

陸天楓露出一排整齊好看的牙齒，說：“你不會的，不是有首歌叫《兄弟地久天長》嗎？”

我和遲子燼突然笑得前仰后合，操場上的人看我們的樣子像是在看著一個神奇物種，陸天楓一臉無辜的撓撓頭：“怎么，我說錯什么了嗎？”

“沒錯沒錯，地久天長，地久天長。”我捂著肚子將這話告訴了陸天楓。

然后他看我和遲子燼的眼神里充滿了疑惑和不信任，看見他嘟著嘴走在最前面的可愛樣子，我和遲子燼再一次笑得人仰馬翻。

事實證明我們的計劃并不像前期預想的那樣一帆風順，我們沒有考慮到如何騙過看車的老爺爺進車棚，復仇之路剛進行到第一步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瓶頸。

遠遠看見看車老爺爺一臉慈祥地坐在車棚前看報紙的時候我們的心真的比四姑娘還要悲傷。

“——是誰說過男兒膝下有黃金的，我把整條腿都鋸掉了連一個銅子兒都沒找到。是誰說過書中自有顏如玉的，我把整個學期的書都撕了，連個丑女的影子都沒見到。”

“我們一直以報仇為最高理想，誰要擋著我我一定給人跪下，我不慣著自己，只要能報仇，我什么都不在乎。”遲子燼一直以來都辯證得要命。

陸天楓開始插科打諢：“對，給他跪下，給他跪下—— ——！！！”

遲子燼真的有那么一瞬間想過進去給人跪下腳步不自主地向前移動但我理智尚存一把將他的手抓了回來，陸天楓顯然想要親眼目睹事情變糟的全過程，好以此為剛才心里那點兒小九九打抱不平。他死命的過來將我和遲子燼的手想要分開好讓遲子燼進去送死。然后我們三個人就這樣展開拉鋸戰，偶爾有誰踩了誰的腳惹得一陣嗷嗷怪叫。

周圍有愛看熱鬧的人聚過來然后門衛叔叔就一路小跑過來以為我們這邊發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當他看見我們三個人像小孩子一樣互相抱在一起根本不像有什么重大事件的影子就突然變得慈眉善目起來。“多大的孩子了還玩游戲，快散開回教室學習去。”然后朝我們像個孩子一樣笑。

于是我們三個被迫分開，難得這個世上還有這樣童心未泯的老男孩兒，我們為他的天真驚喜不已。其他人看我們三個的目光就像發現了神奇新大陸一樣想竭力從我們身上找到一些與眾不同的地方，是誰說過幫助別人就是毀滅自己的，然后我們識趣地走了。

21

其實我們并沒有回去，而是選了一處較為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潛伏觀察。也許這種潛伏真的有效，我因此想到了一個自認為天衣無縫且絕對可以蒙混過關的好辦法。我將這一絕世想法在拐了好幾十個彎之后告訴了遲子燼和陸天楓，遲子燼想都沒想就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對我講你的想法真的很低級無趣，陸天楓對我說你的想法真的很小兒科然后繼續玩手機游戲。

——是誰說過鴉片可以刺激天才的，又是誰說過小兒科很容易成就天才的。

我努力在兩者之間尋求著共同點想達到一種完美的平衡，然后我決定用我的童心揚帆讓夢想啟程。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我的船只一路順風順水旅途愉快的讓人難以接受，它用它的特立獨行擊敗了所有千篇一律墨守成規的東西，我想我是個天才。

我手里提了一桶水然后拿著抹布慢慢走到看車棚的老爺爺面前對他畢恭畢敬地笑，我將渾身上下所有能討好老人的形容詞放在這位老爺爺身上一一試過最終老爺爺對我開心的笑了笑。然后我展開攻勢用乞求的眼神對他講。

“爺爺您好，我是高一三班的，踢球的時候踢碎了玻璃，所以校長罰我們三個人過來替他洗車，他還告訴我們今后要是不好好學習就會永遠的為人民服務勞動一輩子，我們可以進去嗎爺爺？”我極盡口舌之能用盡老爺爺這個年齡段所能聽得進去的話來表示我的歉意和悔過，并在鼻梁兩側安排出一種知錯能改的好孩子形象。

老爺爺略微思忖了一下，語重心長的對我講：“是啊，你們這些年輕人就該吃點兒苦要不然不知道勞動人民有多么的辛苦。不過呢，這個校長罰你們為他一個人洗車就有點兒不好了，他—— ——”

“老爺爺，您的車在哪兒，我們洗完了再幫您洗洗。”我急忙更正。

老爺爺終于點頭同意：“那好，進去吧。”

我發誓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靠撒謊欺騙得來的令我自豪的榮譽，我一定倍加珍惜。“——撒謊欺騙有時并非不道德”，這話有據考證。

“快點兒，要不人該來了。”陸天楓用身體堵住大片視線不讓老爺爺看見，為遲子燼的行動做著最完美的掩護。

我在一邊一邊假裝擦車一邊盯著老爺爺和外界的一舉一動。

遲子燼迅速地在兩個后車胎的前后各一厘米處放上一枚鋼釘，然后大舒一口氣站起來，朝我使一個顏色，示意大功告成。

整個過程進行的天衣無縫，我們三個人像影視劇里經常演到的那樣擊掌慶功，最后我提議為我們取得的成功慶祝一下畢竟是第一次合作干一件大事。遲子燼用一種類似不要臉的表情看著陸天楓：“好弟弟，我們去肯德基呢，還是去肯德基呢？”

“還有得選嗎—— ——？”陸天楓將那種表情原封不動的還給我們。

“沒有！！！”我和遲子燼聯合起來統一口徑神情嚴肅。

第一次見讓別人請客還這么理直氣壯的，陸天楓深情地抬頭仰望做出一個無比悲憫的姿勢喊出一句天理難容，我和遲子燼拉起他一邊走一邊唱著今天是個好日子。

本來嘛，十幾張金卡放在錢包里不用確實挺對不住銀行工作人員的，并且每月還有大量的現金定時匯入他的銀行卡里，真的難以想象他到底怎樣才能花完這些錢。不過，幫人花錢的確是很開心的一件事。一直以來我和遲子燼都對于花陸天楓錢這件事統一口徑并表現出一臉理所應當的表情。我們曾經找了很久終于找到一個足夠強大且讓各自都樂此不疲的理由，我們不想讓陸天楓沾染上那種富家公子身上嬌生慣養的脾氣，即便從他生下來直到現在的十六年里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