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6月23日,天氣晴朗,萬里無云。 青春·祭
學校門口栽著兩排高大粗壯的香樟,枝葉繁茂將天空遮蓋起來,陽光沿著樹隙投下斑駁的光影,而就是這樣的地方,自己生活了十六年。
時光就像一部無聲的字典,永遠沒有輪回與重復,只有一支永遠也寫不完的筆在它的背后不斷為你進行著注解和說明。生命的泱泱四季里,我們又荒蕪了第一季中多少的色彩。如果一個人可以擁有第五個季節,我一定會將第一個季節從記憶里刪除掉,然后用剩下的四個季節重新編排成一個生命輪回。從一開始就可以找個可以愛的人好好的去愛,過一種簡單幸福的生活,最終在美麗的夕陽里躺在搖椅上結束自己的生命,最好再帶上一臉笑容,好證明我始終是以一種順從而并非抗拒的姿態死去的。在手執經卷的白翼天使一頁一頁地審判我的功過罪行時我一定會對上帝虔誠地微笑,最終被上帝挽著手走進天堂,我是個善良的好人。
無拘無束、天馬行空這些夢幻泡影般的東西從一出生就拋棄了我直到現在直到我的十七歲,我曾想做一個與天秤座格格不入的人,但我越來越發現自己做不到。我總是個愛替別人著想的人總是放棄自己也甘心情愿。我的理想是做一個小壞蛋而并非一個好好人,我將所有希望的東西試著實現但我最終逃脫不了命運的安排最終失敗,我將所有的失敗歸結于我的軟弱與無能然后在鏡子里對著另一個自己不知疲倦地罵最終筋疲力盡。在我躲進角落里失聲痛哭的時候肩膀突然覆上了兩雙溫暖有力的手,我轉過身去一臉微笑,是遲子燼和陸天楓。
我難以割舍是因為我無法割舍,我恨我的生活是因為我愛他們,我不能愛子嫣是因為我不想讓子燼受到傷害,我是個執著于友情而淡漠于愛情的人。天秤座,總在追求理想的過程中容易傷害別人的人,書上這樣說。
在寫完上面這一大段文字之后,我理了理裝束,拿起桌旁的滿天星對著鏡子整理出一個美好的笑容。一屋子涌動的暗香隨著頭頂的電風扇被攪得支離破碎,窗外的巨大氣流卷攜著漫出屋外的香氣朝著遠方洶涌而去,氣溫24.5℃,時間11:04分。
我對著鏡子里的另一個自己笑笑,一臉艱辛。
當我走進那片林蔭時遲子燼很早就到了,子嫣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坐著,看到我后他們兩個人向我走過來,我走過去用力地笑笑,然后在旁邊坐下來。
今天的主角是子嫣,她在包里拿出一大堆的可樂零食遞給我們:“吃吧,別客氣,今天我請客。”
遲子燼明顯來了精神,從中挑出一個最大包的薯片一邊嬉笑著臉皮一邊拆開包裝來吃,鑒于他天生的孩子性格我在原則上繞過了他。看著他一臉興奮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我也摘了一片面包來嘗。子嫣拿了漢堡卻怎么也撕不開包裝,我下意識地拿過來幫她打開。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很不合適,于是將漢堡放在離她最近的地方飛速的抽離了手。子燼只是傻傻一笑然后繼續吃東西,而子嫣的臉卻不自主的泛起潮紅。
“子嫣,你后面那棟樓建的很好看哎!”我故意裝作一副注視遠方的樣子,趁子嫣轉身的時間我奮力地眨眼希望他能看明白些什么,但我的示意顯然不比薯片對他有吸引力。而子嫣回過頭來看見我的怪異樣子以為我的眼睛里進了沙子要為我吹眼睛,我急忙示意不必不必。
“子嫣,還有什么好吃的嗎,我不太喜歡吃這些。”我對她不好意思地笑。
遲子燼終于肯體恤的看我一眼,而我險些把“禮物”兩個字說出來,在我極盡表演之能將我的才華展露無遺時遲子燼最終弄明白了我的意思,對我鼓起一個白眼,而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我說:“子嫣,先別找了,我去拿個東西,等著我啊。”高大的香樟背景般從我身旁呼嘯而過。
我小心翼翼的從香樟樹下取出那一大捧象征純潔友誼的滿天星,然后坐在地上抬起頭仰望樹隙里的天空,偶爾有鳥兒從天空上方急速飛過,翅膀扇動的聲音很容易讓人們以為整個世界都是它們的。直到流干了眼淚,眼眶干澀宛若沙漏,我才慢慢站起身來走了回去。
我看見子嫣手里抱著的電腦對子燼笑了笑,然后將手里的一大捧花遞給她:“喜歡嗎,子嫣。”
直到子嫣感到眩暈的那一刻我的臉上還是保持著一臉純潔的笑容,她將那捧花接到手里的時候眼中布滿大片大片的陰郁色彩,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電腦向我摔了過來,所有的東西都散開在草地上,充電器、耳機、電腦……
然后聲嘶力竭的對我說:“余殤,我不是個禮物,不可以隨便讓來讓去。你不喜歡我可以,但是請尊重我好不好—— ——”淚水流在臉上但在心里結成冰。
子嫣帶著哭腔望著我:“我喜歡你,跟你沒關系。還有,你不是最應該知道我喜歡的電腦品牌嗎,你不是最應該知道我喜歡的作家愛聽的歌嗎,你不是最應該知道我會對花粉過敏嗎?你不是……”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凌亂的思緒斷在空氣里,再也接不上。
9
晚風帶涼了街上的氣溫,我回到家后開始大把大把地吃去痛片,心中開始變得很疼,像被刀片劃傷了皮膚,然后身體的每一處敏感的肌體都會變得緊張,然后這種緊張的情緒開始飛快地傳遞進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里并以千萬倍的速度膨脹,并且無限制的放大、再放大。
我將頭深深地埋進被子里,直到不能呼吸,腦袋一片嗡嗡的聲響。被電腦劃傷的左臉結成了一道血痂,我用手指來回地在上面摩擦出尖銳的痛感,最終在很長的時間之后昏睡了過去。
——我喜歡你,跟你沒關系。
那些曾經執著地以為只有劇本里才能出現的話語此刻久久地盤旋在腦海里如同內心深處最難忘的記憶一樣揮之不去,清晰的疼痛感猶如切膚。我無法將這些話語拋之腦后正如同我無法擺脫文字帶給我的痛楚。我屏住呼吸從這種氛圍的表面潛下去,最終摸到了潛藏其中的巨大悲傷。子嫣的話一次次將我的靈魂抽離了我的身體再將我的身體抽離了眼前的黑色空間,于是我整個身心虛空飄渺以至于無。
黑夜是結束光明的墳場,同樣是埋葬喧囂的墓地。除了徐磊,沒有人想在黑夜里尋找什么,除了夜蝠,沒有人想在黑夜中得到什么。如果有善良的人追問我的愛情藏在了什么地方,我會告訴他:第五季。一個斑駁了色彩荒蕪了記憶的地方,沒有疼痛,沒有悲傷,沒有宿命,沒有光明,只有我。
生活乏味得像一潭沉睡千年的水,泛不起一絲漪淪。
多少年前的那個楊花燦爛的日子
多少年前的細雨霏霏
一切的一切消失不見在時光的轉角處
時光的罅隙里
又是誰最先遺忘了最初那個燦爛的微笑
又有誰記起了曾經那個燦爛的流年
10
45°星光簇。微風習習。星期日。夜。
自我有記憶以來這是我第一次從一個夜晚睡到了另一個夜晚,中途朦朧地吃了一碗天楓做給我的云吞面,然后接著睡。
起床的時候頸部有些微微的酸痛,天楓告訴我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柔和的燈光覆上他黑色的肩膀,目光有些微微眩暈。我掙扎著坐起身來,從窗戶里看見外面一片燈火通明。
他用我最喜歡的杯子泡茶給我喝,并對我說喝茶可以頤養心神。我對他溫和的笑,然后喝茶。
喝到一半的時候我問天楓:“子燼呢?”
“先喝茶。”
“怎么了你,我問你子燼去哪兒去了?”
“我說先喝茶。”陸天楓一臉平靜。
他龐大的氣場竟然有嚇到我。
“哦—— ——”
我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將茶杯倒轉過來表明立場。
“子燼一天一夜沒有回來了,你要現在出去和我找嗎?”他的劉海從額前垂下來,掩住大部分黑色的睫毛,嘴角微微上揚成一個完美的弧度。
我跟著天楓在黑夜中行走,不知來源的風讓人感到莫名的悲傷。我聲嘶力竭地喊著遲子燼的名字希望能找到他,喧囂的夜店、藍色調的咖啡廳以及他愛去的一切地方,一直找到腿腳麻木筋疲力盡。低頭的瞬間在亮起的手機屏幕上看到了那個一臉闌珊的我,躲在單薄外套里的身體像一只以最柔軟那面朝向世人的刺猬。我欣喜若狂的打開手機然后一臉平靜。子燼用最溫和的聲音告訴我他被蛇咬傷了肚子很餓然后就沒有力氣說話了,我叫上天楓一起找他。
我們最終在學校旁邊那片長滿高大香樟的地方找到了遲子燼,當時他一臉讓人痛苦的微笑。他用最平和的笑容最易被人接受的姿態告訴我們蛇咬傷了他的腿,橘黃色的路燈將樹葉的光影投射在他虛弱的臉上,四周一片祥和。
我發瘋般背起他朝最近的醫院跑,一邊跑一邊罵他遲子燼你這個混蛋被蛇咬了怎么不早點兒告訴我們你他媽的想死啊。他一臉抗拒的美好笑容,陸天楓跟在我們的后面像個被嚇壞的孩子。
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凌晨三點一刻,氣溫越來越涼。
我將遲子燼放在椅子上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他的身上,他奮力的睜開眼朝我笑。天楓奮力敲著醫院值班室的大門,眼中充滿了大片大片倉皇的神情,凌亂的發絲模糊了原來那張俊秀的臉,氣溫一秒涼過一秒,我將子燼摟緊一點,再緊一點。
——當現實折過來貼在長期的夢想上時,它蓋住了夢想,與它混為一體,如同兩個相同的圖案重疊在一起合二為一。
似乎在很古老很古老以前的夢境里,醫生和護士都是有著好看牙齒與溫馨笑容的白衣天使。過了一會兒,一個女護士終于從值班室的大門走出來,先是對天楓和我一臉歉疚的笑然后雙頰沁紅抱歉她不小心睡著了,我對她說沒關系,然后子燼被她攙扶進醫護室里治療。
我本來就是個極易對身邊的人產生情感的人,但每當我付出感情的時候身邊的每一個人漸漸離我而去。我也逐漸認識到自己交朋友的方式理所應當是以一種玩世不恭的態度進行的,也許這樣才不至于被現實摔得遍體鱗傷。我將一切責任全部歸結于我的天秤座性格,擺在我面前的是一面光滑無比的銅鏡,當我對他肆無忌憚的笑時它也會以同樣的方式笑給我看,而當我認為我應該對它一本正經語重心長時它就會變成一副令我難以接受的可惡嘴臉。也許我天生就是個習慣于坐享其成別人對我的好的孩子,一旦我用自己的方式對他們好時他們一定會受不了。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中變乖,于是我成了第一個不用付出而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美好一切的人。
當笑容清澈的女護士一臉疲憊的從醫護室出來時我走了進去,遲子燼躺在床上安靜的睡著,我在他的身邊坐下來,替他蓋好被子。然后重新回到外面坐在躺椅上仰望頭頂美麗的夜空,天楓在一旁睡得正香。一些星星由北向南一字排開,在夜空里形成一個45°的角,另外一些忽明忽滅的星光趕過來簇擁在周圍,形成一派熱鬧的景象。我雙手在胸前交叉成依偎的姿勢神情落寞。
“子嫣——子嫣——子嫣—— ——”
“你聽—— ——!”陸天楓總對微小的事物有著細膩到驚人的觸感,他突然從睡夢中醒了過來,用手指了指醫護室。
我們從外面腳步很輕的走進去,遲子燼口中不住的喊著子嫣的名字。然后天楓盡可能像的學著子燼喊,我突然很生氣的看著那個叫做陸天楓的孩子然后他就再也不叫了。我將遲子燼的被子重新蓋好然后又關上門走了出去。
從小到大沒有一個人能讓我如此傷心地哭除了我這兩個親愛的兄弟,我從不認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多么高尚無敵的境界,這本來就是一種無恥到低級的人生觀。一個人的價值大部分都體現在你能否融入這個世界而并非自命清高研悟人生哲理。還有,我從不認為哭泣是懦弱的表現方式,我經常哭,并且哭的一塌糊涂,偶爾還會聽見一個淋濕在雨中的大男孩這樣昂起頭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我喜歡那種空曠而富有原始穿透力的嗓音,所有的燈紅酒綠所有的塵世喧囂像布景一樣從他身旁呼嘯而過,而他始終站在雨地里等著他心愛的姑娘,呼喊被風雨撕成碎片飄零一地,但他依然滿臉倔強固執向前。我曾經試著在夢境中將這些碎片撿拾起來重新拼好但我終究沒能做到,我親眼看到了自己是多么的無能為力,于是我又不爭氣的哭了,因為我想到了自己生活中那些已經失去和正在失去的。
11
——天秤座的孩子總是善良的。
星座書上的最后一句話,我用紅筆標了出來。
我想我的善良終于有了一個偉大到可以向人炫耀的理由,我沒有理由不相信那些能看通宿命的人正如我沒有理由不相信自己和星座書上一樣的命運。我是很容易受到不現實的東西擺布的,從一出生直到我的十七歲,一直都是。
從遲子燼打完點滴醒來的那一刻我就很嚴肅的教他如何追子嫣,我對自己說一定要在將來的某一天親眼看著他們兩人手牽著手一臉幸福地步入婚姻的殿堂。然后我就一遍一遍地對他講那些浪漫唯美的電影橋段希望他能從此中借鑒一些經驗并竭力表現出誨人不倦的表情,但他還是很不爭氣地再次睡著了。我無奈的望著他一臉朽木不可雕的表情。
之后我就想起了王家衛,那個善于操縱宿命的人。有太多太多空虛的靈魂從他的掌心里逃脫了出去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或不想要的,而我則像是一個盛開在燦爛天光下的他的另一個影子,我想我過早學會了他安排宿命的能力。于是我又成了第一個置身事外而又入戲最深的孩子,左手前世右手今生。
12
過了一天。
又過了一天。
又過了好幾天。
星座書上說過我的善良支使著我對遲子燼講能融入子嫣生活的一切事情,而遲子燼將我說過的話很認真地抄寫在筆記本上,也許想要真正地了解一個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一件事,但我看到了遲子燼的堅持不懈,我想他開始認真了。
在這個花開爛漫的灼灼夏日里,遲子燼開始寫很多的情書交給子嫣,而每封被他看都不看一眼就丟進了垃圾簍。子嫣曾不止一次的勸他不要癡心絕對但他總是微微一笑然后繼續自己的執迷不悟。
夏季依然漫長鮮花依然芳香,不知何時他能夠成功,而當他成功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了吧。當彼岸的鮮花悄悄繁復盛開的時侯,此岸總會一片汪洋。也許本來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吧,宿命中的不可相遇從降生的那一刻起就伴隨著自己直到現在直到即將消亡的十七歲。
上帝在創造我的時候就多給了我根肋骨,于是我決定將這根肋骨折下來一半兒給子燼一半兒給子嫣,也許這才是天作之合。
7月14日。星期六。遺忘在墻角的白色日記本。
我終于在今天翻開了我荒蕪已久的日記,當我看見那些綺麗迷幻的文字時我像第一次看見我文字的陸天楓一樣被感動的一塌糊涂。當清晨的陽光照射進房間的時候,我又拿起了心愛的筆蜷縮進那個安靜的墻角里,看看天,寫些字。命中注定的可惡習慣,或將伴我一生。
忽然像只貓一樣警覺起來,看著臺歷上那串觸目驚心的數字,我像風中的含羞草一樣雷霆萬鈞。這是我第一次將我的病情寫進文字里,算算日子,只剩下短短一百天。
醫生告訴我只要笑容足夠開朗心態足夠樂觀意志足夠頑強我是很有可能活到二十歲的,我對他笑笑一臉抗拒的不屑。其實我真的是個很容易受傷的孩子,一些微小的事情就足以讓我汗毛倒立如坐針氈,可同時我又是一個愛微笑的孩子,我很容易讓一個微笑在我的臉上盛開到天荒地老而絕不耗損半絲春顏。我試著將我的性格用某種具有鮮明特征的詞概括起來最終選擇了“陰晴不定”。我為我高明的概括能力自喜不已,而這也注定了我將如燭影般搖晃短暫的生命
也許不會是一生吧,只是生命泱泱四季中某一個季節的一場剪輯過的橋段而已。上帝在檢閱人類悲喜時遺忘了一個藏在時光轉角的貪睡的孩子,而這個孩子就是我,我從來未曾擁有過哪怕一個像樣的具有生命特征的季節,于是我跳出來大聲反抗。我的吵鬧驚醒了上帝,于是他賜予了我“第五季”。
一百天后,我將刑滿釋放。
去往那個人人向往而又無人前往的地方。
而正因為我的病,所以我才無力承擔子嫣傾注在我身上的愛戀,不是我不通情感麻木不仁,而是真的不能,不能。
愛情的偉大之處并不在于兩個人能同生或者共死,而在于一個人是否愿意不求回報的為對方傾其所有。我愛她,但是我沒有能力愛她,所以我必須教會另一個去愛她,而那一個人,就是子燼。
在我寫了很多很多頁文字之后遲子燼突然從我身后跳出來嚇了我很大很大的一跳。我用放大的黑色瞳孔目不轉睛的瞪著他,眼神里充滿想殺死他的憤怒。我用手將他的下巴勾的離我更近一些,然后在空中做手勢打他的耳光,他眼睛閉上腦袋在空中左右搖擺配合著我的動作,嘴中發出很應景的慘叫聲。
陸天楓一邊調音一邊笑,窗外天氣美好,氣溫適宜的讓人想睡覺。
遲子燼立志要將他的招牌搖頭動作進行到萬劫不復,我從他身邊走開打開電視機看動畫。陸天楓吉他彈得不錯于是我關掉電視聲音用他的吉他作為我喜愛的喜羊羊的伴奏,遲子燼終于從自娛自樂中清醒過來,在看到我沉溺于動畫中無法自拔時突然覺得自己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極大傷害就想不開要自殺。
我對遲子燼講:“想要刀嗎?”
他很生氣:“給爺拿來!”
——抱歉,買刀是要錢的
——我沒錢
——我有刀,不用花錢的,我白給
陸天楓插嘴。
遲子燼像頭抖動起全身鬃毛的獅子,他憤怒的對著天花板吼了一聲,這次樓上的保潔阿姨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用大嗓門發表意見,而我和天楓自得其樂看都不看他一眼,也許他的自尊心真的受到了傷害,他在房間里翻箱倒柜想要找出一把真正的刀來。
我們的三口之家很快就變得一片狼藉,遲子燼筋疲力盡的躺在地板上像往常一樣無病呻吟:“蒼天吶大地吶快賜我一把刀吧!”
我和陸天楓互相交換一個眼神,由我將一枚修眉刀放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子燼快看啊,你的上帝真的給了你一把刀哎
陸天楓開始添油加醋。
遲子燼早看見了我們兩個人眉來眼去的全過程,在我放下修眉刀后他很狡猾的從地板上翻身而起,然后在看見那把修眉刀后差點兒昏死過去。
嗚嗚嗚—— ——
然后遲子燼一本正經地朝我靠過來,“能跟我再講講子嫣的一些事嗎?”
——當然可以
——已經被她退掉很多封信了,現在連我也不知道怎么辦
——你可以,嘿嘿嘿。生米做成……
陸天楓湊過來一臉壞笑。
——滾蛋,一邊兒呆著去。去表白吧,也許可以呢
陸天楓知趣的走開了,遲子燼身子向后一躺,一臉無奈。
——我試過了,沒用的,她連理都不理我
——那你沒救了,哼
——不管如何,至少我不會讓她死灰復燃喜歡你,你的生活單調的要死,整天不是寫東西就是發呆,她怎么受得了啊?!快點兒想個辦法吧!!!
——你怎么可以這樣厚顏無恥???
——當厚顏無恥成為習慣,就必定天下無敵。
——那,我明天找子嫣談談,你要來嗎
我仰起頭盯著窗外一成不變的天空無奈的舒了一口氣,遲子燼眨眨眼睛,用腦袋在我的肩膀上面蹭來蹭去,對我說不。
13
7月15日。星期日。槿汐。
生活中,也許總有那么幾個人生活在離你最近的時光里,近到無法用時光丈量,但只要有他們的出現,生命季里總會五彩繽紛。
天知道我們這個十七號公校的匪首是怎樣想的,幾千個人在假期里依然陷入牢獄之災顯然是很不人道的。當然,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告訴我們任何事情都是有參照對象的,就像高三。也許我們要比那些即將面臨人生重大課題的學哥學姐們要強多了,至少我們不用為了高考而赤膊作戰,偶爾的頭破血流也是閑著沒事打架弄的。我們離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硝煙戰場還有一段兒距離,因此我們有大把大把可供揮霍的青春時光。
當熱浪開始大片大片的彌散在十七號公校上空的時候,龐大繁復的雨水也開始經常不期而至。滾雷帶著嘶啞的嗓音呼嘯而過,整個城市便開始急速降溫。
學校的操場邊有一片長滿高大法式梧桐的林地,用來隔絕學校與外界聯系的是一面通身長滿綠色植物的土磚墻。而我就在這里約了子嫣一起出來聊聊。
也許這里才是要花費很大筆墨來介紹的一處地方,它在很久以前的名字是“聽雨軒”。聽我的爺爺曾經告訴我這里很美,包括現在我們的學校在內的一大片山坡在很久以前都是一片楓樹林。
整個林中只有一條用青灰石階鋪成的小路,從林子的邊緣婉婉轉轉地延伸向楓林深處的一座優美的亭子。當時這里常年氣候濕潤,雨水充沛,所有戀愛中的男女都從家里跑來這里偷偷幽會。每逢雨季,雨水在楓葉間颯颯作響,煙霧繚繞,景色秀麗華美如卷。斗轉星移間千年已過,當年的優美古亭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充斥著后現代氣息的水泥森林,出于學校本著復古美的理念著想這里才得以留存。
我昨天一下午都泡在音響店,從費玉清的柔情似水到許嵩的尊貴奢靡最終到汪峰的搖滾重金屬,我自認為翻遍了中國樂壇里最純粹的完美而我最終沒有找到那個一臉文靜的后弦。似乎從很久以前他就開始在排行榜上銷聲匿跡,我找不出任何詞匯來形容這個令我崇拜的樂壇天才。遲子燼告訴我基督教里有一條戒律就是不盲目崇拜偶像而后弦在我心中就像一個充滿才情的神,很多人看不懂他的歌詞那是因為他們不了解他我不怪他們。我不敢違逆任何人更不敢背叛遲子燼的上帝,但不可否認我很愛他,很愛,雖然我是男的。
我一張一張的翻看所有藏匿在音像店角落里的CD最終一無所獲。我問遍了所有柜臺小姐她們都很善良溫和的對我微笑然后一臉歉意,恍惚間在玻璃墻上看到了自己那張無比沮喪的臉,這一瞬間我心中所有的希望全部被現實潑熄。然而當我正要從那扇高大的門里走出去時看到了那張躺在貨架最底層落滿灰塵的《古·玩》,發現它的時候我一臉復雜的表情。
14
傍晚19:25分。微雨。
當我匆忙地跑進那個楓林時子嫣正站在樹下手中握著一把白色的傘滿臉水跡神情倉惶。
我用紙巾抹掉眼角多余的淚水,然后很冷靜的對她微笑。
子嫣用驚奇的目光打量著我,突然感覺恍如隔世。“如果在以前,你不會是第一個為我擦掉眼角淚水的人嗎,今天怎么不呢?”子嫣努力地用嘴撐出一個完整的笑,我突然不敢直視他。
心臟仿佛被人用刀深深淺淺地捅著,但我有足夠的力氣將我的冷漠進行到底。
我對她抱歉的笑,將手中的一包紙巾遞給她:“哦,我忘了。”用手拍著頭,偽裝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然后雨水就順著楓葉淅淅瀝瀝的往下掉,仿佛整個夏天都要這樣掉下來。
“你約我來是想讓我放棄你嗎,可以啊,只要你將我愛你的十分之一還給我,我就聽你的話,可你還得了嗎?你還得了嗎—— ——??”子嫣帶著哭腔對我說。
“我不會再纏著你了,不會了—— ——!!!”子嫣半跪在雨地里,雨水順著頭發滴下來淋濕了全身,我發瘋般跑過去想攙起她但她奮力將我推開,然后我就那樣跪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癡癡地說不出話。
我從外套巨大的口袋里拿出那張包裝精美的CD交給她。
子嫣聲嘶力竭的對我說:“你這算什么,賄賂嗎?!”
“不是,子嫣,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 ——!”我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任雨水重重的砸在臉上,雨水和眼淚混在一起,看不清楚,也嘗不出味道。
楓林里的氣溫一降再降。
我站在龐大的雨水里望著子嫣模糊的臉,就那么彼此望著,誰都沒再說話。
有人說魚不懂悲傷它很堅強,只有我一個人固執的相信它懂悲傷有眼淚只是它流淚的時候沒人看見它很脆弱。我就是那尾在別人眼里不懂悲傷的魚,我的眼淚沒人看見我很脆弱。
我和魚都很脆弱,沒有水誰都會死,沒有誰逃得脫宿命。
“子嫣,我得了很重的病你知道嗎,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能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當你流淚的時候我比你還心痛,當你生病的時候我比你還著急,當你被老師罵的時候我比誰都想直接沖上前去替你出頭這些你都知道嗎?我的病很重很重,很重—— ——很重—— ——!你知道嗎,當我知道我的病情想起咱們因此不能在一起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痛嗎?你,知道嗎???”我整雙腿跪在泥土里求乞似得望著她,眼淚放肆的流出來與雨水混為一體。
子嫣很大聲的哭著對我說:“你用得著發這樣的毒誓嗎,我真的讓你厭惡到想要逃脫嗎,我真的不是沒人要,真的不是—— ——!不是—— ——!!!”
子嫣從我的身邊跑開去,白色的雨傘在龐大的雨水里漸漸濕透,慢慢地變為濁色。
然后我就看見了那個在操場上被子嫣牽著手一臉木訥的葉槿汐,子嫣站在雨水里聲嘶力竭的對我喊:“余殤,我真的不是沒人要—— ——!”
子嫣與葉槿汐的身影一轉身就在操場上消失不見,我仰起頭在雨地里慢慢倒了下去。
當黃色的泥水淹沒我四分之一的身體的時候,我掉盡了最后一滴眼淚,然后四肢僵硬宛若木偶。
北風叫囂著將雨水從地面又抬高一厘米,氣溫降到極致。
15
子嫣從傍晚回來后就一直反復的高燒,躺在病床上看到的是顛倒的世界,所有的色彩傾覆過來堆積在眼眶里最終模糊成一片黑色光影。她將自己一個人鎖進房間里,在用力地按滅頭頂的燈光時龐大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洶涌過來淹沒她的全身。
——似乎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喜歡上了那個青梅竹馬的大哥哥了吧,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心里總有一種淺淺的羞澀感,羞澀到他隨意一個望過來的眼神都可以讓自己漲紅了臉心跳加快。也許“大哥哥”這樣一個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稱謂總不合適長久地依賴一輩子的吧,也總想著能將這樣的稱謂變得更加親昵一點。
——還記得第一次告訴他自己生理反應時他是怎樣笑到抽搐的一張臉嗎?還記得第一次被兔子嚇到時他是怎樣一臉艱辛地背自己回家的嗎?還記得小學時被老師訓斥時他是怎樣一張憤怒的臉嗎?還記得……
——在多少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我渴望有你的呢喃,在多少個燈紅酒綠的街頭,我渴望有你的陪伴,而又在那大雨滂沱的最后一個背影里,我又是多么渴望你充滿歉意的擁抱。
——其實,如果你對我抱歉的笑笑,我是會奮不顧身的跑過來抱著你的。可是,你為什么沒有呢?
為什么沒有呢???
為什么沒有??
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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