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周曉陽漸漸發現放假的無聊，雖說這是他過的第一個沒有人過問考試排名學習成績的春節，他最討厭過年的一個重大理由就是——串親戚，長輩們見了面的第一句話無一例外全部都是：“這次期末考試考得怎么樣啊？在班里排第幾啊？”毫無新意，太過老套，好像只要學習好就能夠光宗耀祖一樣。估計這就是為什么幾乎所有的年輕人在家庭聚餐的餐桌上除了玩手機就是夾菜卻不參與到大人的討論中的原因之一吧。

　　當然，若是學霸們考好了定是巴不得讓每個人都問一遍好讓全天下都知道自己考好了，若是學渣們碰上這類問題大部分人都會低著頭臉憋到通紅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例如“啊最近記性不太好”“今天天兒不錯啊”搪塞過去。

　　少了成堆成堆的作業，周曉陽竟然覺得非?？仗?，這是他始料未及的。原本以為自己的假期沒有了課業負擔一定會過得非常充實愉快，看來當初自己想錯了，那些學長學姐不斷地在校內網上發帖說自己多么多么想回到高三的時候，周曉陽還一邊咬著筆頭一邊冥思苦想一道數學題，看到后開始大罵全都是一群身在福中不知福閑來無事刺激學弟學妹們的幼稚把戲。

　　現在又看了一遍那個被無數人轉載的帖子《你們不以為然的現在，是我們多么想回卻再也回不去的曾經》，竟然悄無聲息地淚流滿面。

　　“如果我們還在一起上著那個破高三，我們成天在一起，起早貪黑也不覺著累！上課睡覺都面帶微笑！做操算什么，就愿意聽著拍子群魔亂舞！成天考試怎么了，卷子上紅藍黑各種修改我成就！沒手機？不需要，聯系的人就在跟前！沒電腦？不需要，中午吃飯抓緊看個新聞都成！什么人人QQ微博一個勁兒瞅狀態？不需要，一天見的時間比見爹媽都長，你們啥狀態我還不清楚？現在想，當年我們相互扶持那么努力，他媽的就是為了把彼此分開……”

　　原來真的會有這種感覺。

　　像是明明知道前方等待我們的是什么，依然無法改變地勇往直前，直到撞得頭破血流，卻不能轉身回去，因為時間一直在向前走，無法逆轉。

　　周曉陽拿出手機給郭文軒發了一條短信：“在哪兒呢？打dota吧！”

　　——“陪表妹逛街呢?！?/p>

　　——“真是大忙人?。〔贿^逛街挺沒意思的，我同情你！”

　　——“我謝謝你！”

　　周曉陽把手機往床上一扔，正想著看會兒動漫，手機就響了。

　　屏幕上顯示出“鄭蓉蓉”三個字，他猶豫了一小下，還是接了。

　　“喂?！?/p>

　　“猜猜我在哪兒呢？”

　　“不猜?！?/p>

　　“喂！就猜一下嘛！”

　　“不知道。”

　　“我在你們火車站呢，快來接我吧！”

　　“??？今天不是愚人節吧？”

　　“快點！我沒騙你！馬上就要進站了！”

　　“我家離火車站還遠著呢！”

　　“打車過來！”

　　“你不早點說，這都快吃午飯了?！?/p>

　　“想給你個驚喜啊，正好帶我去吃好吃的?！?/p>

　　“行，你等著啊。”

　　“嗯，親愛的快點。”

　　周曉陽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胡亂解釋了一番就出門了，留下他母親圍著圍裙拿著炒菜的鏟子從廚房里跑出來恨不得要把他的頭拍傻。

　　招手叫了一輛出租，直奔火車站。

　　周曉陽對于女生的心思更加困惑了：這大老遠地突然跑過來，還不提前打聲招呼，說是要給自己一個驚喜，我看只有“驚”了沒有“喜”。

　　周曉陽到了火車站后，給她打了一個電話，還沒聽到“嘟嘟”聲，后背就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啊！你嚇我一跳！”周曉陽一扭頭，看到了鄭蓉蓉。

　　“哈哈，你終于被我嚇到了！”鄭蓉蓉捂著肚子笑。

　　“真幼稚?！敝軙躁柊琢怂谎?。

　　“你看我今天穿得好看不？”鄭蓉蓉擺了一個pose，轉了一圈。

　　周曉陽看著她奇怪的打扮，一件駝色呢子斗篷，帶著銀色扣子的灰色短褲，黑色的平底短靴上是兩圈棕色絨毛，黑色的長圍巾都快垂到了地上。

　　“再給你一個掃帚，你就可以去演《哈利波特》了。”周曉陽這么評價道。

　　“怎么？不好看嗎？”鄭蓉蓉的臉上有一絲失望的神情。

　　“好看好看，快點去吃飯吧，我跑騰過來都快餓死了?！敝軙躁柌幌朐俸退m結衣服好看不好看這樣沒有實質性的問題了，與吃飯填飽肚子這樣的大事來比，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KFC里，人滿為患，好不容易等到一桌人吃完了，他倆趕緊上去占位子。

　　“你在這兒待幾天？”周曉陽一邊嚼著漢堡一邊問她。

　　“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待幾天？”鄭蓉蓉喝一口可樂。

　　“一天？”周曉陽看到她只背了一個小書包。

　　鄭蓉蓉點點頭：“晚上的票已經買好了。”

　　“你這是瞎折騰啥呢！”周曉陽不理解。

　　“我這是瞎折騰？我來找你玩??！一個人待在家里太無聊了，況且我從小就很喜歡旅游的。”鄭蓉蓉把番茄醬涂在薯條上，想要喂給周曉陽吃。

　　“沒啥好玩的?！敝軙躁栕约耗眠^來，塞進嘴里。

　　“反正我也回不去，你自己看著辦吧！”鄭蓉蓉把嘴一撅。

　　“好好，我帶你玩去，想玩什么？”周曉陽再一次妥協了。

　　“有沒有游樂場啊之類的？”

　　“大雪天的娛樂設施都停止使用了，你不怕出危險人家還怕呢！”

　　“哦……那我們去看電影吧！”

　　“你不遠千里長途跋涉到另一個城市就為了看場電影？”周曉陽表示無法理解。

　　“怎么？要是我不過來，怎么能和你一起看呢？”這是最終目的。

　　周曉陽差點沒一口被可樂嗆死。

　　電影院里，不時傳來鄭蓉蓉的驚聲尖叫，吵得已經昏昏欲睡的周曉陽真想把耳朵堵上。

　　“你快看??！??！死了！好可怕啊！”鄭蓉蓉使勁拽著周曉陽的胳膊，就快要把他的衣服扒下來了。

　　“哎呀，是你吵著要看恐怖片的，還說什么不害怕，你膽子這么小非要挑戰自己，這不是自虐嗎？”

　　“切，誰說我膽子小了！”鄭蓉蓉放開他的手臂，身體坐正后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面，突然一個女鬼的臉出現在屏幕上，她尖叫一聲躲進了周曉陽的懷里。

　　“哈哈！叫你逞強！”周曉陽笑了，突然他覺得這一幕好熟悉，又好遙遠。

　　曾經的他，經常會邀請吳嵐看電影，她總是推辭，嫌花他的錢不好意思。

　　后來他就想了一個主意，說那是一部非常好看的恐怖片但是自己不敢單獨去看，一定要拉上一個人陪著就不害怕了，吳嵐傻乎乎地信了。

　　于是在電影院里，兩個人依偎在寬大的情侶座上，她害怕地縮在他的懷里，像只受了驚嚇的小兔子。

　　他為自己天衣無縫的計劃暗自竊喜。

　　周曉陽好幾次都想告訴鄭蓉蓉，自己對她實在沒有感覺，當初也是為了氣吳嵐所以才和她在一起的，他不能再欺騙自己的內心了。但是看到鄭蓉蓉連和自己一起走路都會開心得好像是中了彩票，就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

　　可不管他走到哪里，哪里都會出現吳嵐的影子。

　　尤其是鄭蓉蓉一定要他帶她去參觀他的高中。

　　校門口的那家小店里，有自己買來送給吳嵐的手套，對街的那家面食館，他倆曾一起吃炸醬面弄得滿身是醬汁，旁邊的自動販售機，有晚自習時給吳嵐買的用來提神的咖啡，就連腳下的井蓋，都曾被吳嵐用粉筆畫上過笑臉。

　　還好校門因為放假早已關了，否則周曉陽回到母校，想起自己和吳嵐的高中生活，一定會哭出來的。

　　原來，有時候，有些東西真的只有失去了才會發覺它的珍貴。

　　比如一本書，你看過了便隨手丟到某一個角落里落了灰，可是當你很久以后偶爾記起里面的一個句子，想再去重溫那個感動人心的故事，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

　　比如一盆花，擺在你的窗臺，每天都會不經意地瞟一眼，并沒有覺得有多美麗，可是當它有一天不再出現在你的房間，而是枯萎了被扔進垃圾桶，你才會覺得生活失去了點色彩。

　　比如一個人，你和她見面話還沒說兩句就開始大吵大鬧，吵完后各自離開，希望永遠都不要再見到她?？墒钱斔幸惶觳辉俪霈F在你的世界中，你就會倍加想念，腦海中全部是她的影像，即使是聽她再罵自己一次，也心甘情愿。

　　比如一段時光，你倆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漫長，漫長到可以用一生的時間去消耗去等待，一個回眸一個微笑都可以用慢鏡頭無限拉長，你開始把她對你的好當作習慣，理所當然地接受?？墒钱斈銈z不在一個城市相距十萬八千里的時候，你一個人走過曾經兩個人走過的路，一個人坐在曾經兩個人坐的長椅上，你才會發現，你早已丟失了一段多么美好的時光。

　　冬天黑得早，夜幕低垂，街上行人越來越少，這么冷的天，也就趕著回家過年的打工族從火車站里快步走出，大聲給家里打著電話，臉上是無比喜悅的神情，其他的人估計都圍坐在電視機前，一起吃著團圓飯吧。

　　周曉陽和鄭蓉蓉默默地朝火車站走去，兩人都一言不發。

　　鄭蓉蓉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說：“該檢票了，我進去了啊?！?/p>

　　“嗯。”周曉陽簡單地哼了一聲。

　　“你就沒有什么臨走的話要對我說嗎？我走了之后，就只有開學才能見到你了。”鄭蓉蓉突然傷感地說道。

　　“哦，祝你一路順風?！敝軙躁栒f了一句最俗的話。

　　“下面那句不會是‘半路失蹤’吧？呵呵?！编嵢厝匦πΑ?/p>

　　“不會，你快點走吧，別誤了點。”周曉陽催她。

　　她說了聲“再見”，就轉身走了，走了兩步，突然又跑了回來，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還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

　　她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之后，跑遠了。

　　周曉陽站在原地還沒有回過神來，用手輕輕地碰了一下她剛才吻的地方。

　　有些癢，他笑了。

　　可是還沒過幾秒鐘，笑容就像被冬天零下十幾度的寒冷凍結在了臉上。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著迎面向他走來的人。

　　留著齊劉海兒的，披散著頭發的，穿著紅色長款風衣的，踩著高筒靴的，提著一個大包的，面無表情的，和他的目光對視的。

　　吳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