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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花落卿云歌  文/第七夕

第一章    鳳凰落地

  溪水潺潺,巖澗寒涼,云瑤從右腿腳踝處一陣緊似一陣尖銳刺骨的疼痛中醒轉過來。

  好一會兒,待看清眼前境況,怔忪之間,一汪清淚便奪眶而出,數個時辰前的那場追殺和逃亡分明清晰起來。

  秦國破了,城樓陷了。

  一切恰如眨眼般,剎那天翻地覆,物是人非,竟半點來不及細細思量···

  天高云輕,暖風粘人,五月驕陽煦暖溫亮,正是草木瘋長,百花盛開的好時令。她記得真切,自己方用過午膳,瞧著天氣甚好,便兩手輕牽長及腳尖的湖綠色廣袖拽地長羅裙,在紫桐大殿庭院前那棵開得火紅搖曳的高大鳳凰木下奔跑,與幾個模樣俏麗的小宮女嬉戲玩耍,追趕著幾只不小心飛入重重宮闕的花蝴蝶。

  她屏住呼吸,笑得浪漫,輕手輕腳地靠近一只正落在鳳凰木樹干上的粉蝴蝶,一傾身,不料撲了個空,愣是給它飛了去。下一秒,待她忽一抬頭,便見一支閃著微冷寒光的紅纓羽箭從鳳凰樹大如華蓋的繁復枝丫間破空而來,驚起幾尾殘葉,剎那擊碎了陽光鋪散開的一地煦暖光紋,然后“嗖”地一聲,迅疾而準確,直直射入面前一個宮女的眉心。可憐那宮女臉上漾開的笑意還明媚如花,來不及收斂便往后直栽了去,殷紅刺目的鮮血從箭尖處不斷往外涌出,倏忽便染了一地。

  恍如驚蟄一般,刺耳的尖叫聲頓時響徹整個殿宇,一眾宮女皆慌得急急后退了幾步,拿手掩著面,不忍直視。她的笑容僵在臉上,亦震驚得微張了嘴,生生呆在原地,一顆心砰砰直跳,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

  “殺人啦!有刺客!”

  不知是哪個機靈的宮女喊了一聲,尖銳顫抖的破碎嗓音驟然劃破了所有人的神經。緊接著,腦袋一片空白的她就被圍上來的宮女們緊緊簇擁著,快步往后宮方向逃去。

  一霎那的功夫,前一秒還是太平祥和,后一秒卻是鮮血染地。腳下的步子急促而慌亂,她踹著粗氣,跌跌撞撞地跑著,似乎聽見了從不遠處的宮門外傳來的陣陣兵戈相擊聲。鋒利的長劍與寬闊的大刀相撞搏殺,鏗鏘作響,穿過重重殿宇,遙遠卻刺耳,攜帶著些微血腥味,乘風飄了過來。

  繞過遍植牡丹的倚華殿,穿過蜿蜒曲折的秀月游廊,走過碧蓮湖前的穿云洞門,昔日平和的王宮頓時如炸開的鍋。目之所及,皆是四下里驚慌逃竄的宮女太監,神色倉皇。

  “公主快走!陳將軍造反了!馬上就要打進王宮了!”眼前忽的閃動出畫壁那個可人小丫頭驚慌失措的俏臉。她急急上前一把拉住了自己的衣袖,撲通一聲跪下去,兩眼噙著淚,聲音哽咽地望著她,顫聲說道,“從今以后,畫壁不能再伺候公主了,公主千萬保重!”然后便起身快步離開了。

  “陳將軍為什么要打皇宮?”她的疑問斷在一片慌亂中。驟然驚醒,心中的驚駭恐懼便如驚濤巨浪拍打石岸,天地共震。

  陳將軍,陳將軍···便是那個不久前還站在紫桐大殿庭院外的華華桂樹下負手而立,眼含微笑地遠看著正仰了一張幸福小臉的她,一蹦一跳地嬉笑著放風箏的鎮國大將軍,陳寂云?

  “公主的風箏放得真好。”那天,他笑容祥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忽的抬頭望向湛藍如洗的萬里晴空,眼神迷蒙,環視了一遍巍峨森嚴的重重宮闕,雕梁畫棟,而后低聲呢喃了句,“這秦宮,真大。”

  胸口陡然一陣驚悸,猶如五雷轟頂。

  是了,還能為什么?歷來臣子作亂、謀朝篡位的歷史訓誡,父王和二哥小時候不是曾講給她聽過?今日,陳將軍便要做那亂臣賊子,取慕氏而代之了。

  秦國···就要滅了?

  心痛如絞,一幕幕慘烈血腥的畫面如滔天洪水直撲而來,瞬間染紅了她的眼瞼。

  她記得,那些身穿銀白盔甲,手持寒光寶劍的昔日秦國士兵,是如何來勢洶洶地沖入殿宇重重的秦宮,一重門一重門的進攻,一路又一路的燒殺搶掠,冷冽無情地將鋒利的刀口一次次刺入手無寸鐵、毫無還擊之力的宮女和太監體內,然后冷然抽出,毫不留情,亦不帶絲毫愧疚。

  她記得,一向清靜無爭、看似柔弱無力的母后是如何神態安詳、鎮定自若地高坐在攬月宮正殿中央的鳳紋寬榻之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幾乎是三步一踉蹌地哭著跌進殿門的她,神色平靜地起身,儀態雍容地緩緩走過來,然后俯身輕攬住她的脖子,猶如呢喃般輕聲說了句:“瑤兒,你是秦國公主,不要哭。”

  然后,母后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緊捧著她的臉,一遍遍撫摸,一瞬不停地凝視,可臉色卻陡然變得蒼白起來,終于嘴角一抿,神色哀慟地沉聲道:“瑤兒,陳將軍今日要滅我慕氏,母后絕不會讓你做那亂臣賊子的俘虜,任人凌辱。就算拼盡全力,母后也要讓你活著逃出宮,你二哥在江北邊關,去找他!”母后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把一個巴掌大的繡花香囊悄無聲息地系在她腰間,壓低了聲音,“這個香囊是母后留給你的最后一點念想。瑤兒,出了王宮,你便是孤身一人了。答應母后,不論如何艱難,也定要好好活下去!”

  話畢,母后霍然起身,伸手往殿外一揮,幾個一身戎裝的侍衛便齊齊走了進來。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母后便將她往殿外推去,對那幾個侍衛沉聲說道:“諸位皆是我秦國一等一的勇士,婉清以秦國王后的身份懇求你們,務必要護得云瑤公主周全,助其安全逃出宮去!”

  那幾個侍衛看樣子經過嚴格訓練,皆齊刷刷屈膝半跪在離母后一丈開外處,面色肅穆,神情堅定,異口同聲地喊道:“屬下生是秦國士,死是秦國魂,一定誓死保護公主安全,請王后放心!”話音剛落,便起身一把拉起仍拼命扯住母后一角衣裙不放的她,往大殿外拖去。

  她拼命掙扎,死死趴著殿門不放,淚眼朦朧地望著殿內站得一身筆直,嘴唇緊抿,似是極力克制著滿腔傷痛的母后,忽的生出一種生離死別的驚懼,鉆心蝕骨般疼痛。她發狂般一聲一聲喊著母后···直到背后猛地傳來一擊劇痛,她眼睛一閉,立馬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她便躺在這山高水遠的潺潺溪水巖澗邊,一襲湖綠色長裙不知被什么東西劃破了好幾處,綿密的細絨絲線生生癱軟在裂口處,盡是凄婉恍然。掙扎著撐起身子,肋下頓時傳來一陣鉆心疼痛,她再次跌躺在地。

  時近黃昏,夕陽西斜,一抹余暉透過遠處的樺樹林子輕灑過來,跌進淙淙溪水深澗,迸射著微不可見的幾點粼光。倦鳥返林,小獸歸穴,一派和諧寧謐。

  云瑤半睜著一雙點漆秀目,無力地躺倒在地,伸手往腰間一摸,見香囊還在,便舒了一口氣。她一瞬不眨地癡望著被層層濃密枝丫撐開的一方天空,看著晚霞悄無聲息地流轉,不哭亦不笑。直到夜色降臨,天邊最后一抹晚霞無聲沒入地平線,而后月亮初升,星光乍現。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眨了下眼睛,掙扎著小心撐起身子,一手按住肋下,一手輕觸右腿腳踝,鉆心疼痛襲來,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眼淚終是再次落了下來。

  “母后,你叫瑤兒活著,叫瑤兒好好活著,你叫瑤兒好好活著···”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倔強地擦干眼淚,云瑤借著朦朧的幾星月光,隨手撿起右手不遠處一根看上去還算結實的枯木,小心翼翼地杵在地上,一點點撐將起來,然后一跛一拐地走了幾步,半靠在溪邊一塊旁斜逸出的巨石旁。

  她怎么就到了這里?那些拼死也要護衛自己的戎裝侍衛呢?云瑤心中疑惑,緊顰了眉,努力想記起什么,她一定是漏掉了什么···

  記憶的閘門在一片蒼濛白霧的掩映下寸寸打開,在飛揚起的滾滾塵土和士兵的陣陣呼喝聲中,一騎跑得極快的高頭白馬朝自己疾馳而來,馬上的人一身戎裝,身著金銀盔甲,在午后灼灼陽光照射下閃著幽冷寒光。他逆著光,看不清面容,就在她絕望地癱軟在地,以為自己今日必死無疑,就要命喪這追出王城的重重包圍時,從天而降,一個瀟灑的打馬,飛身而來,氣勢如虹,一眨眼便沖散了咄咄逼人的匆匆包圍,而后一個輕巧地低頭俯身,撈起早已神志混沌的她,瀟灑地轉馬揚長而去。

  馬蹄達達,揚起嗆人的滾滾塵煙。古道蜿蜒曲折,她被那人攔腰橫按在馬背上,隨著馬蹄一上一下地顛簸,眼前唯一可見的,是一塊泛著幽幽冷光的墨綠玉佩,佩身上的“簫”字若影若現,底下結著一撮黑絨穗子,正雜亂無章地前后搖晃著。云瑤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眸看了眼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秦國王城,便失去了知覺。

  他是誰?為什么要救她?又是他把自己扔在這個了無人跡的破林子里的么?云瑤再次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眼前這片林子,著實弄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她是否已出了秦國王城?那個人···是否還在這里?還是早已離開?又或者,還會再回來?

  正思忖間,遠處深林中突然響起一聲長嚎,在深夜靜謐得不像話的樹林子里聽來,不免讓人毛骨悚然,格外刺耳駭人,更別說只是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小丫頭。云瑤一個哆嗦沒站穩,差點跌坐在地,心中急跳幾下,不自覺地繃緊了身子,雙手握成拳,屏住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出。

  可是,直至許久,卻再無其他聲響,仿佛那不過是個嚇唬人的玩笑一般,整個樹林復入靜謐,卻也黑沉得可怕,仿佛一閉眼,乍一睜眼,就會蹦出一頭心驚的巨獸或是膽破的妖魔鬼怪在面前張牙舞爪。

  云瑤心跳如擂鼓,死命地閉住眼睛,緊拽著裙擺的手心都沁出了泠泠冷汗。如白駒過隙,腦中依次閃過父王、母后和二哥的臉,還有那個騎著高頭白馬的戎裝公子一襲模糊的影子,終于絕望地顫聲低喃著:“母后,父王,二哥,你們在哪里···瑤兒害怕···”

  一宿無眠。

  當清晨第一縷曙光從天邊射入林中時,云瑤正蜷縮在溪邊那巨石底下背陽處的犄角里,雙手抱住雙腿,將頭埋入兩腿膝蓋之間,似是睡著了。

  清晨的樹林子,百鳥蘇醒,風拂葉片,一片窸窸窣窣,倒更襯得林子的幽靜。住在林子深處的張老頭子和連小五師徒倆趁著五月里的好天氣,正背了竹篾編織成的藥簍子,帶上工具,準備穿過林子,去北邊不遠處的玉山摘采些草藥。兩人一前一后,隔著三步遠的距離行走在林子間。

  “師傅,你看!那邊好像有個人。”徒弟連小五眼尖,瞧見了溪水邊巨石下云瑤的一角衣裙,遂停住了腳步,伸手一指,又扭頭望著自己的師傅。

  張老頭子順著徒弟手指的方向看去,瞇眼一瞧,嘿,還真有個人,便也停住腳步,捋著胡須思忖半晌,腳步一抬,徑直往云瑤的方向走了過去。

  “小丫頭,小丫頭···”張老頭子俯身彎腰,輕聲喚了兩聲,回應他的卻是一分死寂。他心下一驚,忙伸手在云瑤胳膊上使勁搖了幾搖,急急喚道:“小丫頭,快醒醒!”

  昨夜一宿未眠的云瑤直待黎明時分才合上沉重的眼瞼,神思恍惚間忽覺似乎有人正在輕搖她的雙肩,當下驚醒,心中駭然,倉皇抬頭間,已尖叫出聲,急急往巨石后面縮去。

  張老頭子的手頓在那里,愣得竟不知收回。一旁的小五偷偷看了看云瑤所穿的衣服,又看了看她的面容,不僅微微皺了皺眉。

  “小丫頭,你莫要怕,我們是住在這林子深處的藥農,正要去北邊的玉山上采些草藥,不想碰見你這個小丫頭。”張老頭子微直起身,笑呵呵地瞇眼問道,“小丫頭是不是迷路了?怎么一個人跑到這里?”

  聽說是什么藥農,云瑤這才敢抬起頭,怯生生地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確信他們不是追殺自己的人后,嚅聲怯怯道:“老伯伯,這是哪兒?”

  “丫頭竟不知這是哪兒?那又是如何上得山來的?”張老頭瞪大了眼,顯是有些不可置信,可仍舊緩聲慢語地細心解釋道,“這里啊,應該算是秦國與宋國的一塊荒蕪邊境,叫雪樺林,前面不遠呢,就是玉山,出了雪樺林,沿著山麓往南走,便可入秦國,從北走,便是宋國。只是秦國已十余年來無心派人治理這塊荒蕪之地,住在這附近的人受宋國多年照拂,已習慣把自己歸入宋國管轄范圍了。”張老頭子微微皺眉,嘆了口氣,略一沉吟,搖了搖頭,“聽說昨日正午,秦國王城發生了一樁大事,鎮國大將軍陳寂云率領手下精兵忽然起兵謀反,因事出突然,且毫無預兆,秦王可以說是束手就擒。那陳將軍只用了區區不過幾個時辰,就徹底攻下了王城,入了秦宮。哎,真沒想到秦國慕氏竟是這樣亡的,如今怕是回天無力,秦國要改名換姓,從此姓陳了。”

  聽完張老頭子的一席話,云瑤的身子不自覺地晃了兩晃,心中猶如刀絞般難受,幸虧及時拿手扶著一旁的巖壁,才不至暈倒。

  她極力保持著自小培養的高貴素養,忍住心中劇痛,頓了頓:“那···秦國的大王和王后呢?”

  “還能怎么樣?這古今中外,但凡亡國之君都沒有什么好下場。我雖不知情,但猜度著恐怕也是兇多吉少,可憐的是后宮那些個宮女親眷,少不了總是任人欺凌的命運。”張老頭子仰天喟然一嘆,瞇著眼上下細細打量了云瑤一番,笑道,“小丫頭,我看你這副裝扮,非富即貴,不會就是從秦宮逃出來的宮女吧?”

  云瑤的心登時一顫,低頭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華服,急急擺手辯道:“不是,不是,我不是!”一時激動,右腿腳踝處的傷很適時地痛將起來。云瑤耐不住,吃痛地“啊”了一聲,又牽動了肋下的內傷,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張老頭子心頭亦是一顫,急忙兩步屈身向前,脫口問道:“怎么了?丫頭可是受傷了?不妨讓老夫幫你看看罷。”話音剛落,也不容云瑤答話,便俯身上前輕輕抬起她的右腿,拉起綠羅裙一角,露出一截如白蔥似玉藕的小腿。一眼瞧去,只見那右腿腳踝處紅腫如棗,小腿上方還有一塊青紫淤傷,襯在如雪似蔥的藕腿上,更加觸目驚心。

  “丫頭,你的腳踝怕是扭到了,都腫成個棗糕了,這下里怕是不能下地走路,若不嫌棄,不如到老夫的寒舍將養幾天,讓老夫給你調養調養。”說著,仍舊不等云瑤答應,只回頭喊了聲“小五子”,一直杵在一旁沒吭聲的小五便幾步跳上前,師徒倆人小心翼翼地扶起云瑤,一人架住一條臂膀,步履緩慢地往回走了去。

  被張老頭子師徒倆精心照顧了幾天,云瑤的傷好得很快,已能夠勉強觸地行走,肋下的內傷也不似先前那般疼痛非常。這幾日,她終日躺在床上,聽著屋外樹林子里不知什么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聲,聞著從外面籬笆小院里飄來的甘草藥香,看著微風慵懶輕拂過樺樹的葉片,一遍遍地回想當日秦宮中發生的一切,仍不敢置信。

  這一定是一場夢。她不是正在紫桐大殿庭院前歡快地捉蝴蝶嗎?平日里的母后不是該在攬月宮里睡著陽春覺嗎?怎么今日卻在這蕭索無人的雪樺林?

  是不是等我一覺醒來,一切就會復歸原位?

  母后,父王,你們現在可還活著?還是已拋下了瑤兒?瑤兒害怕一個人,瑤兒怕得厲害···想著想著,眼淚便簌簌而落。

  “怎么每次進屋,就見你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樣,這么幾天了,哪里還有那么痛了?”進屋的小五沒好氣地把剛收進來的甘草往藥鋪子上一放,斜睥了她一眼,不滿地說了句,“我看你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嬌生慣養的,一點小傷小痛也經不起。”

  不知怎的,幾天相處下來,云瑤對這個連小五著實沒有多少好感。每次張老頭子讓小五給她上藥,他都陰沉著個臉,不說話,也不笑,好似她欠他什么一樣。從小到大,還從沒有人敢用這種態度無視高高在上的她,無端給她臉子看。

  可她正心下凄涼,自傷身世,也懶得搭理他,只靠在床邊一個勁地流眼淚。

  “你看看,還沒說呢,就又哭了。”小五搖搖頭,神色間卻難掩一絲慌亂和局促,腆著個臉,一溜煙跑到外面去了。

  張老頭子今日下山去了五里外的宋國集市賣草藥,一直到明月高懸,月色灑滿院門,才背著藥簍子踱進了自家小舍。

  “今日聽茶樓里的說書先生說,這秦國鎮國大將軍為了奪位,果真是預謀已久啊。他先是在王宮內部安插人手,以便與當日的奪宮來個里應外合,后又不動聲色地假傳圣旨,將秦國各位大臣統統召進宮中,唱了一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今日午時,那些忠心不二,誓死不愿投降轉事二主的大臣們皆被冠以‘忤逆犯上,出言不遜’的罪名,押往城南刑場斬首示眾了。我看啊,秦國這回真真是回天無力了。聽說,秦國大王早在謀反當日便被逼自盡,原想著還有一個遠在江北邊關驍勇善戰的秦國二王子,指望著還能帶兵殺回王城,不料手下部將卻臨陣叛變,又遇宋軍包圍,三萬士兵命喪沙場,全軍覆沒,那個慘烈呀,我就是想著也要膽顫心驚。”一進屋,張老頭子便一屁股跌坐在桌子旁,把手中的簍子遞給一旁的小五,順起桌上的茶壺,一邊往茶杯里倒一邊搖頭慨嘆著。

  “父王!二哥!”云瑤驚呼,一下子從床邊蹦了起來,腦袋里不停盤旋著方才張老頭子的一番話。

  父王和二哥,都死了?

  踉踉蹌蹌,云瑤一下子撲到張老頭子身上,大聲哭喊著:“你為什么要咒我父王死,咒我二哥死!你說的都不是真的,我父王不會死!我二哥也不會死!父王那么疼我,二哥那么愛我,他是最疼我最愛我的二哥啊,他會給我買天底下最好看的綠羅裙,會給我捉天底下最漂亮的花蝴蝶,他還沒回來陪我一起放風箏,怎么能死?怎么會死?你騙我!你一定是騙我的!”

  張老頭子渾身一驚,待聽完云瑤的一番哭訴,更如平地驚雷一般,駭得心臟都漏跳了兩拍。先前不過猜想著這小丫頭一定非富即貴,不曾想救回來的竟是陳將軍正四處追捕的秦國小公主!

  一旁的小五更是驚得大張了嘴,都夠放下一個白花花的胖饅頭。

  “你就是兵變當日僥幸逃出宮的那個小公主?”張老頭子仍舊不可置信,呆看著眼前的小淚人兒。誰能相信,一個亡命公主竟會在半日之內沖出重重追兵,跑到萬水千山外的秦國邊界,還是一座人跡罕至的大山?

  “你騙我,你騙我,我的父王和二哥不會死···”云瑤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淌了一臉。

  張老頭子立馬跳了起來,站到一邊,拿眼瞅了瞅正撲倒在桌上痛哭的“秦國公主”,竟有些手足無措。

  “小丫頭···小公主,你可千萬不要傷心,我這也都是聽來的,做不得數的。說不定你二哥還活著呢,都說是全軍覆沒,不過聽聞還沒找到尸首。”張老頭子上前一步,“至于你父王,秦宮中其實還沒傳出確定消息,就更不好妄加揣測了。”

  “這么說,我二哥可能還活著,我父王也可能還活著?”仿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云瑤如夢初醒般緊緊拽住了張老頭子的衣袖,仿佛只要一松手,二哥可能就死了,父王也會沒了,煙消云散。

  見云瑤的情緒稍微好了點,張老頭子輕輕點了點頭,上前溫言安慰道:“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上天感念小公主的一片赤子之心,定會保佑他們平安。所以,小公主現下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萬不可因傷心弄壞了身子,得不償失。不如好好養著身子,將來才能再見到他們!”

  云瑤將信將疑,慢慢停住了哭聲。或者說,她愿意相信的,不過是那一縷虛無縹緲的希望和不死心。

  幾日后,云瑤決定下山。

  一件件摘下頭上所有的金釵玉飾,將齊腰秀發綰成一個中髻,戴上一頂破舊的灰布帽子,又燒掉身上那件鐫刻著慘痛記憶的錦衣華服,換上一件小五的半舊青布長袍。此刻,站在張老頭子面前的這個“假小子”,明顯嬌小瘦弱,還未脫少女稚氣的身體在初夏的暖風中是那么地惹人憐惜。

  “公主,一定要現在下山嗎?秦國現在可是龍潭虎穴,公主還是不要回去為妙,又或者往北邊的宋國去也行,只要···只要不去秦國。實在不行,不妨就在老夫的寒舍多住一段時日,待外面的風聲過了再走也不遲。”張老頭子站在雪樺林山腳下一處小徑旁,望著就要離開的云瑤,小心翼翼地說。

  云瑤靜靜迎風而立,雖穿著粗布衣服,亦難掩其與生俱來的從容和高貴。

  “這段時日云瑤叨嘮老人家了,感謝您的救命之恩。云瑤既是秦國公主,就必須得走,去找二哥,去尋母后,尋父王,他們是我的親人,我必須找到他們。”云瑤緊抿著嘴唇,神色間卻添了一絲凄然和哀傷,亦有一絲韌勁和倔強。她明白張老頭子的一片好心和赤誠善意,但她更明白,如今一切已不同了,她有了牽掛,有了希望,她要去尋求一個答案,給自己一個交代。

  看著云瑤堅定倔強的清秀容顏,張老頭子心知多說必是無益,幾次張了張嘴,終是嘆了口氣,將手中一個青布包袱遞了過去,囑咐道:“公主,您孤身一人行路,又是個姑娘家,定要多加小心。您打小生活在宮中,不知世事兇險,定要萬分保重。說來慚愧,老頭子我也幫不上什么忙,包袱里是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有一些盤纏,老夫能為公主做的就只有這么多了!”

  寂寂無言,云瑤接過張老頭子手中的包袱,拼命忍住就要決堤的眼淚,稚氣未脫的臉上笑容一閃即逝,便轉身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淚水如珠落,滴滴是心酸。

本章作者隨筆:

        歷來朝代更迭,鮮少筆墨觸及后宮女眷流落民間的種種離奇命途。偶發奇想,寫個故事吧,紀念一個落地鳳凰的傳奇人生和癡纏哀絕、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她只是一介女流,一個平凡的女子,于亂世中的所思所求,亦不過清平長安,有人為她清唱一首《卿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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