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少鋒在我喜歡吳薇薇這件事情上沒有給出明確的態度,但他答應我幫我接近吳薇薇,而且又制定了一套計劃。那時我覺得我這輩子已經離不開丁少鋒了,他總是在我面對選擇的時候給我幫助,所以我那時就開始暗下決心,如果以后我當了將軍,一定要請丁少鋒做軍師。
丁少鋒的計劃是這樣的:吳薇薇經常會問他一些學習上的問題,他讓我在這個時候也一起過去聽,這樣的話可以光明正大的讓我接近吳薇薇。
我當時覺得這個計劃實在是完美極了,但丁少鋒對我說,這件事情只有我們兩個知道,不要讓別的同學知道,一旦知道,他就和我絕交。而且他一再強調,他這樣做只是為了讓我和吳薇薇成為朋友,如果我想喜歡吳薇薇,后果自負。
果然,接下來的日子里,丁少鋒總是在給吳薇薇講題的時候把我叫過去,起初吳薇薇對我沒有什么防備,她認為我是丁少鋒的好朋友,丁少鋒給我輔導是應該的。可后來慢慢的,她也覺察到我的圖謀不軌,便開始起疑心,她有一次對丁少鋒說:“王旭問的題怎么每次都和我問的一樣啊?”
丁少鋒的計劃再一次宣告失敗,后來我才知道,女孩子比男孩子要早熟,吳薇薇的成熟不僅體現在她比我高半個頭這個客觀事實上,而且還體現在她對男生的戒備。
當然,我對這些并不是很了解,我對女生幾乎一無所知。可我還是喜歡吳薇薇。
吳薇薇住在她老舅家,而她老舅從生家離我家很遠,我家在村南頭,從生家在村北頭,而我的好朋友丁少鋒家在村東頭,這讓我沒有任何合理的理由去和吳薇薇在放學后一起走一段路。我甚至開始怨恨我的先人,為啥不把我家的房子蓋到村北頭。
但我只是抱怨一下,我對我的先人還是很尊敬的,按照我爸的邏輯,沒有我先人就沒有我爸,沒有我爸就沒有我,沒有我就沒有我喜歡吳薇薇這件事情存在,而現在這件事情確確實實發生了,所以我要感謝我的先人給了我喜歡吳薇薇的這個機會。
我對學習一塌糊涂,但就像丁老師說的一樣,我這腦袋還是比較靈光的。我很快在沒有丁少鋒參與的情況下自己想出了點子。
我們村有一口山泉,泉水清澈甘甜,常年旺盛,沒有斷過水。這口泉養育著我們全村上上下下兩千多口人,村里修建了兩口大池子,將泉水引到了這兩口池子里,一口在村南頭,也就是離我家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口正好在村北頭。
自從我爸去打工之后,家里挑水的任務就落到了我頭上,我剛開始挑兩半桶,那兩半桶水就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手掐在我的肩膀上,我左搖右擺走不穩,肩膀疼得要命,我媽看見我呲牙咧嘴的樣子,有些心疼,但她還是說:“你看你,真是嬌生慣養啊!”我媽沒怎么上過學,所以她當時說出這個成語的時候我表示很震驚。
后來我漸入佳境,最后挑著滿滿兩桶水都沒有任何問題,依然步伐穩健,健步如飛。有了這樣的基礎,我便開始舍近求遠,從村北頭的水池子里開始挑水了。
我這樣做是為了鍛煉身體嗎?不,是因為水池子和吳薇薇有關系。
吳薇薇的老舅從生是村北頭水池的管理員,他在吳薇薇還沒有轉學過來的時候,每天坐在水池邊上的水房里,眼睛瞪得老大,一邊收水票一邊嚷嚷:
“哎!瓜慫,你看著點,不要把桶子扔下去,要用水擔鉤子勾住,不要往池子里扔垃圾!”
“水票,你的水票呢?沒有水票你還來吊水?你個瓜慫!”
“傻大嘴的兒子,能不能把你家的水桶刷干凈點,上邊一坨一坨的都是啥?你桶子扔下去這水還能吃嗎?瓜慫!”
后來吳薇薇來了,從生便解甲歸田,開始把重點放在了莊家上,將收水票的任務交給了他的外甥女,他偶爾過來視察一次,每次都會留下一串串的“瓜慫”。
每天放學的時間,正好是水池開放的時間,吳薇薇坐在了水房里她老舅曾經坐過的那把破凳子,將作業鋪在面前那張古老但被她擦得很干凈的桌子上,開始一邊寫作業一邊收水票,她看見每個來挑水的人都會笑,人們的夸贊聲也不絕于耳:
“薇薇在學習啊,真是個好娃!”
“從生這個老鬼,就圖個自己輕松,他就不怕影響娃的學習嗎?唉。”
“還是薇薇乖,我家那瘋丫頭不知道這會兒在哪里禍禍呢。”
吳薇薇對每次的夸獎都是回以禮貌的微笑,她的笑容是那么的純凈,簡單而不傻,清淡而不假,我站在水池邊上,看的入神,一不小心差點墜落池中,成為一只癡情的小鬼。
后來我媽發現了我的異常,以前我挑一回水只需要十分鐘,現在需要半個小時,她質問我:“你是不是又去玩了?去玩也行,你先把水挑回來啊!”
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村子里每天傍晚的時候都會出現一個飛奔的身影,他肩上扛著一根扁擔,扁擔的兩頭分別掛著一個水桶,水桶的提環和扁擔上的掛鉤之間摩擦產生出“吱吱”的響聲,節奏分明,像是鼓舞士氣的號角。
那天,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是吳薇薇第一次主動對我講話。
我照舊挑著空桶跑到了村北頭的水池,我第一眼先看水房里有沒有人,還好,有人,我再細看了一下,還好,是吳薇薇,我將水桶和扁擔放到了水池邊,輕輕來到了水房門口,吳薇薇正在投入地算著一道數學題,并沒有覺察到我。
我沒有打擾她,我也不想打擾她,因為我覺得她緊鎖眉頭又有點無奈的神情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也是最讓我心醉的。
“薇薇,我來吊水了!水票吊完了再給你。”
我一回頭,發現是我們村的應龍。我對他笑了笑,再次回過頭去,發現吳薇薇正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她的表情里略微帶一絲慌張,約莫過了半分鐘,她才開口:“你……要干什么?”
我一時慌了神,竟然忘了我是來挑水的,我站在原地,心跳得厲害,就是說不出話,也挪不動腳步。這時我感覺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然后又傳來一個聲音:“王旭,你站在這里干啥?看人家寫作業嗎?去,快吊水去!”
我慢慢回過頭,發現是剛才進來的應龍,他比我大,是個初中生,我能感覺到他是在震懾我,那一刻,我非常沮喪,不是因為應龍對我的不友好,而是吳薇薇竟然問我我要干什么,我要干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默默地吊完兩桶水,再也不敢看水房一眼。
我聽見了他們在交談,應龍說:“你學習真認真,每天都寫這么多作業。”
吳薇薇說:“沒辦法,老師布置得多,你們初中作業多嗎?”
……
這對狗男女。
自那以后,我失落了好一陣子,也不是因為吳薇薇對我的態度,而是我發現現實中的那個吳薇薇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我原本以為這個世界上有完美的人,但是我錯了,吳薇薇并不完美,她看我的眼神中總是帶有一些鄙夷,我能感受的到,我討厭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但我找不出原因,于是我又去請教丁少鋒。
丁少鋒說:“我說了你不要生氣,吳薇薇曾經告訴我,她很討厭學習不好的人,尤其討厭學習不好并且游手好閑的人,這兩條,你全符合。我這樣說,你別生氣哈。”
我沒有生氣,反而有一點高興,因為我終于知道我在別人眼里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了,我一直覺得自己有哪一點不對,雖然也是每天上學放學,但我總覺得少了一點什么,吳薇薇的話讓我生平第一次開始反思自己,我游手好閑嗎?我真的就無所事事嗎?我的學習永遠就沒有辦法搞好嗎?王旭,你要加油,一定要證明自己!你是最棒的!
皇天不負有心人,在那一次的期末考試中,我拿下了班里的第五名,倒數的。
我走在去丁少鋒家的路上,眼睛很難睜開,感覺像沒睡醒一樣。這次是我媽帶著我去的,她不想讓我留級,她想求丁老師放我一馬,讓我升五年級。
我媽對丁老師說:“丁老師,我家這娃笨,學習總是搞不上去,我也是文盲一個,不會管教,他爸不在家,這娃就更野了,你真是費心了。”
丁老師端著一碗散飯,和四年前一樣,從握著筷子的手中騰出三根手指,這次他沒有摸我的頭,而是指著我的成績單,他說:“弟妹啊,王旭這娃其實不笨,我教了他四年了,各種方法也用盡了,但我真的不知道這娃一天腦子里面在想啥,他的心思根本就沒有在學習上。我還是希望他能留一級,再學一年,畢竟他還小嘛。”
丁少鋒坐在他爸的旁邊,低著頭用筷子戳著碗里的飯,也不肯吃一口。
我媽依然站著,丁老師教她坐她也不坐,她說:“丁老師,你就讓他跟著上吧,他娃自有他娃的命,要是再讓他留一年,還得多交一年學費,我家里的情況你也清楚,再說了,他要是留一級還是這樣那不是更虧了嘛,就跟你說的一樣,他心思根本沒有在學習上,那就讓他混去吧,過幾年身體壯了讓他去打工,我也沒指望他能上大學。”
丁老師沒有再說話,他放下了碗筷,點燃了一根煙。
那一年,我十一歲,年輕有為,喜歡了一個女孩,還差一點留級,我媽帶著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走在前面,走的很快,她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偶爾用手摸一下眼睛,我不知道她是在哭還是被風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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