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醒來，睜開惺松的睡眼，一縷亮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直射在臉上，不知是月光還是燈光？心里思忖著，竟再也無法入眠，索性起床拉開窗簾，打開窗戶向外仰望。天空灰沉沉的，月亮躲在樓頂的上空，讓流動著的薄霧似的云層罩住了笑臉，只能發出暗淡的光輝，星星也不知藏到哪兒去了，遠處高樓的霓紅燈閃閃爍爍，發出滲人的幽光。白日里喧囂嘈雜的城市，此刻徹底地安靜下來。這靜謐的夜晚，怎能不讓人產生寂寞，又怎能不讓人懷想聯翩。站在這樓的高處，俯瞰夜的城市，眼前變得模糊迷離起來，思緒隨意飄蕩，莫名地想起了母親的嘮叨。

　　母親喜歡嘮叨，我小時候自然成了她的傾聽對象。母親生于二十世紀的三十年代，外公外婆一共有五個子女，母親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兒。那個年代應該是重男輕女的年代，母親卻在四個哥哥的庇護下，知書識禮，加之從小就聰明好學，很受周圍人的喜愛。母親因此常常在哥和我面前炫耀自己讀書時考試總拿第一。也許有了這么個考試第一的母親作為榜樣吧，她的一雙兒女沒有辜負她的期望，我們讀書都很優秀，工作更有出息，這是母親最大的安慰。

　　初中畢業后，母親離開家鄉考入縣城銀行當職員，后又被保送到杭州大學讀書。當時恰逢中國與蘇聯老大哥關系甚密，她讀的是俄語專業。母親一個來自農村又有家室的女人，不僅上了大學，又學起了外語，可想母親的讀書毅力有多強啊！當年母親雄心勃勃，試想著畢業后能夠干一番事業，卻未料兩年后大學畢業，中國與蘇聯斷交，母親讀的兩年俄語也無用武之地。

　　盡管如此，銀行工作的母親在鄰居們的眼里還是個了不起的女人。記得我家大院外有個老太，每次母親路過她家門口，她總是在母親背后對別人戲謔道：“瞧，銀行老板娘回來了。”那時候，母親在單位里還真是個小頭頭，手下掌管著十幾號人。母親回到家免不了要絮叨單位事兒，久而久之，我對她手下那幾號人早已耳濡目染，甚至對她班里的年輕人，誰跟誰在談戀愛，哪兩個同事結婚了，我都一清二楚。

　　母親的記憶力特別好，隨著年齡的增長，她依然能夠把年輕時的事情如數家珍似的一一回憶起來。從她以往的絮絮叨叨中，我了解到父親與母親認識那會兒都在浙江上虞銀行工作，后來父親調到了上虞縣委工作。國家遇上三年自然災害，老家鬧饑荒，父親的三弟活活餓死。父親悲傷欲絕，情緒極其低落，在大庭廣眾下說了些牢騷話。當時正是非常敏感的年代，明明父母親老家都在上虞，父親卻被“貶”到湖州，不久母親緊隨而至。沒有親戚，沒有朋友，從老家卷起鋪蓋搬遷至湖城，當時就在所前街蘇家園一帶租了間老屋。沒有床，只好打地鋪，生活艱苦可想而知。母親還絮叨過，她跟咱爸結婚那會兒，酒席都沒有辦，在單位里，自己張羅著買了些糖果，在同事中間一發就算完事。

　　母親那一代人，都是從苦日子里走過來的，勞累了一生也沒有享受到富裕的生活。小時候，我體會不到母親嘮叨時的心情，總是認為母親啰嗦，又不敢頂撞她，只是敷衍似的聽她嘮嘮叨叨，有時盡顧著做自己的事情，母親的話我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記得小時候母親數落我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怎么就像個算盤珠，撥一撥動一動。”她在責備我做事不主動。但是，年少的我對母親的苦口婆心并不能真正領會，反而升起反感之心。見我厭煩，母親又忍不住嘮叨：“你不要現在感到煩，以后等到你聽不到我的話了，你會想的。”母親說這樣的話，我想她是深有體會的。因為，她常常說起外婆活著時告戒母親：姑嫂間要和睦相處，在幾個嫂嫂面前說話要注意分寸，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盡管我自打生下來就沒有見過外婆，但聽母親這么說，對外婆明事理通人情的處事性格也略知了一二。

　　母親的嘮叨猶如一面鏡子，將我自身看不到的缺陷照得透亮；母親的嘮叨又猶如平日里的鬧鐘，時時提醒我日常生活須知。如今，鏡子碎了，鬧鐘停了，我想之念之，卻成了回憶里永遠的美好。

　　也許，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就是喜歡嘮叨。記得有一年的春節晚會上演過一個小品《糧票的故事》，劇中嚴順開扮演的那個花甲老爺爺，對著他的孫子，一遍又一遍地講述著糧票的故事，看了讓人既好笑又感到親切。這就是親情啊！在嘮叨中感受親情，在嘮叨中回味親情。

　　歲月如流，漸行漸遠。如今，自己當上母親，有時不注意的時候也會像母親那樣地絮絮叨叨，這才真正體會到母親嘮叨的情懷里，包含著多少對兒女深深的愛護，濃濃的情義啊！

　　人與人是需要交流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齡，與外界漸漸地接觸少了，會產生寂寞，所以更需要交流。親人之間的交流可以給人帶來慰藉，帶來愉悅。瑣碎的生活里，兩代人之間難免會有代溝。也許是每個人所關注的事物的側重點有所不同吧，有時正常的交流會成為煩人的嘮叨。到了今天，我再來回憶母親的嘮叨竟是如此的親切，如此的溫馨，可惜我再也聽不到母親的嘮叨，再也聽不到母親的諄諄教導。不知天國里的母親是否還那么喜歡嘮叨，旁邊是否有人像我一樣喜歡傾聽？

　　回憶的思緒里頓升起一種寂寥的愁緒。八年前，當母親離我而去的時候，我就深深地痛惜，我將永遠地失去母親的嘮叨，也永遠不能向母親述說內心的委屈。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寂寞的時候，常常會想起媽媽的嘮叨。母親呀，正如您說得那樣，我現在再也聽不到您的嘮叨，卻很想念您的嘮叨。如今，我只能在這樣夜深人靜的夜晚，靜靜地回憶您的嘮叨。

　　母親的嘮叨，不像美酒佳肴那樣可口，也不像名茶糕點那樣誘人，倒像是一盆盆普通的家常菜，吃多了有時覺得煩，卻一輩子離不了它，一輩子給我們充分的營養，一旦回味起來，真的是意味綿長。

　　月亮不知什么時候探出頭來，微笑著把銀光灑向夜空，如水的月光與璀璨的燈光交織，使得原本朦朧的夜變得讓人有些沉醉，有些飄忽。一陣微風拂面，我仿佛看到了母親的身影，她正微笑著對我點著頭，我知道她又想和我嘮叨。我真真的醉了，心隨著母親飄飛的身影，飄向遙遠的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