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到原點？重見曙光？（下）

　　伊文斯的老同學們把聚會地點定在了他們上學時每到周末經常去的那家小餐館里，老板基德·馬克是個上了年紀卻童心滿滿的老頑童，大家都直呼其名，當他是自己的同學一般?？吹轿液鸵廖乃惯M來，正好站在門口的阿萊熱情地湊上前來又是打招呼，又是迎我們到里面去的。他以前是學生會的干部嗎？據阿萊說小餐館今晚被他們包了下來，大家只管盡情歡樂就是，其他的不要去操心。是啊，很好不是嗎？我以為接下來又是不停地被介紹給伊文斯的每一位同學，點頭示意或問好直到脖子酸疼、嘴角發干呢，但是我多想了，伊文斯直接被阿萊拉去他們的“小團隊”，而我在半路則被自稱和伊文斯曾經是同桌的美女給“截住”了。

　　“帥哥，不來杯酒嗎？”一襲輕薄材質的淺色連衣裙，配上一雙同色系的高跟鞋，讓人很難想到這是一位整天同手術刀和止血鉗等器具打交道的胸外科醫生。另外，她的聲音似乎也有一種術前麻醉劑的作用。

　　“呃，伊文斯應該和你們說過我對酒精過敏，所以……”

　　“那他沒和你說過這種過敏癥能通過手術治愈嗎？”

　　我笑了一下，道：

　　“我想伊文斯他不會愿意把我治好的，因為如果我變得很能喝酒的話，說不定會吵得他整晚都睡不好，再弄個失眠啦、抑郁啦什么的，我可吃罪不起?！?/p>

　　美女醫生頓時大笑起來，不過還好，在馬上就要毀掉其形象之前及時剎住了車。

　　“伊文斯還說你不喜歡人多的場合，這不是挺懂幽默的嗎？也許你更喜歡單獨和伊文斯在一起吧？啊哈哈哈……”我也跟著應付般地笑起來，但很快找個借口離開了。

　　老板基德守著吧臺，連說帶比劃的不亦樂乎。自從國家規定公共場所夏季的室內空調溫度必須設置在27℃左右，人們便當真減少了外出次數，但這并未給經濟帶來影響，畢竟年輕人多愛宅在家里搞個網購什么的……總之，就目前來看我該擔心的恐怕是最好趕緊上洗手間用涼水撲撲臉卻不知道怎么去的問題了。去問基德？那又要硬著頭皮和伊文斯的同學打招呼，說不定再碰上個美女醫生，又得裝幽默，好讓氣氛不致尷尬、沉悶。自己找？那恐怕要費些力氣。因為我忘了說，為了配合今晚的聚會，基德故意把燈光調暗，若說是想營造同學重逢的意境，未免太過粗俗，倒讓人看上去像是回到了那個懵懂的時代——少男少女都傻乎乎的，荷爾蒙的氣味飄散在他們周圍，甜言蜜語滿天飛，不管是不是心靈相通，起碼身體先貼得緊緊的了，這大概愁壞了許許多多的家長吧？我眨眨眼，邊把雜念拋開，邊在人群中尋找著伊文斯的身影。呃……就因為維克特的一句話便叫你緊張成這樣？托德·瑞奇，你老了。盡管在年齡上和今晚在這個小餐館里的這些人差不了多少，但你從心理上先輸了，你這家伙，該和基德那樣的人混才對。哦！對什么？快集中精力盯緊這兒的每個人，或許兇手真的就在他們中間……不，不，我還是希望今晚只是個平常、普通的同學聚會，伊文斯回到公寓時能樂呵呵的，然后在他的博客里興味盎然的寫上那么一篇日記，以后只要在適當的時候就拿出來說道說道，成為珍貴美好回憶的一部分，而不是……此刻，我已來到基德的吧臺前，看來我的雙腿替我選擇了解決去洗手間問題的答案的前者。

　　“嘿，年輕人！你就是伊文斯的同事吧？”基德沒等我回答或是有所動作而繼續說下去，“哈！伊文斯特意叮囑我你不能喝酒，所以所有不含酒精的飲料和果汁任你選。順便說一句，你的臉色不是很好啊，年輕人?！边@里凡是記不住名字的人是不是都被他稱作“年輕人”？嗯，好像我是今晚聚會上唯一的外人呢。好吧，無所謂。

　　“請問洗手間在什么地方？”

　　“從……”

　　“基德，你的酒保是新來的嗎？”一個醉鬼突然出現在我旁邊，一下就趴到吧臺上口齒不清地說，“我們的酒都喝完了也沒人上新的來，真是的。咦？是你啊，老兄？”酒精使人變得遲鈍，他才看到自己身邊還站著個大活人，好像還認識。

　　“阿萊，伊文斯呢？”盡管我第一反應可能會顯得很粗魯，但眼前這個家伙已然無法正常回應。

　　“伊文斯？伊文斯是誰？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嗎？”他的樣子讓我想起了維克特，頓時覺得這人真欠揍。

　　“伊文斯也喝醉了？”我強壓著朝他臉上揮拳的沖動，以半開玩笑的語氣問著。

　　“嗯，你不知道我們伊文斯上學那會兒多能喝嗎？連老師們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對手。嘿嘿，你放心，我老婆看著他呢，他不敢多喝。”

　　“給，不醉不歸?！被逻呎Ａ讼卵圻叾松蟻頋M滿一盤酒，說。好家伙！紅的、白的，國產的、進口的……這還是要斗酒啊？

　　“對，不醉不歸！”酒盤在阿萊的手里穩如泰山，一點都不像醉了的樣子，言語上倒是裝得挺像，連醫生都會演戲了么？真有點全民皆“娛”的意思哈。

　　“他們從前上學時就這樣，我似乎都跟著變年輕了?！被乱贿吺炀毜夭林樱贿呅Φ馈６艺⑷R的背影再次尋找伊文斯的位置，就連基德后面告訴我洗手間在哪兒的話我都只聽了個大概?！皬奈ㄒ坏拈T出去向右轉……”然后，然后再怎么走來著？這一層進出只有一道門，樓下除了一個很小的迎客廳之外就是樓梯了。如果真的發生什么，我們誰也逃不掉……又在胡思亂想了，該死！

　　出了門，風從走廊盡頭打開著的窗子不時地吹進來，比那屋子里可惡的人造冷風感覺上要真實許多，但這卻是以流汗為代價的。全身上下幾乎所有的汗毛孔一齊張開，通過排出汗液釋放熱量以降低體溫，并且還能帶出許多毒素，從而潔凈血液、內臟及其他組織。真神奇！只可惜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繼續感嘆科學對醫學以及人類的貢獻上。照基德說的右轉，昏暗的燈光下吊在天花板上的一塊落滿了灰塵的木頭牌子在風的作用下前后微微搖晃著。上面隱約可見“洗手間”三個字和一個一直再左轉的箭頭。好吧，不管準不準確，去看看就是了，即便走錯路也權當出來透透氣好了。一直走只有盡頭處才有左右兩個拐角，右邊更暗，左邊稍好一些。但從這個方向傳來的一股股廉價熏香與消毒水混合在一起的氨水味證明了剛才那塊黑乎乎的牌子所指方向的準確性。

　　洗手間不大，但很干凈。男女洗手間被一面長方形的化妝鏡和兩個白色的陶瓷洗手盆隔開，臺面上還放著一個托盤，和基德用的那個一樣。??！這不會就是阿萊說的那個“新來的酒?！钡陌桑克陂_小差兒？偷懶？或者在廁所抽煙？不對！這兩邊都沒有煙味。在喝酒？哦，那更不靠譜。屋子里有的是酒，今天大家又都那么“瘋狂”，讓酒保喝點兒應該沒啥問題。所以，所以……這時，只聽見女洗手間那邊的門從里面響起了開鎖的聲音。我快躲一躲，因為我可不想和伊文斯的同學碰面，尤其是女同學。當然，進到男廁所里也不能保證不會遇到男同學?？蓯海∨苏媸锹闊?，連去個洗手間都要鎖外面的門。我正貼在小便池對面僅和外邊化妝鏡一墻之隔的地方好奇地聽著外面的動靜。一個人出來了，她肯定穿的不是高跟鞋，因為衛生間的地面鋪的是瓷磚，而且上面沒地毯，或者防滑墊。可能是酒保，女酒保，穿著平底鞋走起路來穩當，而且不會累。也有可能是伊文斯的同學，女同學，一個不愛打扮的醫生，總要有與眾不同的女性存在，否則這個世界就完全倒向一邊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她或許在整理頭發，靜靜的，連喘息聲都很細微、輕柔，而不是微弱、憔悴。之后便快速地拿上那個托盤離開了，因為托盤被拿起時與陶瓷的洗手盆臺面瞬間摩擦所發出的聲音刺耳且和周圍環境非常之不和諧。默數了五個數，我走出了男洗手間。化妝鏡前又變得空無一人，但一股濃濃的香水味似乎凝固在了空氣中。不是酒保，是同學。不，不，不。太亂了。我打開了靠近男洗手間一邊的水龍頭，清涼的水撲在臉上感覺爽爽的，暑熱之氣一下子被沖得遠遠的。我的心緒隨著水龍頭關閉最后滴出的幾滴水漸漸地平靜下來，在我出來前伊文斯混在同學中邊喝酒邊說笑的景象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我揩了揩額頭和眼皮上的水珠，睜開眼盯著鏡中的自己。別讓氣溫影響你的判斷，托德·瑞奇。你一向認為夏季可以讓人的血液沸騰，而冬季只能使人冷漠、消極?，F在就是對你最大的考驗。把全部精力都拿出來，甚至可以透支未來幾年內的，呃，為了不給埃文丟臉……我承認自己這話聽起來有些幼稚。不過，現在想想上次夜里設計讓弗克·特勒維茨“開道”，我和達斯汀才得以進入國家公墓，最終在埃文的墓碑上找到了線索，“化悲痛為力量”，這句話比起那線索或許更能讓我燃燒斗志。自從埃文遇難后，我就把自己的模式調整為“繼承”，而不是像伊文斯那樣的“復仇”。忙了幾天，胡子都沒來及刮，現在的我看上去很像大片中被暗處的敵人追殺的老好人，堅持正義卻在前面的80分鐘里都籠罩在邪惡的陰影之下，非要直至最后10分鐘才一舉翻身，并把壞蛋和終極BOSS打得落花流水……我眨眨眼，鏡子里的那個人也眨眨眼；我的嘴角撇了一下，鏡子里的人也以同樣的角度和形狀撇了一下。無論我做什么動作，都會有一個復制體在模仿。我一定是瘋了，不然怎會對著鏡子又做鬼臉，又擺各樣POSE的？于是，我不得不離開洗手間，以免再見到伊文斯時一下被他判斷出該進精神病院的結果。雀集嶺，我怎么又聯想到那里去了？走廊里的熱風拍打在臉上迅速烘干了上面僅剩的一點兒水分，我又開始感覺煩躁、喘不上氣來。唯一的門的方向傳來了熙熙攘攘的聲音，人群在狂歡，危險在靠近，這不是懸疑小說里慣用的描述套路嗎？哦，我很少看那些東西，以免讓其攪亂我的思路。其實，真正的原因伊文斯和我恐怕都是心照不宣的。

　　我在夾雜著酒精、香水、汗液和二氧化碳的氣味的裹挾下投入了“歡樂的海洋”，人造冷風旋即把我包圍。幽暗的燈光和外面走廊上光線不足的狀態使我不必費力去適應屋內的環境，我聽到了阿萊扯著嗓子正在給大家起頭，他們要唱校歌了。伊文斯和其他人一起舉起酒杯，嚴肅取代了歡笑，歌聲雖然借著酒力有跑調的嫌疑，但大家都聚精會神地想把每一個詞唱好，就算是畢業多年后重溫過去的歲月，在這熟悉的旋律中找回曾經屬于自己的青春時代。基德在我身后不遠處也跟著哼哼起來，我聽得很清楚。其間不少人留下了感動的淚水，而基德更是老淚縱橫，他在為這群年輕人的感動而感動么？還是像人們常說的上了年紀眼窩就會變淺？這時一個酒保從人群中穿出來，手里的托盤上只剩一杯飲料，上面插著一片大概是檸檬的東西，我順手把它拿了下來，一股清香的氣味撲面而來，是西瓜汁，本應火紅的顏色在這昏暗的房間里變得暗淡無光。咦？好像有什么東西飄飄忽忽的順著杯底掉了下去，我急忙彎下腰在地板上尋找起來。但是突然，燈滅了！我警覺地抬起頭，四周一片漆黑。怎么回事？大家為什么都不驚慌？“噢！”的一聲，燈又一次亮起?！皻g迎，歡迎！”歡迎誰？接著，三四個老頭老太太出現在門口。大家一擁而上，他們互相擁抱，興奮之情溢于言表。老師，師生團聚，但是用不著搞得這么神秘吧？伊文斯在人群中伸長脖子搜尋著，我知道那是在找我。不過我此刻正蹲下去撿起剛才燈滅前飄到地上的東西——一張暗黃色的紙片。是不是誰落在酒保的托盤上的？不，不對。紙片的背面有字跡，寫的是“改變”。這是什么意思？

　　“托德?！庇腥藦膫让媾隽宋乙幌?，喊道。是伊文斯。

　　“怎么了？”還沒說出口，我便順著伊文斯焦急的目光望見熱鬧的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

　　“克魯德·塞巴斯??？！”他來這兒做什么？伊文斯回答了我心中的疑問。

　　“他是阿萊讀研時的導師之一。那時我們已不在一個學校了，我不知道……”

　　“沒有警察跟著他嗎？他就這么一個人單獨出來了？”

　　“我下去看看?！?/p>

　　“別。”我一手攔住了轉身要往門口走的伊文斯，“那樣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如果兇手真的在這兒，那樣做只會加快他作案的速度。你還是回到他們中間，要保持冷靜?！?/p>

　　“好，好。那是什么？”他看到了我手中的紙片，不禁問道。

　　“沒什么，可能是誰不小心掉在地上的?！?/p>

　　“‘改變’？”伊文斯讀著笑了一聲，“字謎游戲嗎？我先過去了?！彼x開時沒回頭，擺擺手道。

　　我繼續低頭看著紙片上的字跡，是手寫的，用的應該是普通的黑色簽字筆，這里光線不好，所以不錯眼珠的盯著它看使我的眼睛有些疼痛，當我再看別處的時候便會有短暫的眩暈感。好吧，我把紙片揣起來，走到基德的吧臺前，要了一杯新的果汁。才剛喝一口，燈又滅了。這次人群有些騷動。糟了！別慌，別慌，托德·瑞奇。不是兇手搞的鬼，只是停電而已，或者……

　　“啊！”的一聲慘叫引得眾人頓時亂作一團?？謶衷谒查g蔓延至每個角落。我跳下高腳凳，聽到身后傳來基德的咒罵聲，他一定很是氣憤，因為現場的局面瀕臨失控?；艁y中，酒瓶、酒杯以及餐具掉落打碎的聲響、有人摔倒或磕碰導致的喊叫聲和呻吟聲，還有跑在最前頭的驚恐地喊著“門打不開了！”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兇手一定聽得很愜意。燈滅的最初，屋子里還能感到剩余的一絲涼意，但到現在悶熱、躁動、驚慌失措卻成了主角。伊文斯，我的腦中一下蹦出許多聯想到的可怕畫面，但都被及時地推了出去。一片漆黑中，想要穿過這混亂的人群簡直比登天還難?！鞍⑷R！阿萊！”我隱約聽見伊文斯的叫喊聲，可是根本無法靠前。我試著阻止眼下這毫無秩序的慌亂與掙扎，但那無疑是在白費力氣。于是我回身摸到吧臺跟前，沒想到基德正借著手機的一點點亮光往一支**里裝子彈，還不停地念叨“是哪個兔崽子禍禍我餐館的電閘？老子跟他拼了！”之類的話。

　　“嘿！**不錯，借我用用！”

　　“你想干什么？”顯然他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因此才驚異的問道。

　　“你要是不想讓那些家伙把你的門徹底撞爛，就快把**給我！”男人們撞門的聲音越來越大，弄得我不得不用更高的聲調喊話。

　　基德半猶豫著把最后一顆子彈填好并上了膛、打開保險，然后直接遞給了我。沒來及說“謝謝?！保颐桨岩巫颖阏玖松先?，在接連喊了兩遍“給我停下！”無果后，我朝天花板連開三**。這下可好，該向基德說抱歉了。

　　慌亂平息了。沒人再去撞門，沒人再驚叫著自亂陣腳，沒人再哭哭啼啼不成樣子……只有伊文斯那兒傳來可怕的消息——“克魯德·塞巴斯汀已經死了，阿萊可能也快撐不住了?！?/p>

　　“我是警察！都別動！請務必保護現場！照我說的做！大家先把手機都打開給伊文斯照亮，然后報警、叫救護車……”還沒等我說完，有人提出了疑義。

　　“救護車？這兒在場的幾乎都是醫生，叫救護車這事兒要是傳出去，我們以后還怎么做人？這兒離醫學院不遠……”

　　“那就快把人送去吧！基德！把門打開，帶我一起去把電閘合上！”

　　基德趕緊從吧臺后面出來，氣呼呼地說：

　　“這是老子的地盤，別讓我逮著搞破壞的家伙，可惡！”

　　門從外邊被鎖上了。從作案時間上講，兇手應該有兩個人或更多，否則不會斷電后立即就出現慘叫聲，除非那是兇手自己叫的。顧不得想更多，基德已把門打開，在出去之前我喊了一聲：“伊文斯，這里就交給你了！”我聽到的回應并不很清楚，可能是他們正在為阿萊的傷口做簡單處理吧。兇手還在這里么？還是先隨基德一起去把電閘合上，這三更半夜的，即便黑暗不能把大家怎樣，悶熱的天氣可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住的，特別像現在這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