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的死對于我來說可能只是一陣失落,然而對于丁少鋒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教育。
有一天中午放學,丁少鋒反常地將我叫住,他把我拉到了教室后面的圍墻下面,一臉認真地說:“我想調查一下黑黑是被誰殺的,你能不能做我的助手?”
一聽這句話我馬上來精神了,一股強烈的使命感涌上心頭,我摸了摸胸口的紅領巾,然后堅定地點了點頭,丁少鋒的臉上也在黑黑死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很快,丁少鋒就制定出了他的一套方案,并解釋給我聽,他說:“黑黑被剝了皮,那它的肉呢?肯定是被人吃了,吃了肉肯定就會有骨頭,所以,咱們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找到黑黑的骨頭,看誰家大門外有狗骨頭,那就一定是誰殺了黑黑。”
我聽了丁少鋒這一套推理,猶如醍醐灌頂,同時我也開始暗暗佩服眼前這個個頭和我一般高,瘦弱無比,眸子里放光的少年。
排查是從那天下午開始的,很快,我們又宣告失敗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丁少鋒和我分頭去村里的每家每戶門口檢查有沒有狗骨頭,可我們都沒有見過狗骨頭,豬骨頭倒是見過不少,于是我們碰頭之后對照了一下彼此的地圖,發現有幾十戶的村民已被我們列入了嫌疑人的范圍,我們一時沒了主意,只好罷休。
黑黑的皮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許是丁老師送人了,我沒敢問,生怕惹他生氣又給我一頓竹棍。
黑黑就這樣淡出了我和丁少鋒的生活,我們很快便忘了它,我們不可能讓一只死去的狗憂傷了整個童年,畢竟還有很多新鮮的事情吸引著我們的注意力,只是偶爾看見村里誰家的黑狗,還是會觸狗生情,想起黑黑那張其丑無比但很真誠的臉。
時間對于那時的我來說基本上沒有什么概念,我覺得我會一直這樣下去,永遠都不會長大,我去年是一米四,今年還是一米四,我希望我能長到一米四一,但好像很難。
后來的某一天,我爸突然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是夏天收割麥子的季節,家里的麥子打完了,曬干后需要存儲起來,這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糧。晚上,我媽炒熟了辣椒和白菜,烙熟了白面油餅,還有雞蛋糊糊粥,我玩了一整天,正好饑腸轆轆,吃的很野蠻,突然,我發現我爸沒有吃,他抽著煙看著我,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他那天真的很奇怪。
我媽給我端來了糊糊粥,她叫我慢點吃,不要噎著。我沒有理會,繼續往嘴里塞著,頭都不抬一下。
終于,我爸說話了,他一改往常生硬的語氣,有些深沉地說:“小旭,有些事情我要給你講清楚,我明天和明明爸去省城打工,給你掙學費,我知道我不在家里你肯定很高興,但你要搞清楚,我是去掙錢的,掙了錢才能供你上學,你上了學才能考上大學,考上大學才能走出我們這個窮山溝溝,不要和我一樣沒出息,聽見了沒有?”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反正不是高興。
“你個兔崽子聽到老子說話了沒有?”
說著我爸的手已經抬了起來,我條件反射地縮起了脖子,準備迎接他的巴掌,但我等了好半天,都沒有等到后腦勺火辣辣的滋味。真是個奇跡。
這時我媽說話了:“小旭,你爸問你話你咋不回答?快,好好給你爸說。”
我偷偷看了一眼我爸,在昏暗的燈光下,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煙,撐在嘴邊忘了吸,左手伏在膝蓋上,時不時撓幾下。他的臉上寫滿了疲倦,眼神中卻充滿著期待。
我放下筷子,咽下了嘴里的油餅,我說:“聽見了,爸,你要去哪里啊?”
聽到我的話后,我爸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微笑,但很快就消失了,他說:“去省城,沒辦法,你爸沒出息,只有這一身力氣了,你要是還不好好念書,你看你還能對得住我不。”
我突然覺得鼻子一酸,生平第一次,我爸不是用他的巴掌,而是用他的話讓我鼻子發酸,很奇怪的感覺,我再也吃不下去油餅了。
清晨,天還沒完全亮,我在半夢半醒中感覺有一只粗糙的大手拂過我的臉龐,只有短短的幾秒鐘,我知道我那是在做夢,我夢見我爸背著行囊,離我遠去,我怎么喊他,他都不答應。
果然,當我醒來時,我爸已經不在了,我問我媽,我媽說:“昨晚不是給你說了嗎?你爸去打工了。”
可我怎么也不能接受,我爸去哪里打工了?我甚至不清楚打工是什么,我一直詢問,后來我媽煩了,她說:“你看你這娃,你爸在家的時候你躲著他,他一出門了你倒著急了,真是的。”
為了搞清楚真相,我又去了明明家,明明正和他姐姐吃早飯,我說:“明明,你爸把我爸帶到哪里去了?”
明明沒有說話,明明姐姐說話了:“啥叫我爸把你爸帶到什么地方了,應該是你爸把我爸帶到什么地方去了,我還要問你呢,說,你爸把我爸帶到哪里去了?”
聽了王艷艷的話,我有些暈,我說:“你不要問我,你媽呢?我去問你媽。”
王艷艷說:“我媽去送我爸了,你不要管那么多,來,吃些我做的飯。”
我沒有吃王艷艷做的飯,我只想知道我爸去哪里了,我又去了丁少鋒家,他正在看動畫片,看見我進門后他說:“快來王旭,貓和老鼠,很好看。”
我看了十分鐘貓和老鼠,看到里面的大狗和它兒子,我又想起了我爸,我問丁少鋒:“打工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嗎?”
丁少鋒眼睛盯著電視說:“打工就是去城里給別人干活掙錢,連這都不懂。”
我心里稍微踏實了一點,我對丁少鋒說:“我不想看了,我回家了。”
回到家里,我還是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但看到我媽和往常一樣忙前忙后,我便不再去想我爸。我搬了一張凳子,掏出了作業本和鉛筆,坐在門檻上,一筆一劃地開始學生字,我媽看見我,差點將手里的面盆子摔在地上,她興奮地說:“啊呀!我家小旭長大了!”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什么叫長大,我以為長大就是和我堂哥王斌一樣,身材魁梧,力氣很大,一只手能將我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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