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激戰

　　陳逸墨高舉馬刀奮不顧身的沖上灘頭，那些驚慌失措的軍士也稍稍鎮定下來，陳逸墨大喊道：“戰陣之上，有進無退。我部未受沖擊，當為先鋒。諸軍散為十旗，錢總旗領五旗于左，我于右，刀盾手在前，長槍手在后，保持陣型，沿之字向前?！?/p>

　　軍士們也跟著沖上灘頭，聽到號令后迅速的列陣，一半隨錢木，一半隨陳逸墨，由刀盾手掩護，之字型向前。這時王軍鵬也從眩暈中醒來，眼見陳逸墨部已殺了上去，而自己的人手也已做鳥獸散，不由羞憤難當，爬起身來大聲招呼，想要重整旗鼓。王軍鵬這邊的軍士雖然剛剛受到火炮和殘酷死亡的驚嚇，但畢竟還是受過近半年的操練，又是軍中的佼佼者，能被選為先鋒的定不是易與之輩，加上陳逸墨那邊的兄弟以身作則，大部分人還是懂得廉恥，在聽到王軍鵬的召喚后，都自覺的開始列隊。

　　灘頭離山莊門口的火炮不過百步，陳逸墨等須臾便至，火炮此時已絕難發射，便見賊人棄火炮不顧而從容不迫的向兩側散去，消失在莊園。陳逸墨等見狀以為賊人為自己氣勢所迫，棄炮而逃，都不由得士氣大振。然而就在此時，莊園內鼓聲大作，一排弓箭手出現在眾人前方，舉弓搭箭便欲發射。陳逸墨急道：“后排蹲下，盾手結陣掩護！”

　　本來分散的軍士迅速靠攏，手持滕盾的盾手分為兩層，一層半跪立盾于地，一層直立舉盾斜檔以防流矢，而后排的持長兵器則蹲于盾陣之后，這一切顯然操練多時，不過呼吸之間便已完成。陳逸墨號令軍士們盡可能向盾里靠攏，自己卻依舊蓄勢待發，準備一俟賊人攻擊過后便欲繼續沖鋒。

　　眾人剛剛完成這一切，便聽耳邊皆是箭矢破空之聲，前排軍士不由得緊握滕盾。不過預料中的沖擊卻未如期而至，倒是身后傳來一片哀鳴之聲。原來賊人似乎是早就料到此著一般，并未攻擊守備完善的陳逸墨部，而是直接射向了后面，可憐的王軍鵬部先是為火炮所襲亂了陣腳，好不容易重整旗鼓又遭重創。這邊的軍士大多未做反應就躺在了灘頭，尚未接戰又留下了十幾條人命，賊人射出得箭既密且疾，死傷之人大多身中數箭，使得棉甲難以發揮功效。見的此景眾人均想定是遇到了極厲害的對頭，己方所為全在其預料之中，不由得有些沮喪。

　　主船上的號角還在嗚嗚作響，厚重悠長，只是此時聽來愈發有些悲壯。莊園內鼓聲復作，驚天動地，一下將號角之聲壓了下去，陳逸墨見狀跳將出來道：“此時不殺賊，更···”一句話尚未說完，就聽一聲疾呼道：“小心！”接著便被一腳踹開，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支利箭呼嘯而來，正中陳逸墨手臂！陳逸墨本來已順勢向右側倒下，但利箭之中似有千斤之力竟帶著陳逸墨向后飛出數步才重重摔在地上。

　　這一切皆在電光火石之間，大部分人還未看清發生了什么，就已看見陳逸墨躺在地上生死不明。官軍接連受挫，銳氣盡失，不由得氣為之奪。錢木見狀貓腰疾步趕到陳逸墨身前，伸手一探還有鼻息，忙道：“孫六、周二！你們護著鎮撫大人回船醫治，路上機靈著點，勿使大人再受創傷！”孫六周二聞言忙舉盾過來，一人馱起陳逸墨，一人在后頭護著，快步向湖邊趕去。

　　這時王軍鵬也率部趕了上來，見孫周二人馱著陳逸墨下去知道尚無性命之憂，便對錢木道：“此時不可冒進，當你我兩部合二為一，由盾手護著，步步為營，切不可再中敵計?！?/p>

　　陳逸墨既已負傷神志不清，那么王軍鵬則為岸上品級最高之人，此時接掌指揮之權理所應當，錢木便道：“全憑大人做主。”

　　王軍鵬于是高聲喝令眾人結陣而行，眾人小心翼翼、全神戒備的進了莊子，卻見先前的弓箭手已不見了身影。王軍鵬不知賊人又要搞什么名堂，反而不敢向前，踟躕不進又怕再遭暗算，心道：“管他如何陰謀，我不如一把火燒了這賊巢，來個火燒連營，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樣！”

　　主船上的趙元看著岸上險像頻生，眾人又無甚妥帖辦法，又見陳逸墨身負箭傷不由得焦急異常，望著遠方的莊園咬牙切齒道：“李雀子，此時此刻你居然還沒動靜，你若是投敵叛變，老子定叫你不得好死！”

　　立在一旁的百戶鄭通達以為趙元又下什么命令，忙道：“什么？”

　　趙元擺了擺手，示意沒什么，轉過頭便見王軍鵬帶著軍士們緩緩從莊子里撤了出來，接著慢慢的點燃了涂滿桐油的箭矢，似要火燒莊園。趙元道：“岸上情況十分不妙，一著不慎便有全軍覆沒之虞。達通你只有兩個小旗可用，剩下的我要帶上岸了，你務必要保此船周全。”鄭通達聽聞主帥要親上戰陣，忙躬身應是。又聽趙元道：“陳逸墨手臂中箭應無大礙，上船后，你將他包扎一番，令其在此間休息。若是箭上有毒需即刻送回司吾鎮找鐵軍。還有，必要防備賊人潛入船底搞破壞?！比绱藝诟懒艘环?，便帶人跳入湖中，船靠岸邊不遠，涉水可過。

　　眾人剛上灘頭就聽見莊園里鼓聲又起，接著便見一群賊人舉著刀槍殺了出來。王軍鵬部未料賊人如此迅捷，箭在弦上尚未射出，賊人便至眼前，倉促之間不及結陣，那賊人為首的望之不到三十，一襲勁裝短靠甚是了得，手起刀落間已有數人被砍翻在地。此時突聽一人高喊：“蔣康！他是司吾鎮的蔣康！”那賊首聞言身形為之一滯，卻不停手，兀自左突右殺，須臾間又有幾人倒地。官軍突遭此變，又見賊人如此神勇，不由得向后散去，近兩百人的官軍竟被不過二三十人的賊人追著跑。官軍既向后跑，將后背露給敵人，那賊人更覺稱心如意，王軍鵬見狀不妙，大喝道：“賊子敢爾！”手持腰刀迎了上去。

　　王軍鵬惱恨賊子極矣，又聽聞他居然就是棄明投暗、助紂為虐的蔣康，心中怒火愈熾，手中不住變幻，連下殺手。蔣康在島上不過半年，每日經張岳指點，雖根基淺薄，并不比王軍鵬高出多少，但是論到實戰經驗卻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王軍鵬攻的迅猛，蔣康守的嚴密，這二人纏斗一起，一時難決高低。只不過蔣康意不在此，且戰且退，王軍鵬追了幾步，猛然醒悟：“是了，他將我引出來，脫離本部，眾賊子再一擁而上，將我亂刀殺了，我可不能再中敵計?！毙闹须m是這般想，但若放走了蔣康卻萬般不甘，正欲進不進，欲退不退時，耳聽身后錢木等人大聲呼喝，知道軍士們殺回來了。王軍鵬心道：“這賊子作惡多端，切不可放走了，我再纏他一時，錢木他們幾步就到，看他還如何逃脫。”想到此節，攻勢又起，一柄鋼刀耍的虎虎生威。這時突聽錢木喊道：“軍鵬小心，賊子向你身后退去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時王軍鵬再也不作他想，于是大喝一聲，跳出了戰陣。被錢木等人沖回來的賊人們嘩啦啦的從王軍鵬身旁掠過，所幸賊人們只顧后退，無暇與王軍鵬糾纏。

　　錢木等在王軍鵬處停下，火箭倉促間散落一地，有幾人衣襟被燎正滿地打滾，還有十余人被砍翻在地，生死不明，軍士們正查驗同袍傷勢，也無心追敵。正在一團亂糟糟的時候，身后傳來一聲大喝，：“負傷者留下清理戰場，其余未負傷者即刻上陣殺敵，務必纏住蔣康之流！”這聲大喝正是趙元所出，他心中清楚如果這般任由賊人沖擊，局勢勢必為賊所用，唯有纏住眼前蔣康這伙人，才可免受奸計，迫使賊人現身決戰。

　　蔣康等本來見官軍無心追擊，正從容不迫向里退去。這時軍士們有了主心骨，又得了指示，不由鼓舞起士氣殺將過來。這伙賊人不過二三十人，見此陣仗不免有些慌張，蔣康忙道：“官軍尚遠，不足為慮，我等切不可自亂陣腳，壞了元帥的大計。”

　　一言剛畢，便聽耳后破空之聲四起，接著便有幾人慘叫倒地，原來趙元親衛已至莊外，見王軍鵬難以追趕，恐失了賊人行蹤，忙令彎弓射擊。趙千戶的親衛皆熟識弓箭，這一番射擊下來倒有七八個賊人倒地。眾軍士見千戶剛至便有斬獲，不由齊聲高呼，士氣大振。賊人衣著輕便，但凡中箭的皆是創傷頗深，雖不及當場斃命卻也倒地不起。蔣康跑在前頭沒什么大礙，雖見有不少兄弟負傷卻也不敢多作逗留，連聲招呼余下眾賊拐到一處大屋后頭去了。

　　官軍們剛嘗到一絲甜頭，哪里甘心賊人就此逃走，紛紛握緊兵刃“嗷嗷”怪叫的沖了上去，其中王軍鵬首當其沖，氣勢凌人。眾人跟著蔣康的路線繞過那座大屋，只見眼前屋舍遍布，道路交錯，已不見了賊人的蹤影。

　　王軍鵬啐了一聲，咬牙切齒道：“這賊島處處透著一股邪氣，錢木，去看看地上那幾個賊人還有喘氣的沒，拉一個過來問問?！?/p>

　　錢木剛應聲而去，便聽前方叫喊之聲突起，王軍鵬暗叫不好，他已屢遭賊人算計，此時更覺四下草木皆兵。眾軍士更是十分緊張，畢竟已有不少同袍喪命于此了，但剛剛鼓起的士氣尚不至于被這樣的聲勢嚇到，紛紛列陣靠攏，心中想道“有本事便來罷，痛痛快快的決一死戰！”

　　趙元剛剛拐了過來，聽到這嘈雜之聲，不由抬眼一望，只見前方屋舍密集之處濃煙滾滾，心中不解，起火了么？難道賊人竟想把我等燒死在這里么，那張岳真是瘋了！他藝高膽大，就想悄悄摸到近處瞧個究竟，還不及行動便聽叫喊之聲愈盛，有的喊“走水啦！走水啦！，西廂房走水啦！”，有的喊“奸細！有奸細放火，殺了這個官軍的走狗！”。聽到這般言語，趙元覺得不像是賊人使計放火，倒是像被人故意縱火了一般。趙元凝神細聽，又傳來一陣乒乒乓乓之聲，有一個漢子大叫道“張岳被朝廷招安啦，封了個千戶，蔣康本就是朝廷派來的細作！他們賣了咱們，還要咱們玩命，老子不干啦！朝廷不殺俘，兄弟們降了吧，命可都是是自己的！”

　　趙元聞言先是一愣，旋即大笑道：“好你個李雀子，總算沒讓老子失望?！崩钊缸诱勤w元安插在獨龍島上的一處暗樁，但他此時既已暴露，便十分的兇險。趙元快步走到王軍鵬處，對眾人道：“賊人已中了咱們的圈套，此時心神不定，正是殺賊的良機，我帥親衛攻左翼，其余人等隨王鎮撫攻右翼。賊皆喪心之輩，但有一人頑抗者殺一人，全島頑抗者殺全島！必不可容賊再逞兇狂！”

　　總攻之命既下，便可見平日軍士所受之有素訓練，官軍有條不紊的分作兩部，一部走東路，一部走西路，迂回包抄。每部皆后軍持弓壓制，中軍握搶待命，前軍舉盾掩護，不緊不慢的向前推進。

　　行不過二十余步，趙元便看見一小片開闊地，正中有一座大旗，上書“替天行道”四個大字，后面有一主屋，東西各有一排廂房，趙元正對著的就是著火的西廂房。西廂房已然全部過火，噼里啪啦之聲不斷，房前更有十幾個軍士竄前跑后，亂作一團。趙元舉手示意軍士停步，道：“弓箭手，放！”

　　鋼制的箭矢在炫目的陽光照耀下份外刺眼，這一支支凝著殺氣的箭，帶著死的召喚沒入幾個賊子的肌體。這些不速之客像一個無聲的驚雷，一下子使賊人們炸開了鍋，“官軍來啦！官軍真的來啦！”這些賊子看些來也不是泛泛之輩，驚恐之下一時失了理智，卻很快鎮定了下來，在敵眾我寡，又遭偷襲的情況下，雖不敢上前廝殺，卻也沒有一個敢掉頭就跑的。

　　這時又是剛才的那個聲音，正合時宜的傳了過來：“快丟了武器，官軍不殺俘！”如此喊了兩遍，第三遍還未說完，同樣的方向又傳來一聲大喝：“哪里來的狗賊，在此擾亂軍心，納上狗命來罷！”接著隱約可聽有兵器交接之聲，不過須臾便沒了聲響。趙元心里一沉，可別讓李雀子出了什么事情，這時弓箭手早也換上易于揮砍的環首刀，趙元長刀一揮道：“殺了這群賊子！”

　　軍士們的怒火早已積攢多時，趙元更是身先士卒，幾步便殺入賊群眾，那可憐的十幾個賊人如何抵擋，挨的近的更是被趙元一招砍翻。趙元身手敏捷，又有利器相助，手起刀落必有斬獲，眾賊見他如此神勇，心中雖懼，卻還是無人逃走。趙元也暗暗納罕，這般賊子竟有如此氣魄，也屬十分不易。忽然，一人赤手空拳，不管不顧的向趙元撲來，趙元不及細想，滾珠刀往前一送，正中胸口，那人居然毫不躲閃！趙元大感意外，然而更意外的是，那人身遭如此重創，卻恍若未知一般，還主動挺起胸膛任由刀鋒深入內臟，繼而從脊背透出，整個像肉串一般串在刀上。

　　饒是趙元見慣了血腥，此時也不禁打了個哆嗦，更是匪夷所思的是那人卻還未死，張開雙臂一把箍住趙元，趙元大駭，急忙想要掙脫可那雙手臂就如蟒蛇附身一般難以撼動。身后眾賊見此情景，高舉大刀一擁而上，口中還念念有詞。趙元這一驚可非同小可，求生的欲望的一下子支配了整個身體，腦袋不住的磕向眼前的怪人，那人骨骼奇硬，但趙元只磕了一下他便軟軟綿綿的癱在自己懷里，原來已是死透了，可要命的是，那雙臂仍僵硬的箍在自己身上，仿佛生前把畢生所有的力氣都注入了這里。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趙元急中生智，一腳踢翻了剛至身前的賊子，然而想要踢第二個卻已是來不及了，那賊人沒有片刻遲疑，一刀砍向頭顱！趙元急忙順勢一躺帶著懷中的死尸向左倒地，饒是如此，那刀鋒還是砍中趙元的右臂，他清楚的感覺到臂上肌肉被割開，鮮血噴涌而出的感覺。但危險還未結束，接著又有四五柄鋼刀一齊襲來！趙元身負創傷，懷中還有一具死尸，想要在這瞬息之間滾到一旁是萬無可能的。那鋼刀閃爍的光芒一下子全刺入了趙元的眼眶，短暫的失明使他只聽到四五聲沉悶的撞擊，和一聲暴喝：“賊子！休傷我家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