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雙面受害者——《受害者》

　　看到這部電影純粹就是在網上亂逛之后的意外收獲。很多時間我盯著電腦屏幕無事可做，于是到處亂逛的習慣便漸漸的形成。雖然這不是一個多么好的習慣，但是卻總能獲得些意外的收獲，像得知某個當代著名的小說家，一部非常好看的小說和電影，一些好聽的歌，或者是某個歌手，電影明星……我很喜歡這些意外的收獲，雖然時常這些收獲中良莠不齊。而得到《受害者》（Vitcim 1961）這部電影可以說是和知道一本叫做《馬爾多羅之歌》的詩集一樣，是重大的發現，超重的收獲。

　　這部電影拍攝于1961年的英國，那個時候世界和今天大相徑庭。當然那個時候也是各種各樣思潮和名家名人發光發亮的年代，而那也是好萊塢電影和如今依舊活在我們記憶中的那些大明星的輝煌年代，像凱瑟琳赫本，奧黛麗赫本，瑪麗蓮夢露，勞倫斯奧利弗，馬龍白蘭度，瑪琳黛德麗，克拉克蓋博，英格麗褒曼，查理卓別林，格里高利派克，詹姆斯迪恩，葛麗泰嘉寶，伊利莎白泰勒，秀蘭鄧波爾……六七十年代幾乎就是這些輝煌影星的時代，而那個時候的電影，無論是黑白還是彩色，都讓人非外的著迷。《受害者》是一部黑白電影，畫面干凈，簡潔和層次分明，讓人覺得舒適，即使是每一個角色都籠罩在灰暗之中。

　　幾乎所有談到這部影片的影評家都會說，這是一部意義重大的電影，因為它就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這部作品是主流電影史上第一部講述同性戀的，在其中它第一次提到“homosexual”（同性戀）這個詞，在以前的所有電影里從未有過。這同時也是一部需要勇氣的電影，因為在1961年的英國法律中同性戀依舊是違法，同性戀者是要坐牢的，所以這樣一部正面描寫的電影，無論是導演還是其中的男主角德克.博嘉德（Drik Bogarde）都是需要極大勇氣的。博嘉德的朋友警告他拍攝這部電影會終結他的演藝事業，但是結果卻恰恰相反，正是此部電影讓博嘉德的演藝事業有所突破，成為下一個事業高峰的轉折點。

　　由于社會現實和法律的緣故，電影并沒有如我們所想象的那樣直接描寫同志群體，而是以一個犯罪故事展開，圍繞著它描寫出當時社會背景中的同志群體和他們的生活。電影的開始便是警車駛進一處建筑工地，一個正在工作的年輕男孩看到警車撒腿就跑。或許是因為這個年輕人長相英俊和溫和，我們覺得他不會是罪犯，但是我們能隱隱的意識到或許警察是因為他的身份而來逮捕他的。隨著故事的發展，我們知道這個男孩正被一群人勒索，因為沒錢繳納而挪用了工地的資金，警察因此深入調查。在這個叫杰克.巴里特男孩逃跑的一路上，我們跟隨著他的腳步認識了幾個人：事業成功的律師法爾，小書店老板杜伊先生，汽車行的菲普……他們似乎都和巴里特有某種聯系，其后我們知道他們是巴里特的朋友和曾經喜歡的人。但即使如此卻沒有一個人愿意幫助這個焦急，手足無措的年輕人，最終警察抓到了他。

　　在警察局，警察推測出他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同志身份而不得不聽從那些勒索他的人。警察察覺其中的隱情，知道巴里特是在保護著誰，從他撕掉的粘貼薄上他們覺得此人正是著名的律師法爾，但是法爾對此否認，此時被監禁的巴里特在監獄中上吊自殺。在警察局里那兩個警察之間的對話讓我們了解到那時整個社會風氣對于同性戀的偏見，法律上他們是罪犯。這是一段頗值得玩味的對話：

　　長官說：“如果這些不幸的惡魔先來找我們幫助就好了！”

　　另外一個警察布萊迪說：“如果他們過著正常人的生活，根本就不需要來找我們！”

　　“如果法律要懲處所有的異類，我想我們會很繁忙。”

　　“就算如此，但這個法律的制定也是出于好意，要是修改法律了，另外的‘怪癖’就會跟著出現！”

　　“看得出你是一個很虔誠的清教徒，布萊迪？”

　　“這又沒有什么不對的，長官！”

　　“當然沒有，只不過在以前那是違法的！”

　　這一段的對話便表明了導演對于當時英國把同性戀當成罪犯的法律的這樣一件錯誤事情的批判，是“惡法”，而隨著電影的發展我們也漸漸的發現電影名字“受害者”，并不是僅僅指被勒索下不敢伸張的同志，其實還有被“惡法”所壓制著的同志，他們既是勒索中的受害者，同時也是國家法律的受害者。這樣的現象或許直到今天都依舊還存在著。“法律的奴隸”“法律的受害者”，我想依舊有人在遭受著這樣不公正的對待。

　　巴里特的死讓法爾在震驚的同時也下定決心找出害死巴里特的勒索犯。法爾希望巴里特的朋友斯通幫助自己，讓他了解一下是否還有像巴里特一樣被勒索卻不敢伸張只能付錢的同志。斯通答應幫忙，而隨后隨著他們調查的深入，我們漸漸的發現有太多人被勒索，而他們彼此很多并不相識，身份地位，階級工作都不同。法爾希望能有人告訴自己關于勒索犯的事情，但是無人愿意開口，他們情愿付高額的金錢來贖回自己在勒索犯手里的把柄，也不愿意向警察求助。為此一個安分守己的理發店老板最終因為勒索犯的恐嚇而心臟病發去世，他告訴法爾自己已經因為同志身份兩次入獄了，如今到了這樣的年齡已經不能再進監獄，他想賣了理發店付完勒索犯的錢便離開這里，到加拿大過一個平靜的晚年生活，但即使如此他也依舊未能如愿。

　　這個時候我們發現原來很多的普通人都在隱藏著真實的自己小心翼翼地生活著。這些人和你我一樣，為生計努力工作，到酒吧和俱樂部放松，談論報紙上的新聞和擔心未來……他們毫無特別之處，融入在人群中，行走在每一個人的身邊。對此，在我們感到驚訝的同時勒索犯也一步步大張旗鼓的緊逼。法爾甚至發現自己多年的朋友也是同志，他們都愿意私底下交付金錢了結這些事情，但是一向正直，相信法律的法爾卻不同意，他依舊堅持要找出這個可惡的勒索犯。

　　法爾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寬敞的房子和一個漂亮的妻子，他們有一個孩子；同時法爾的律師事業也一帆風順，他馬上就能成為皇家的法律顧問，不久的將來就能成為一名法官。但即使婚后生活幸福美滿，那個隱藏在法爾內心深處的激情和欲望卻一直都在。他從見到巴里特的第一眼便喜歡上他，但是一直壓抑著自己的真實感情，最后也決定和他斷絕來往，再不見面。當妻子發現他的事情之后，在其步步緊逼下他終于說出來自己心中的真實想法。

　　妻子問法爾到底對巴里特這個年輕人有什么樣的感覺？是不是喜歡他？

　　法爾最終爆發，袒露自己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他說：“我停止見他，是因為我想要他！”一向冷靜，理智的法爾最終也難以隱藏著自己內心深處的欲望。雖然他依舊結婚生子，努力地想要把這個“邪惡”的天性遺忘改正掉，但到了最后他依舊發現自己的所有做法都是徒勞無功的。他就是這樣，生來便是如此，就好像骨頭在身體中，血管在皮膚下流過一般。他對此無能為力，但也不敢面對，只能夾在這痛苦的灰暗之中一遍遍的被折磨和詛咒，似乎永世不得翻身一般。

　　法爾的朋友問他：“我們如此平靜的接受勒索，你一定覺得非常的驚奇。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是法律逼我們成為不法之徒的受害者，就因為他們發現了我們這些人的天性！”

　　上文說到的兩個警察的談話是暴露了法律的過時，而法爾和朋友們的談話卻是說出了“惡法”的危害性。他們從未做過任何危害社會的事情，最后卻要和那些謀殺勒索的惡棍一樣被關進監獄？兩個成年人之間私底下的行為卻要被法律懲罰和成為勒索犯嘴里的肥肉？這樣的法律是否還有存在的必要？是否還能義正言辭的說自己代表正義？我想不能，惡法的存在便是把好人送進監獄，而為不法之徒開了方便之門。在那個時代的英國，有90%的勒索案受害者都是同性戀者，當時的反同性戀的法案也被人稱為“勒索者的特權法”（The blackmailler’s charter）。

　　電影里的勒索犯被抓之后說出一大串高道德和關乎品質的話，但是回過頭來仔細一想便能輕而易舉的發現其中的巨大漏洞。我們是否有權利對他人生活方式指手畫腳？甚至是充當正義的使者，道德和其他一堆高質量的先鋒？如果你有這樣的想法那我覺得對于犯罪，你也已經離得不遠了。我們把自己置身在道德或是法律正義的最高點，對他人的生活和權利指指點點，甚至用違法的手段來給他人和社會帶來傷害，在這一過程中，天使已經變成了撒旦，變成了自己曾經最恨的那些人。

　　這是一個設計聰明的劇本，通過這樣的一個犯罪故事來反駁那些滿口仁義道德之人。他們就好像電影里的勒索犯一樣，最后變成了只是觸犯法律的罪犯而已。在如今這樣崇尚法律的社會，個人權利的保障是法律作用中重要的一環，如果法律不能保護人民反而成為危害人民的毒瘤，那么這樣的法律便沒有存在的必要。話雖如此，但如果我們放眼如今的世界，惡法在一些國家依舊存在，且站在正義的頭上叫囂著。

　　通過這部電影我們也能窺測到在上世紀60年代英國倫敦的社會風貌：法庭、警察局、酒吧、俱樂部、理發廳、二手書店、咖啡館、會客廳、汽車經銷商……等等，大量的呈現出那些為了隱藏自己性取向的市井小民，他們的平凡生活是如何一步步的受到影響，最終被逼無奈和遭受破壞的。

　　立法者或許應該想到這一點，因為法律所維護的是一個公民最基本的權利，當一個公民沒有做出任何危害他人和社會之事的時候，法律的責任是保護他免受違法之徒的傷害。同時法律是否真的能干涉像道德，傳統和習慣這些說不清的領域，因為它們而改變初衷？法律必須要有遠見性而不是滯后性。新的事物必將會產生，法律在這樣的面前應該盡快適應而不是重重阻撓，使得自己變成“惡法”。我想這是所有立法團體該警示的。

　　1967年英國廢除了“禁止同性戀法案”，我想這部電影或許也在其中起到了某些重要的作用。因為面對我們曾經未知的新事物，逃避和禁止是無用的，只有認真細致的了解才能獲得所需的信息。恐懼來自于未知，但是消散恐懼最好的方法就是靠近去了解，否則我們將永遠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恐懼的看著新事物一樣樣的產生，自己被歷史和潮流拋棄，成為眾多茍且里最為僵硬和難過的一個。

　　最后法爾愿意出庭指證那些勒索犯，而這也就意味著他原本大好的前程就此徹底毀滅，但他覺得這是值得的。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我相信，如果我以本人的身份出庭，便能吸引大家注意到現有法律的缺失……”他知道自己這樣做之后會發生如何的事情：他們會用下流的綽號喊他，朋友將看不起他、離開他，他的敵人會說自己早就猜到，眾多不相識的人將幸災樂禍，他將成為每一個人飯后的不恥談資……但一切即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