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七、吾手了之（一）

　　人，在無情的命運(yùn)面前，該是多么的無助。

　　得意與失意，成功與失敗，之間的距離，或許只有一線。

　　如果可以再選擇一次，他還愿意再被人稱作神童嗎？

　　如果可以再選擇一次，他還愿意出生在帝王之家嗎？

　　隆重推出，兩晉南北朝最悲情太子，司馬遹。

　　愍懷太子字熙祖，他是惠帝司馬衷的長子。他的生母，名叫謝玖，原本是武帝司馬炎的妃子。眼看司馬衷到了成婚的年齡，司馬炎擔(dān)心這個傻瓜兒子不諳男女之事，怕他新婚之夜鬧笑話，于是天才絕倫地派自己的妃子，跑到司馬衷那，手把手地對他進(jìn)行**教育。

　　事實(shí)證明，謝玖是個很好的性知識老師。她不但讓懵懂的司馬衷窺見了男女世界的美好，讓他掌握了不少技巧，更以負(fù)責(zé)的態(tài)度，實(shí)干的精神，把自己的肚子搞大了。

　　既然懷上了司馬衷的孩子，謝玖再回去繼續(xù)給司馬炎做妃子，顯然就不太合適了。既然她是司馬衷實(shí)際意義上的第一個女人，還懷了傻衷的孩子，那就換個身份，嫁給他做老婆唄。

　　可不行。

　　太子的正妻，那是誰都能當(dāng)?shù)膯幔壳也徽撨@個謝玖懷了孩子后，尷尬的身份，單是她的出身，就已經(jīng)切斷了她成為太子妃的一切可能。

　　謝玖出生于屠夫之家，他爹靠賣肉為生。要不是因為她長得漂亮，人也賢惠，謝玖哪有可能進(jìn)宮，成為武帝的妃子哩？

　　后來，司馬衷迎娶賈充的大女兒賈南風(fēng)為妻。謝玖早就聽說這個賈南風(fēng)，又丑又兇，嫉妒成性，知道自己要是跟她爭的話，一定沒有好結(jié)果。于是她主動要求到西宮去居住。在那里，她生下了司馬遹。

　　司馬遹是司馬衷的長子，將來司馬衷如果能夠順利成為皇帝的話，司馬遹很可能被封為太子，而日后司馬遹能夠繼承皇位的話，謝玖就是皇太后了。到那時候，先前所受的羞辱，也就不算什么了。然而，生性謙讓的謝玖，沒有被這樣的事實(shí)沖昏頭腦。她不但沒有藉此去為自己爭取地位，反而更加低調(diào)，默默地照料著小司馬遹，并且叮囑宮人，不要向東宮泄露他們母子的消息。后來，司馬遹已經(jīng)長到四五歲時，有一回司馬衷逛花園，看到這個令他感到莫名親切的孩子，拉著他的手，端祥個沒完。這時，武帝司馬炎走過來，對司馬衷說道：“你知道嗎，這是你的親生兒子啊！”

　　可以說，司馬遹能夠順利地被生下來，并且健康地長大，一是因為謝玖懷孕在司馬衷娶賈南風(fēng)之前，二是因為謝玖的保密工作做得好，否則，他們母子兩個早就像司馬衷其他那些寵妃一樣，被賈南風(fēng)拿大戟戳死了。

　　仿佛不是司馬衷的親生兒子，幼年的司馬遹，聰明得出奇，甚至被武帝司馬炎視作神童。

　　有一天夜里，宮中失火，武帝帶著小司馬遹，登上樓頂，觀看宮人救火。當(dāng)時司馬遹才五歲，他看到宮里有好多人忙來忙去的，突然牽住武帝的袖子，把他硬拽到一處陰暗的所在，藏起來。武帝很納悶，問他為啥要這樣做。小司馬遹說道：“爺爺，深夜里，突然遇到這樣的變故，人都忙著救火去了，疏遠(yuǎn)防備。這時候，您應(yīng)該多加小心，不能讓人隨隨便便看到皇帝在哪里，以免有人加害于你呀。”這樣的話，出于一個五歲孩子之口，確實(shí)令人驚奇。武帝當(dāng)時，就只有感動并激動著了。

　　又有一次，司馬遹跟著武帝去御豬圈參觀。他看到圈里的肥豬，一頭比一頭臃腫，于是開口對武帝說道：“這些豬那么肥，干嘛不把它們殺了，來犒勞將士，反而成天花費(fèi)那么多糧食來養(yǎng)著它們呢？”武帝聽了，高興得不行，心說這孩子真的不是一般的懂事啊。他無限慈愛地?fù)崦∷抉R遹的后背，對人說道：“此兒當(dāng)興我家”。后來，武帝干脆把司馬遹比作未來的宣帝（司馬懿），滿心以為，他這個小孫子，以后一定可以振興晉室。

　　為了能讓夠司馬遹接受最好的教育，武帝把何劭、王戎、楊濟(jì)、裴楷、張華、和嶠等人，全都任命為他的老師。這些人，都是西晉最牛拜的政治家和學(xué)問家，司馬遹肩負(fù)的期望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句話，乃是不變的真理。

　　司馬遹小時候這么聰明，長大以后，卻讓人大跌眼鏡。他不肯讀書，也不聽教誨，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跟他的侍從們打鬧嬉戲，對那幾位德高望重的師傅，也一點(diǎn)都不尊敬。武帝死后，更是沒有人管得了他，小時候被譽(yù)為神童的司馬遹，到這時已經(jīng)淪為道地的混世太歲。

　　不過，盡管如此，賈南風(fēng)還是對司馬遹有所忌諱，她要讓司馬遹繼續(xù)胡鬧下去，讓他墮落到底。因此，她派了個能說會道的太監(jiān)去接近太子，讓他陪太子玩。

　　這位太監(jiān)來到東宮后，很快得到太子的喜愛。他找個機(jī)會，對太子說道：“殿下，您這么年輕，本來就該趁著年富力強(qiáng)，好好享受，何必老是聽那些老家伙的話，讓他們來約束自己呢？”

　　司馬遹聽了這話，大合心意，非常高興。他從小被爺爺司馬炎寵出一身的毛病，如果有什么人說話做事不合他意，他就會發(fā)脾氣，罵人，罵得很難聽，只是還不至于動手打人。可是后來，就連這點(diǎn)自我控制的能力也沒有了。那太監(jiān)又在司馬遹跟前出餿點(diǎn)子：“殿下，您要想讓手下聽話，得懂得用刑啊，不用刑的話，天下人怎么會對您畏服呢！”這些害人的壞點(diǎn)子，被司馬遹全盤接受了。

　　就這樣，因為自己的頑劣和壞人的攛掇，司馬遹變得越來越懶散，有時候，他隔好久也不去看望他父親，他的時間，全都用來在花園里游戲了。

　　司馬遹學(xué)業(yè)不行，他的游戲，倒是新奇百出。他最喜歡的游戲，是這樣的。他派人找來一些小馬，暗地里割斷韁繩，然后讓一些手下人，騎著它們，在院子里瘋跑。手下人不知韁繩已斷，拽它時，身體失去平衡，紛紛從馬上摔下來。司馬遹最愛的，就是這效果，每回看到他們“撲通撲通”跌落在地，一個個摔得呲牙咧嘴，他總是樂得手舞足蹈，有誰摔的姿勢不夠夸張的，他還得讓人家騎上去，重新摔……

　　后來，看人落馬這游戲玩膩了，司馬遹又想出一樣更好玩的來。前面提到了，司馬遹他媽謝玖，本是屠戶家的閨女。司馬遹小時候，曾經(jīng)跟他娘回過一趟家，見過他外公跟外婆，親眼目睹了他外公殺豬賣肉的手藝，結(jié)果，居然就深深地愛上了這個行業(yè)。

　　話說當(dāng)時，司馬遹就那樣怔怔地看著他外公，在燦爛的陽光下，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豬血如青春迸發(fā)般噴射。隨后，他又看到，外公把一頭肥肥的豬仔，卸成大塊小塊的豬肉，拿到市場上去賣，客人要多少斤兩，外公就隨手在那大塊的肉上割下一片，放到稱上一稱，居然分毫不差，那樣的揮灑自如。

　　司馬遹陶醉了，他心里說：“我靠，天底下，居然有這兒好玩兒的事，天底下，居然有這么有趣的職業(yè)！”

　　從那時起，做一名屠戶的偉大理想，就深深地根植于司馬遹的內(nèi)心了，可是限于他的身份，這個理想，一直沒有機(jī)會得到實(shí)現(xiàn)。

　　終于，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連看人從馬上摔落這樣的游戲，都已經(jīng)沒有任何趣味可言，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自己貴為太子，娛樂生活確是一片荒蕪與貧乏時，這個理想，才如同故人忽現(xiàn)般，躍入腦中。

　　說干就干。司馬遹派人買來屠刀，牽來肥豬，隨后又在他的太子?xùn)|宮里搭起帳篷，權(quán)當(dāng)市場。

　　事實(shí)證明，司馬遹真有當(dāng)屠戶的天賦。這游戲，他沒玩多久，居然已經(jīng)達(dá)到他外公歷經(jīng)幾十年才能達(dá)到的境界。他讓手下人扮演前來買主，自己則扮演屠戶。人家要多少肉，他隨便拿刀一揮，從懸著的豬腿上片下一塊，放到稱上一稱，居然不差分毫。

　　除了賣肉之外，司馬遹還命令下人在西園里擺起攤位，賣些葵菜、籃子、雞蛋、面粉之類的東西。他們把這些賣給御膳房，從中賺取利潤。在司馬遹的經(jīng)營和管理下，生意做得還蠻好。他樂在其中，忘了自己是太子，也忘了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個又丑又兇的女人，在對他虎視眈眈。司馬炎泉下有知，若是了解到，他這個最疼愛的小孫子，成天忙活的，就這些東西，肯定能氣得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