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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  文/夜雨清城

  我的三爺,在我很小的時候并不是經常見到他。印象中他是很體面的,皮鞋永遠是一塵不染,油光光的頭發很聽話地分在兩邊。那時候他還很年輕,就算在外面打工,依然很體面。

  我爺爺和大爺爺,早早地成家立業了。而且一直就在家中,倒是三爺一年見不得幾次面。我們村子頭一家是大爺爺,其次是三爺。他是兩間小平房,外口做客廳——雖然并沒有多少人做客,里一間就是臥室,一椅一柜一床,極其簡單。依他說是:一直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生活。

  三爺話不多,只有在過年發壓歲錢的時候樂呵呵地對我們小一輩說:“你們長大咯,我也老咯。”那時候,他已有50來歲了,還是一個人。后來聽爸爸說,三爺年輕時還是挺風流的。經常和一個叫小芳的老姑娘打電話,逢年過節還會給她送腌鴨腌肉。一門心思地和那個小芳交往著,打工也有了一個盼頭。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大概有兩年。就在家人以為事情差不多的時候,卻聽說那個叫小芳的其實已經結婚了,她一個人在外地打工,才認識了三爺。我不知道三爺當時承受了怎么的打擊,據說那一年他在家休息了一個冬季。期間也有為三爺相親的,而三爺極其冷漠,也就不了了之。而我,到底是沒有見識到小芳的真面目。是怎么樣的面孔吸引了三爺?卻又有如此丑陋的心。

  我還是無法體會三爺所受的打擊,總而言之,他算是過去了。話少了些,依然很體面。年輕時的瀟灑,年紀大了也風流不起來了。

  我出去求學的日子里,遠離了家鄉。三爺也有三五年沒有見到我了。最后一次見他,是在前年的中秋。很長的皮靴,褲子洗的有一些發白,皮夾克有一些脫皮的感覺。頭發依舊很聽話地分在兩邊,只是已經很花白了。三爺老了!

  記得那時候他請我去吃板栗子燒雞,他用極慢的語速對我說:“門前的老板栗還是很甜的,只是總沒有時間吃,掉地上,爛了也就可惜了。你們也在上學,上學總比吃板栗要緊。你去剝一些板栗,我來做給你吃。”聽他絮絮叨叨了許多,做菜時,我感覺他手上活也沒有那么靈便了。吃著有些糊的雞,抹一把嘴就回家了。沒有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見三爺。

  在家是待不住的,中秋一過他也就出去打工了。我依舊上學,很少回家。爸媽在外地,我也懶得回去。村里年輕人也出去打工了,老一些的在家務農。像我這樣的,在學校和家之間奔波。日子一點一點地流逝,無聊至極。

  11年農歷1月14,我生日剛過不久,那時在外地過年。家里來了一通電話,聽不真切。之后詢問,父親面無表情地對我說:“大爺爺和三爺病了,在醫院做手術,需要人照顧。”母親一言未發,父親連夜搭火車回老家。我明白,需要照顧的是三爺。大爺爺兒子兒媳婦孫子都在身邊。我現在才知道,大爺爺是癌癥,三爺是腦腫瘤。

  1月16,大爺爺和三爺一起進了手術室。

  我想他們一定很憔悴,三爺也一定沒有那么體面了。手術做了很久,出來的時候他們都是面無血色。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父親說,從來沒有見過人身上可以插那么多管子。他說的很輕,像是有所懷疑。但是我沒有過多的感受,畢竟沒有親身過去看。只是覺得他們的病好了就可以了。我奶奶去世時我沒有哭,對于死亡我并沒有太多的感想,只知道我再也看不見她了。

  我以為他們的病好了,事實上沒有那么簡單。3個月后,大爺爺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去世了。我沒有去他的葬禮。但是去的人很多,年長的主持著煩雜的禮儀,婦女在后面忙著吃食。守靈的人打起了麻將,大爺爺躺在冰涼的水晶棺里,麻將聲,哭聲,狗叫聲此起彼伏。大爺爺的葬禮是很熱鬧的,雖然我沒有去,還是聽到了一些言論:人老了,也就沒有用了,死了,也許還是不錯的。

  大爺爺去世后,大家把三爺送去了養老院。沒有人照顧,就讓國家來照顧他。好在他年輕時還有一些積蓄,日子過的還不錯。可是他的身體不許他抽煙喝酒,別人不讓,他就偷偷地買來喝。他說:我就這么一點愛好,不讓我抽煙喝酒,不如死了算了。也許他說的也有道理,不過2個月,他偷偷從養老院跑回了家。家族里的人也不好勉強他,好在那時他已能吃半碗飯,而且能偷喝半杯酒。那時,我依舊沒有過去看過他。不知道他一個人喝酒的時候在想些什么。有人說,他這樣會弄死自己,他不以為然。

  生病期間,三爺收起了他的皮行頭,穿上了白棉病服,他說唯一的好處是穿起來舒服。我想他一定是非常在意自己的形象,雖然他做手術時他那聽話的頭發已經全部剃去。

  去年入冬不久,我還在學校,父親打電話過來,很平靜地說:“你三爺老了。”老了,就是死了。我哦了一下,就掛了電話。考慮了一下,決定第二天回老家。

  早上6點多,下起了雪霧,到處都是模糊不清的。我低頭趕路,搭車,下車后天已經亮了起來,太陽透過了霧氣,四周也明亮了。我什么也沒有想,走了幾里路,熱地脫了外套。剛到村口,就聽到了哭聲,空氣中彌漫著油煙。我看到了父親,頭上頂著白巾,他把我帶到三爺的客廳。三爺躺在棺材里,頭上套著一個紅色頭套,因為不好看。我看不到他的臉,最后一面也看不見。三兩個婦人在哭喊:“生前苦活累活都是你干,吃了世上的苦,就這樣離我們而去......”我沒有看她們,虛情假意的哭讓我煩躁。去到后面,老一輩的把我拉去,說:都長這么大了,許久沒有看見了。然后又繼續聊別的,與三爺無關。有人拉我吃早點,我吃不下,推辭了。走了一圈,我居然沒有發現一個和我年齡一般的。問了問,這家在補課,那家出去打工,各種各樣的原因讓我無法言語。

  孫子輩的只有我一個來了。出殯的時候,我頂著一床紅色的床單。走在送葬隊伍的最前面,加上叫來的人,一共18個人。三爺的遺照看起來很體面,應該是手術前照好的。到了殯儀館,還要等。每時每刻都有生命走到盡頭。殯儀館上面有四根煙管,每冒出一股黑煙,就有一具遺體在烈火中永生。到了三爺,直接推了進去。之后送出一個骨灰盒,父親抱著骨灰盒,其他人在議論這個盒子的價值。帶著骨灰盒回去,風很大,到了墓地,有一方水泥做的墓,墓碑上寫著一些沒有來的子孫們,我在第二排。骨灰盒下墓后,那些婦女們又來哭喊了一會就回去張羅吃食了。我磕了三個頭,拿下了床單。有人拿著三爺的遺照說:“放在家里也沒有人看,也一起埋了吧。”說著,就把三爺最體面的一張照片放進了墓里。我想,小芳知道三爺死了會怎么想?思考片刻,無從可知。就和隊伍一起回去吃午飯了。

  自此以后,再也沒有人提起過三爺。

本章作者隨筆:

        沒有起伏的情節,沒有引人入勝的文字,我只是平靜地敘述再不會有人提起的三爺,算是一種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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