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攜手相連（下）

　　都市依舊喧囂，但是在余琛看來，這些已經不再那么令自己心煩意亂，反而使得自己興奮起來。

　　內心一直處于靜止狀態，偶爾投進一顆石子，在這靜止之中泛起陣陣漣漪，這何嘗不是一種美妙的體驗呢？

　　現在的余琛，正是處于這種陣陣漣漪的體驗當中。

　　他們現在正處于繁華的市中心，品牌服裝店沿街林立，豪華的大型商場人頭攢動，人們穿著花花綠綠的冬裝熙攘于這物欲橫流的街道，雖然余琛對于人們那副充滿欲望的嘴臉很厭煩，但也正是這些充滿欲望的嘴臉，才營造了都市熱鬧繁華的氛圍，而這樣的氛圍余琛現在卻并不排斥。

　　人，就是這樣，在一個地方呆久了，就會感到厭煩，就會想要去另一個地方看不同的風景感受不同的生活氣息，體驗不同的生活方式。

　　余琛明白這個道理，他也明白，偶爾這樣的體驗，自己還是可以接受的，如果長時間生活在這種快速緊張的都市里，自己早晚就會瘋掉的。

　　“小余哥哥，咱們去那個商場看看吧！”項雅夢指著前方不遠的一個大型商場興奮地喊著。

　　余琛點點頭，他不想讓項雅夢感到為難，因為這三年來如果沒有項雅夢的陪伴，自己也許就會被孤獨所吞噬，余琛知道，他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同樣也是孤獨的，這三年來的接觸，讓他深深的感受到，其實項雅夢跟自己一樣，內心無時無刻不在受著孤獨的侵襲。項龍天混跡商界，沒有時間來與自己的女兒溝通交流，而項雅夢的性格又導致她幾乎沒有什么很好的朋友。

　　他們兩個人就像是兩只受傷的小鹿，相互著對方的傷口。

　　“哇！”進到商場里面，項雅夢不由得低聲叫了起來。

　　一樓主營珠寶生意，各種名牌珠寶琳瑯滿目璀璨生輝，刺激著人們的眼球。

　　女人都是愛慕虛榮的動物。余琛突然想起了一本書有這么一句話。

　　項雅夢站在一個柜臺前，興奮地盯著那擺放著的閃閃的鉆戒。

　　“您好，歡迎光臨！”

　　一個戴著黑色絲質手套的女服務員走了過來，微笑著看看項雅夢，然后又看看站在項雅夢身后的余琛。

　　“你們是要買結婚戒指么？”

　　“不……”余琛慌忙擺擺手。

　　“就是要買結婚戒指。”項雅夢突然打斷了余琛的話，對女服務員點點頭。

　　余琛感到有些生氣，這服務員的眼睛是不是有點問題，項雅夢才十六歲的高中生，怎么就會……

　　余琛突然愣住了。

　　他猛然發現，原來不是服務員的眼睛有問題，而是項雅夢打扮的比較成熟，看起來就像是二十多歲的樣子。

　　眉毛經過修飾又細又長，淡藍色的眼影，長長的睫毛散發著嫵媚的氣息，白凈的臉蛋好像是涂抹過不知什么化妝品，項雅夢的身材比較好，十六歲的高中生發育的已經跟成年人一樣。

　　在這之前，余琛還沒有認真地看過項雅夢，這些細節在平常自己是從來不會注意到的，今天才發現，原來項雅夢是很有女人魅力的。

　　余琛感到一陣臉熱，他慌忙將目光轉向了別處。

　　“您看一下這款鉆戒。”服務員從柜臺里拿出一款鉆戒（柜臺里大都是對戒，也就是一款戒指一般都有兩個），“這款鉆戒的造型是兩只交疊在一起的手，寓意攜手相連的意思。”

　　攜手相連……

　　余琛聽到這個詞之后，身體不由得顫了一下，他掀起左邊的衣袖，看了看項雅夢送的手鏈，然后慌忙又蓋住了。

　　今天怎么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神秘的少女來也匆匆去也無影，小夢送個手鏈叫做攜手相連，而現在又有一款鉆戒也叫這個名字……

　　“琛琛，來看一下這款鉆戒，它也叫‘攜手相連’啊！”

　　項雅夢扭過頭對余琛招手示意他上前來。

　　還真是，為了扮作情侶還把稱呼都改了……

　　余琛不好說些什么，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這款戒指玲瓏小巧，細小精致的戒身，綿延出兩只手臂，手與手交疊在一起，交疊的手的食指指尖上，鑲嵌著兩粒明鉆。簡約而又精致。

　　“還好吧。”余琛看完之后，說道。

　　“哦。”項雅夢露出失望的樣子，將戒指慢慢地放下來。

　　“這邊還有別的款式，你可以看下。”服務員感覺男方對這款鉆戒的興趣不大，所以伸手示意一下別的柜臺，然后微笑著對他們說。

　　挑選鉆戒的男女，如果是很會用撒嬌招術或者性格強勢的女人，那么在購買鉆戒的時候往往影響很大，女人一撒嬌，男人就難免招架不住，心就會變軟，就像是被女人施了迷藥一般不知不覺中招了對方的道，而強勢的女人則往往以性格和性別的優勢來獲取勝利。性格軟弱的男人在女人軟硬兼施的招術下就會不知所措，往往會選擇退步，而性格強勢的男人則認為跟女人計較有損男子漢風度，因此往往也會選擇退步。

　　而面對余琛不冷不熱的回答，項雅夢只是“哦”一聲便將鉆戒放下，這個舉動在服務員看來，只能會認為掌控權是在男方這里。所以她銷售的目標就會向余琛這邊傾向。

　　服務員走到另一個柜臺邊，從里面拿出一款鉆戒，這款鉆戒戒身比剛才的稍微粗一些，鉆戒頂端的造型是兩只交疊的翅膀，翅膀交疊處鑲嵌著單粒的鉆石。

　　“這款叫做‘比翼雙飛’，寓意很明顯，夫妻恩愛，相伴不離，在事業上并肩前進，結為伴侶。這款鉆戒是今年賣的最好的一款，您可以試戴一下。”

　　說著，服務員將其中一個戒指取了下來，項雅夢趕緊伸過手去，服務員小心翼翼地將戒指戴在了她的中指上。

　　“您的手比較嬌小，很適合這款鉆戒，戴在手上，簡潔清新，優雅秀美，盡顯小家碧玉風范。”

　　服務員微笑著解釋這款鉆戒的優點，戴在項雅夢手上是如何如何的好，項雅夢的喜悅躍然于臉上，而余琛在一旁聽著卻沒什么感覺。

　　只是商人的巧簧之舌而已，余琛從書上了解過很多關于商人的一些東西，盡其所能地夸贊顧客，用盡一切美好的詞匯來將顧客捧上天，事實是否如此并不在意，只要顧客能像此時的項雅夢一樣高興就好。

　　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賺錢。

　　就像很多人討好那個女人一樣，不過也是為了得到一些施舍，然后就做出一些有違意愿的事情。

　　人前一個樣，人后又是一個樣。沒準等他們走了之后，這個服務員會跟其他服務員談論很多關于他們不好的話題。

　　社會上的人們都戴著面具，白天和晚有著不同的面具，面對不同的人與事有著不同的面具，余琛在一本書上看到，說是人這一生至少有著二十種不同的面具，交際圈越大面具越多。誰知道作者是怎么得出來這么一個理論，也許是自己隨便寫了一個數字吧。

　　反觀一下，我可沒什么面具，就算有，也就是自己真實的那張面容。余琛想。

　　“先生您試一下。”服務員取下另外一枚戒指，然后示意余琛伸出左手。

　　“不了，咱們走。”說著，余琛拉起項雅夢就走。

　　項雅夢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趕緊將手中的戒指取下來放到柜臺上，對服務員欠一子表示抱歉，然后跟隨在余琛身后。

　　“怎么了，小余哥哥？”項雅夢不解地看著余琛，剛才在試戴“攜手相連”的時候，項雅夢就感到余琛有些不安，當讓他表示對那款鉆戒的看法時，也只是冷冷的說了句“還好吧”，但是為什么在試戴“比翼雙飛”的時候反應這么大？跟這款戒指的名字有關系么？還是因為別的事情。

　　“沒什么。”余琛停了下來，看著項雅夢，他做了個深呼吸，然后說，“只是剛才看到那服務員的臉有些不舒服而已，突然感覺好像是看到了一個滿臉愁容與哀傷的毫無生氣的臉。”

　　“怎么會這樣？”項雅夢眨了眨眼睛，困惑的問。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產生幻覺了吧。”

　　“幻覺？為什么會產生幻覺呢？”

　　“可能是因為這里，”余琛指指自己的腦袋，“想的太多了，每天腦海里總會浮現出很多畫面，可能是剛才又開始浮現了吧。”

　　“小余哥哥，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多想呢？”

　　“因為我要寫作，寫作就需要想象力豐富，所以就得多想。”

　　“寫作？”項雅夢愣愣地看著余琛，就好像是第一次見到的陌生人一般，“小余哥哥你在寫作？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么？”余琛也愣住了，“你經常去我那里玩，難道就沒看見我經常會坐在電腦前創作的么？”

　　“我經常見小余哥哥對著電腦念叨著什么。”項雅夢回憶著說，“我記得我有從門縫里偷看，總是看到小余哥哥在電腦前嘀咕著什么，當時也沒在意，只當是你在聯系語言表達什么的……”

　　余琛沉默了。

　　他不知道項雅夢在說些什么，自己從未對著電腦嘀咕，每天自己總會在電腦前敲擊鍵盤，用文字來抒寫腦海里的畫面以及內心的感受，并非項雅夢所說，只是對著電腦犯嘀咕。

　　“好了，不說這些了。”余琛揮揮手，像是想要將這莫名其妙的話題趕走似的。

　　“嗯。”見余琛不想再將這個話題進行下去，項雅夢只好點頭。

　　“時間也不早了，咱們去吃飯吧。”項雅夢看了看商場里墻上掛著的電子顯示屏，時間顯示十一點四十五分。

　　“好，正好肚子也餓了，早飯都還沒吃呢。”余琛拍著肚子說。

　　他們走出商場，來到了一家飯店，這個飯店從外面看起來給人的感覺挺不錯，潔凈的門楣，黃底紅字，玻璃門擦得很干凈，在陽光下反射著暖暖的光，臺階兩邊各放置著一個彩色的繡球。

　　“您好，歡迎光臨，幾位？”

　　他們一進去，服務員就拿著菜單熱情地迎了上來。

　　“兩位。”項雅夢伸出兩根指頭說。

　　服務員將他們引到里面靠窗的位子，陽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一種愜意的氣息。

　　余琛和項雅夢相對坐了下來，服務員將菜單放到桌子上，然后左手拿著點菜單，右手握著筆準備記下所點的菜名。

　　“這樣吧，我們先看看菜單，待會兒好了叫你。”項雅夢瞅了瞅桌子上的菜單，然后抬起頭對服務員說。

　　“好的。”服務員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小余哥哥，你點菜吧。”項雅夢將菜單放到余琛面前，沖他微微一笑。

　　“你點吧，你也知道，我對吃的沒什么特別的講究。”余琛將菜單推到項雅夢面前。

　　“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你就看著點吧。”項雅夢再次將菜單推到余琛面前。

　　“好吧。”見項雅夢這么堅持，余琛也不好再推辭，只好翻開菜單裝模作樣的看了起來。

　　菜單上的圖片都很誘人，這是余琛的第一印象。看著圖片很有食欲，菜的種類很多，但是往往種類多的東西，選擇越是艱難。

　　現代社會其實就是一個充滿選擇的社會，很多人因為選擇太多而不知該如何做出抉擇，等到不得不做出決定的時候，往往會選擇錯誤的或者對自己來說并不理想的決定。

　　就像余琛現在的情況，看著這么多種類的菜品，他實在拿不定主意應該選擇吃哪一個，選擇了這個，又怕沒吃到另一種而感到遺憾，選擇了那個，卻又實在擔心自己的決定是錯誤的。

　　看了半天，余琛只好向項雅夢求助。

　　“你看著點吧，我實在不知道該吃什么，你點什么都行。”余琛將菜單又退還給項雅夢。

　　“呵呵……”項雅夢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么……”余琛困惑地看著項雅夢。

　　“我笑咱們就像第一次相親的人，”項雅夢將菜單合上，然后朝著前臺那邊努努嘴，“你看那邊的服務員都笑了，點個菜都推來推去客氣的跟什么似的，你說你見到這樣的兩個人會不感到好笑么？”

　　聽完這話，余琛笑了起來。

　　其實，余琛笑純粹是為了迎合項雅夢的想法。余琛的內心沒有感到好笑，覺得這是很多正常的場景中的一種。

　　余琛對現實的感覺似乎已經麻木了，對于現實生活當現的情況，不管是應該悲傷的還是應該喜悅的，在他看來，就像是每天吃飯一樣，毫無滋味可言。

　　所以，對于項雅夢所說的“就像相親的人一樣”話語，沒有在余琛的內心激起一絲的漣漪。但是出于對對方的尊重，余琛還是笑了起來。

　　“好了，既然你不點，那我就開始點吧。”說完，項雅夢朝站在前臺的服務員招招手。

　　“一個爆三樣，一個干炸茶樹菇，再來一個千葉豆腐。”說著，項雅夢看向余琛，“小余哥哥，還是老規矩吧？”

　　余琛點點頭。

　　“再來兩瓶啤酒，青島八度。”

　　“不來主食么？”

　　服務員認真地記錄下來之后，問道。

　　“不要。”

　　項雅夢和余琛不約而同的搖搖頭。

　　服務員立刻朝他們投來了一個狐疑的眼神。

　　“就這些么？”

　　“就這些。”

　　“好的，請稍等。”

　　服務員點點頭，收起桌子上的菜單，然后轉身離開了。

　　這就是他們兩人之間共同的匪夷所思的習慣。

　　每當要喝酒的時候，他們就只吃菜而不吃主食。

　　雖然項雅夢還小，但是余琛卻并不反對她喝酒。三年前，項雅夢見余琛家中存放有啤酒，就吵著要喝，余琛說這只是在吃菜的時候才喝的。到吃飯的時候，余琛給她做了很多菜，把啤酒拿上來，然后他們就邊吃菜邊喝酒。

　　很奇怪，從那以后他們每當喝酒的時候就只吃菜不吃主食。

　　也許是項雅夢把余琛的話當的很真，而余琛對項雅夢的這種偽習慣又特別上心，所以一來二去，他們才會漸漸地養成了這種本不該成為習慣的習慣吧。

　　“你點的這些我怎么都沒聽過……”

　　余琛向前探探身子，問道。

　　“你的生活空間比較閉塞，當然會孤陋寡聞了。”

　　“那你解釋解釋，我很好奇。”

　　“簡單說吧，先說爆三樣，分老爆三樣和新爆三樣兩種，老的是肉片、豬腰、豬肝三樣炒在一起，新爆三樣是肉片、蝦仁、魷魚炒在一起，當然咱們這邊的仍舊是老的爆三樣。營養價值比較高，適合你這樣經常坐在電腦前的人。

　　“而干炸樹菇，則是樹菇混合淀粉雞蛋油炸而成，降血壓降血脂，還能預防和治療癌癥。

　　“而千葉豆腐，千葉豆腐就是……”項雅夢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說了，不好意思的撓撓后腦勺，“千葉豆腐就是買來千葉豆腐炒著吃……”

　　“其實千葉豆腐不只炒著吃，還可以煎、煮、炸、蒸、烤、鹵等，可做冷盤、熱菜、湯羹、火鍋，可成卷、夾、包等等，還可以調成各種味型……”

　　“原來你知道啊！”項雅夢不由得嘟起了嘴，那樣子好像是在抱怨著“知道還讓我出丑”。

　　“真實的沒有見過，”看著項雅夢那生氣的可愛模樣，余琛不由得笑了，“這些都是在網上看過的，感覺挺好玩的，所以就在心里記了下來。”

　　“光記下來不親自嘗嘗有什么用？”項雅夢沖余琛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因為記住這些今后可以為你做啊！”

　　看到項雅夢那曖昧不明的笑容，余琛立刻就感到后悔了。

　　這句話本是余琛無心說出口的，但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項雅夢肯定以為余琛是在向自己示好。

　　就在這時，服務員端上了第一道菜。

　　“這是千葉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