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燈火闌珊（2）

　　當天晚上我做夢了。這個夢好像在幾年前我做過，它是那么似曾相識。

　　我夢見自己在一口枯井旁邊跳舞。風很大，樹枝搖曳。天色亦灰暗得很。周圍除了風聲，我聽不到一切。我只感覺到我自己。我看到自己輕舞腳步，轉動著裙擺，像蝴蝶，像天使。我是快樂的，自由的。臉頰上的笑容與那陰霾的天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跳了很長時間。沒有人來打擾，也沒有人來觀望。我好像自己充當了主角，自己充當了觀眾。我在為我一個人的獻舞。僅僅那口枯井成了陪襯。

　　日日夜夜。時時分分。我不知道站在那里我舞了多久。累了，乏了，我也堅持。終有一日有了觀眾，一個人，一雙手，一對眼睛。他看，我舞。后來他也站了起來，和我并肩。他伸手觸摸我的腰，我伸手搭他的肩。他的面容模糊，我看不清他的臉。也就無從辨別他的長相與年齡。

　　我和一個男人一起舞，在一口枯井旁。在我轉身，背朝著他的時候，我看到天空突然變藍，像瞬息萬變的云。隨后感到疼，像有什么東西扎進了我的身體。我俯下頭，看到一把明亮的刀子，帶著絲絲的鮮血。它很溫柔的，霎時穿過了我的軀體。紅艷的血，染了我的白色連衣裙。

　　我再也無法回過頭，看那張男人的臉。他沒有給我這個機會。我只能看到鮮血越涌越多，最后完全浸滿了我的裙子，我白色的連衣裙，完全成了紅。

　　隨后他在后面抱起我，來到枯井旁。我終于知道這口枯井的用途，一開始，它就在寂寞的等待。它等待得已足夠寂寞。

　　在我墜下去的時候，我看到那個男人在舞，一口枯井在他身旁。天很暗，風很大，吹著他黑色的頭發。除了風聲，他什么都聽不見，他只看到他自己。一個人在舞，一個人在看。

　　我在井底等著他。

　　多年前我被這個夢境纏繞，它像家常便飯一樣，夜夜與我陪伴。等我醒來的時候，免不了大汗淋漓，心里涼的驚人。白天的時候，我精神時常恍惚，沒來由的就出了神。媽媽看出端倪，問我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說沒有沒有，只是感覺頭有點暈，整個世界有點轉，好像被倒了過來，看得我炫目。聽我這樣說，媽媽吃了一驚，駭得很。著急著問我究竟怎么了。我說可能是被夢魘住了，還沒有醒過來，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聽后媽媽再次害怕。

　　當天媽媽就到廟里去，請了一個驅鬼的巫婆來。那女人一看就知神神叨叨，聳人得很。她畫了臉譜，眉毛描得烏黑，嘴唇抹得更是紅艷無比，兩邊的腮幫花花綠綠，什么顏色都上了一點。她穿著一件藍色大褂，那么大，還有長長的一截撲在地面上，起先我沒有看到她的腳，后來才知道，她沒有穿鞋子，赤腳，而且她的腳很大，像男人的腳，可她身高又矮小，配著這雙男人的腳，實在是怪異得很。

　　她吩咐我躺在床上，我不從，媽媽在一旁著急，斥責我。我這才按了她的意思，躺在了我的床上。她在我的床邊開始跳舞，手舞足蹈，嘴里還念念有詞，可誰也聽不清她說了什么。看她那上下舞動的樣子，我真懷疑她為什么沒有跌倒。我看到她的嘴唇越動越快，面容也越來越扭曲，難看得很。甚至額頭上有了汗珠。媽媽站在一旁比我還要緊張。

　　隨后她圍著我的床前轉悠，走得很快，一圈又一圈，我數得清清楚楚，她總共轉了九圈，然后穩了穩身體，可依然在搖頭晃腦。突然我聽到她一聲大吼：“閉眼！”我是在對我說，我看到她怒目圓睜，盯著我。我急忙把眼睛閉上，頓時感到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

　　又過了很長時間，我只能聽到她在喃喃自語，聲音越來越大，可她說的非常模糊，不能辨清她說得內容。

　　“說，你看到了什么？！”她突然又問我。

　　“不要睜開眼睛！”她大聲斥責我。

　　“井……井……”我的腦海里又浮現夢境中的畫面來，我吞吞吐吐地對她說。

　　“還有什么？”

　　“男人……男人……”

　　“還有！”

　　“水……水……”

　　“描述下什么樣的水？”

　　“黏黏的……穢濁的……”

　　“還有呢？”

　　“沒了……看不清……看不清……”我大聲說。

　　“睜大眼睛，再看仔細點！”

　　我突然感到有什么東西戳住了我的身體，硬硬的。

　　“看清楚點，還有什么！”她在大聲地催促我。

　　“……刀……刀子……一把帶血刀……”我大聲怒吼。

　　隨后我猛然驚醒，一下子睜開了眼睛，我看到那個巫婆已經停止了她古怪的儀式，她正坐在一張椅子上，大口喝著水。而最令我悚然的，是她的手里真的握著一把刀，明晃晃的耀眼刺目。她手中的那把刀和我夢中的那把刀一模一樣。

　　她喝了水，又休息了一會，就離開了。

　　那個時候我的哥哥還住在家里，那個女巫婆走后，我聽到哥哥冷冷一笑，然后說：“故弄玄虛。”

　　媽媽來到床邊，問我怎么樣。說著給我擦額頭上的汗。只覺得累，沒什么。我答。

　　那人怎么說？我問媽媽。她說夢由心生，夢是人的一部分，和其他器官一樣，都不可或缺。而且夢最隱秘，它潛藏在最深處。而且夢是了解一個人最好的體現。夢不虛偽，它赤裸裸，而且它不偽裝。

　　媽媽說了一通似懂非懂的話。我對夢越發的迷惑。

　　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現在想來，還是感到有點怪異，尤其是那女巫手中的刀，和我夢中的那把一模一樣，真是太難以置信。我并不是迷信的人。只是覺得古怪。我曾問媽媽，是否看到她的那把刀從哪里弄來的。媽媽搖頭，說她當時只顧著看我，哪有功夫盯著那個女巫婆。后來我想哥哥一定看到那把刀從何而來，他一定一直注視著那個女巫婆。他才不會顧及我的死活。但我害怕他，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向他開口。如此一來，那把刀就成了一個懸疑秘密。

　　至于那女巫作法之后的效果，還是有的。我記得自那以后，有好長時間我再也沒有重復那個夢境。但好景不長，后來我又夢到了它。只是我已習慣，白日也不會因此魂不守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