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六、戟擲孕妾（一）

　　我很丑，我也不懂溫柔，一點嫉妒，一點冷酷，這就是我……

　　司馬衷夜里發(fā)惡夢，見到一張又黑又丑的臉，漸漸靠近。隨她一起靠近的，還有這歌聲。

　　憑借此曲，賈南風榮獲中國古代政治丑女大賽金獎，并在此后數(shù)屆的比賽中受邀擔任嘉賓。

　　在中國古代，女人是沒有資格參與政治活動的。

　　不過，也不是沒有例外。

　　幾千年來，跟男人們爭奪最高權力，并最終取得勝利的，頗有幾位女性。

　　她們大致又可分為幾種情形。

　　第一種，人漂亮，口碑也不錯，比如武則天。

　　第二種，人漂亮，口碑很差，比如慈禧太后。

　　第三種，人長得一般，口碑也不怎么樣，比如呂雉。

　　第四種，人極丑，口碑極爛。這一種，不用“比如”，因為空前絕后，僅此一位，這就是賈南風。

　　中國古代的女人，要想?yún)⑴c到國家政治中去，就算不是閉月羞花，起碼不能長得太差。然而賈南風這女人，以她丑到令觀者心肌梗塞的容貌，卻楞是在西晉末年的政壇上，呼風喚雨，為所欲為，把持朝政若干年，實在是奇跡。

　　賈南風出身貴宦之家，他老子就是西晉開國的功臣賈充。賈充這個人，權欲很盛。為了鞏固家族的地位，他打算跟皇帝攀上親戚。怎么攀呢？把閨女嫁給太子，這是最直接的辦法。

　　可是，當初給司馬衷選老婆的的時候，武帝原本打算聘的，是大臣衛(wèi)瓘的女兒。賈充知道這消息后，趕緊派人，去給武帝的老婆楊皇后送禮。這個楊皇后，乃是武帝前任皇后、司馬衷的親娘楊艷的妹妹，名叫楊芷，楊艷死后，她接替姐姐的位子，特受武帝寵愛。楊芷收了賈家的東西，跑去勸武帝，讓他聘賈充的閨女為太子妃。武帝開始還堅持己見，他對楊皇后說道：“選衛(wèi)公的女兒做太子妃，有五般好處；選賈公的女兒呢，則有五般壞處。你聽我跟你說說。衛(wèi)家的人賢良，孩子多，選擇余地大。再說，衛(wèi)家的姑娘長得漂亮，個子高，皮膚白；而賈家的孩子本來就少，選擇余地小，賈充這個人，心胸狹窄，再說賈家的姑娘，矮，丑，膚色還黑。你說，選誰家的姑娘好呢？”

　　楊皇后哪里不懂這道理呢？可是她已經(jīng)收了賈家的禮，只好堅持到底，成天在武帝枕邊吹風。另外，朝中的幾位說話有分量的大臣，比如荀顗、荀勖等，都受了賈充的賄賂，也紛紛跑去，向武帝宣傳說，賈充的閨女有多么地賢良。時間久了，武帝受不了枕邊楊皇后的嬌聲軟語，和那些大臣蒼蠅嗡嗡似的絮叨，最后終于跟賈家定了婚約。

　　不過，雖然敲定了要娶賈家的閨女，究竟娶哪個閨女，卻沒決定。武帝聽人說，賈家大閨女賈南風，丑得實在不象話，于是打算聘賈南風的妹妹賈午給傻衷為妻。問題來了。那一年，賈午才十二歲，加上本來發(fā)育就晚，因此還是個道地的小女孩兒，嫁衣穿在這么一個孩子身上，實在不象個樣子？

　　出于無奈，武帝只好昧著良心，讓太子娶了賈南風為妻。那一年，賈南風十五歲，比司馬衷大兩歲。結(jié)婚那天，司馬衷滿懷期待，“嘿嘿”傻笑著，挑開新媳婦的蓋頭，然后就看到那張驚世駭俗的臉。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那蓋頭，永遠不要被掀起。從那以后，他在心里把老子罵了千百遍。他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錯，要受到這樣的懲罰。他的惡夢從此開始上演，一演，就是十幾年

　　賈南風丑。能夠丑得那樣瓷實，非常難得，然而更難得的，是她的內(nèi)在丑。賈南風這女人，脾氣暴躁，殘忍狡詐，小肚雞腸，嫉妒成性，所有女人可能有的毛病，她照單全收，集于一身。

　　娶她時，傻衷十三歲，盡管人比較傻，有一點，傻衷還是很清楚的。那就是，這個女人很討厭。雖然在武帝的安排下，傻衷已經(jīng)品嘗過男女閨房之事的美妙，但是賈南風畢竟是他的正妻啊。老婆對居然是這么一個品種，這打碎他對未來美好生活的一切向往，在他心里投下巨大的陰影，也給他以后的**造成了極大的障礙。賈南風嫁給傻衷許多年，沒能給他生下一男半女，或許因為她肚子不夠爭氣，又或許根本就因為，傻衷一到跟她過夜時，就不能雄起……

　　賈南風這個人，雖然又丑又妒，不過還頗有些小聰明。嫁給這么一個傻瓜，她心里其實也老大不情愿，可是她知道，只有保住她老公太子的地位，她以后才能順理成章地當上皇后。因此，當傻衷的太子地位受到威脅時，她還是抖擻精神，替他想轍。

　　太子傻得頭頂冒白氣，眼睛沒瞎的都看得出來。因此，有很多大臣向武帝進言，勸他另立太子。慢慢地，武帝也開始懷疑自己這個兒子，的確弱智低能，不堪大任。他于是打算試試傻衷的真實能力。

　　有一回，武帝把太子和東宮的大小官屬們喊到宮里，擺設宴會，讓大家一起飲酒作樂。喝著喝著，武帝讓人把一個信封遞給太子，里頭裝著幾道策論題目，讓他回去以后，寫出答案，再交回給武帝。

　　司馬衷回去以后，把信封打開，卻發(fā)現(xiàn)連題目都看不懂。他把這事兒告訴了賈南風。賈南風一聽，嚇壞了，她知道，這一定是公公聽了別人的議論，打算試試傻衷的才能呢。如果答得不好，傻衷這太子的位置，八成就保不住啦。

　　賈南風趕緊找來一群向以學識淵博而見稱的幕僚，請他們代為作答。這些人商量一番，然后引經(jīng)據(jù)典，把策論寫得文采斐然，氣勢磅礴。賈南風看了，發(fā)現(xiàn)自己也讀不懂，于是拍腿大贊，打算就這樣把答案交上去了。

　　恰在這時，太子手下有個名叫張泓的，找到賈南風，對她說道：“太子平時，最不愛干的事就是讀書，這件事，相信陛下早就知道了。策論寫成這樣，交上去，傻瓜也知道，這肯定不是太子寫的啊。您當你公公跟你老公一樣智商啊？我看，倒不如避重就輕，多寫點解決問題的實際辦法，少引兩句古文，把文章寫的平實點來得可信?！?/p>

　　賈南風聽了這話，大喜，對張泓說道：“那就請您幫我寫份答案吧。這事要是辦成了，我跟你共享富貴！”張泓這人也頗有些小聰明，他本著老老實實解決問題的態(tài)度，起草了一篇文章，然后讓太子自己抄寫一遍，交了上去。

　　武帝看過答案以后，非常高興。然后遍示群臣，先前那些主張另立太子的大臣們，都露出慚愧的神色。司馬衷的太子位置，就這樣有驚無險地保住了。

　　在這件事中，賈南風幫了大忙，傻衷因此短暫地對她生出幾分感激和好感，可是這種好感，很快就煙消云散了。因為賈南風這個人，實在缺乏讓人喜歡的理由。

　　賈南風生性殘忍酷虐，手下人對她稍有忤逆，她就會勃然大怒。大怒以后會怎樣呢？殺人。她曾親手殺死過好幾個侍從，殺人的時候，她眼睛一眨不眨，一副女魔頭作派。

　　除此之外，賈南風生性妒忌。她自己長得丑也就罷了，還希望別人都跟她一樣丑。如果可以，她希望傻衷身邊，一個旁的女人都沒有?？缮抵援吘故翘?，以后要做皇帝的。中國歷史上，哪個皇帝沒個三妃六嬪？再說，就算她管得了傻衷，畢竟她公公司馬炎還在，她不敢鬧得太過分。

　　就這樣，賈南風只好眼看著傻衷跟他那幾房寵妾親熱，心中則怒火升騰。她左想右想，就是想不明白，她們?yōu)樯堕L得比她好看呢？不過，這還不是最讓她心煩的。賈南風最受不了的，是聽說那些臭女人懷了傻衷的孩子。

　　有一回，傻衷最疼愛的一位妃子，懷上了他的孩子，其他的妃嬪們都去道賀。賈南風聽說以后，臉比往常更黑一圈。氣到極點，她失去理智。她跑到演武場邊，從架子上抄起一支大戟，然后一路小跑，來到那位寵妃的住處，瞅準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嗖”一下，將手里那把大戟，以極標準的標搶投擲動作丟過去。大戟劃出一道美妙的拋物線，直直戳進孕妾的小腹，“噗”一聲，“啊”一聲之后，孕婦肚里的孩子，便跟大戟起，跌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團。母子兩條命，當時就一起報銷了。

　　傻衷知道這事以后，心痛得快要死掉。這種痛，激起了他少見的血性，當時就要廢了賈南風。經(jīng)不起賈充的親友們一再地勸說，最后竟然不了了之了。

　　司馬衷即位以后，賈南風如愿以償,當上皇后。這下,她更加地為所欲為。她讓族兄賈模，從舅郭彰，還有外甥賈謐等人，分別執(zhí)掌朝廷要職，一時之間，賈家權侔人主，無法無天，再也沒有人敢得罪他們。

　　賈南風人雖然長得很丑，性欲卻旺盛得很。傻衷不愿跟她過夜，她就去另找樂子。第一個進入她視野的，是那個曾經(jīng)給武帝進獻過“雉頭裘”的太醫(yī)令程據(jù)。

　　客觀地說，這個程據(jù)，醫(yī)術還是很高明的，當時不少皇室子弟和公卿大臣，家里有什么疑難病癥，都找他解決。可是這個人的品行，就比較不堪了。一個太醫(yī)令，管著為宮廷治病的，不去想怎么做好本職工作，成天琢磨靠向皇帝進獻奇裝異服來邀寵，可見心術不正。后來受賈南風的指使，研制毒藥，要害死愍懷太子的，也是這主兒。

　　這么一個人，跟賈南風湊在一起，自然是一拍即合了。賈南風把他叫到自己房中，一通胡搞，爽得不行。后來，單是程據(jù)一個人，已經(jīng)滿足不了賈南風的要求，她于是找來一些人，讓他們在街上溜達，只要看見有俊俏的小伙兒，就拿塊黑布，蒙住腦袋，然后帶到宮里，供她淫樂。這樣前前后后，被她抓到宮里的帥男，不計其數(shù)。

　　這中間還鬧出一場笑話。

　　有一個小吏，在洛陽南城任職，長得甭提有多帥。他職位低微，收入不高，日子過得比較清苦?？墒牵鋈贿B續(xù)幾天，他都穿著非常高檔的衣服來上班。同事們感到奇怪，懷疑那些衣服是他偷來的，于是合伙把他扭送到官府去。

　　這起案子，偏巧被賈南風知道了。她想作作樣子，裝出一副勤政愛民的姿態(tài)，于是就派專人去審問那小吏。到了公堂，這位小吏卻堅持說，衣服不是偷的，是別人給的。他對主審官說道：“這些衣服，是這樣來的。那天，我走在街上，碰上一個老太婆，她說她家有人生病了，她找了個巫師去家里占卜，巫師跟她說，最好能找個城南的少年，到她家去厭勝驅(qū)鬼。這老太婆，也不知她是怎么了解到我就在城男住的，好說歹說，求我跟她去一趟，還說事后一定重謝。我看她可憐，于是跟她走了。沒走多遠，我跟她上了一輛車子，她把窗簾拉上，還叮囑我，不讓我往外張望。經(jīng)過六七道門檻兒后，車子終于停了下來，我下來一看，老天，周圍全是崇樓玉宇，瓦闕金宮啊。我問她，這是啥地方??？她跟我說，我這是到了天上啦。隨后，她就端來香噴噴的水，讓我洗澡，然后，又給我拿來很好的衣服和好吃的食物。穿好吃好以后，她又領著我來到內(nèi)房，在那，我見到了一個婦人，三十來歲的年紀吧，長得挺矮，青黑色的皮膚，眉毛下面有塊大疤，站那兒，沖著我笑。她留我在那兒住了好幾晚，讓我跟她一塊兒喝酒，然后陪她睡覺。臨走時，她送了我這些衣物，作為紀念品。喏，就是這些衣服啦。明明是她送我的，那些人非說是我偷的，可不冤枉？”

　　主審官聽完這人的描述，樂了，心說，他說的那位婦人，不就是我那位賈主子嗎？最后，他宣布將小吏無罪釋放，對此事不再追究了。

　　其實，先前給抓進宮去的那些美男，賈南風玩夠了以后，害怕他們出去以后亂講，干脆殺了滅口，只有這個小吏，實在太惹人喜歡，賈南風舍不得殺。因此不但送他出宮，還送了他許多衣物，可笑這小吏死里逃生，卻還沒意識到這次經(jīng)歷的兇險呢。

　　賈南風做了皇后，老公又是個傻瓜，任她擺布，因此大權在握。隨后，她巧施連環(huán)，借汝南王司馬亮之手，除掉了跟她搶奪權力的太尉楊駿，同時把楊駿的閨女楊太后囚禁在金墉城，迫害至死。當初力主讓司馬衷娶賈家閨女的，正是這位楊芷楊太后。如果可以預見未來，她一定不會作這樣的決定。歷史的諷刺，有時候就是這樣的殘酷。

　　隨后，賈南風利用楚王司馬瑋，殺掉了礙事的司馬亮和她一直恨之入骨的太保衛(wèi)瓘。最后，她又采納張華的計策，讓司馬衷寫手詔，怪罪司馬瑋擅作主張，謀殺大臣，把他也除掉了。這些，能夠?qū)λ龢?gòu)成威脅的幾股主要力量，都被消滅了?？墒?，還有一件事，讓賈南風寢食難安。

　　當初司馬炎明知司馬衷腦子不太好，還是堅持讓他坐穩(wěn)了太子的位置，固然因為群臣的堅持和太子立長的祖訓，但更重要的，是為了讓他那個聰明的小孫子司馬遹以后可以繼承皇位，傻衷即位以后，自然是按照武帝當年的意思，把司馬遹立為太子，這就是愍懷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