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里,我爸是個不茍言笑,清簡寡欲的人。他從來沒有抱過我、背過我,甚至一次也沒有主動和我親熱過,我也從未對他撒過嬌。有時我看他獨自一人坐在那,孤獨地狠命抽煙,我就會悄悄走到他面前,想討好他,主動的和他說上二句話:“爸,你喝水嗎?”
“不喝!媛媛,有事嗎?”他永遠都是不冷不熱的回問我。
“爸,我沒事,我只是想問問你需要什么!”
“沒事,去做作業去!”那口氣似乎我不是他的女兒,而是一個陌生的路人。我只好默默的走開。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對‘父愛如山、母愛似水’這句話產生了諸多懷疑,難道寬厚博大、深沉含蓄的父愛就是這個樣子?如果父愛真是這個樣子,那我寧可不要。
“媽,爸為什么那樣對我,爸是不是也不喜歡我?”象許許多多的女孩子一樣,弄不明白的事只有問我媽。
“你爸他心里…很苦!”我媽也是支支吾吾的回答我。
“爸有什么傷心事, 不能痛痛快快的說出來嗎?”
“我也不十分清楚,問你爸去!”我媽好像說漏了嘴,趕忙閃爍其詞支開我,不讓我再繼續問下去。我心里也格登一下,難道爸他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訴我,繼續問我媽,我媽肯定也不會告訴我。問爸,我又怕爸生氣,也不敢去問他。聯想到叔叔大爺們對我的態度,我猜測著,難道我不是爸媽親生的而是從哪里撿來的?但看起來又不象,我爸對二個弟弟的態度也是如此。難道是我爸性格內向,天性使然!也不全是,難道是我爸故作嚴肅剛強、博大精深,那就更不是了,就憑我爸的那點文化修養和自身素質還遠遠達不到那個層次和境界。
對我來說,反正這里肯定有說不清的迷團貓膩,我一時也搞不清楚!
我爸最讓我感動的事,是二年前我小學畢業剛升入中學那會。在全區十個公社六千多名學生小學升初中統考中,我的語文、算術成績幾乎得了滿分,位列全區第一名。這下在我們公社在我們大隊形成了不大不小的轟動,不僅我出了名,我的授課老師,還有我們雁留耕小也都出了名。我的授課老師在全區教師會上分別作了如何提高學生讀寫算能力的專題發言。我們校長,就是那個50多歲貌不驚人的小老頭,也作了“加強學校管理,提高教學質量”的經驗介紹。那陣子校長和老師們個個喜上眉梢,成天笑嘻嘻、樂呵呵的,好像在全區考第一名是他們而不是我一樣。區教辦還委托校長帶給我20塊錢,說是給全區中考第一名的獎勵。
當有人在我爸面前說到我時,我爸臉上也浮出了少見的難得笑容。
“媛媛,你很會念書!”那天回到家當我把20元錢交給我爸時,他一聲不響的把錢裝入上衣胸部的口袋里。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爸他一點也沒有顯得十分高興的樣子,還是那樣不冷不熱的笑笑!
“爸,你同意我繼續上中學了!”
“開學還早著呢,到時我們再說吧!”
那會我已經打定了主意:這個中學一定要上!一個農村女孩子,要改變咱家的貧窮命運,跳出‘農門’,離開這窮鄉僻壤,到外面精彩世界里創出一片屬于我自己的天空,上學是唯一的出路。我也知道當下有許多人都在拚命擠這條‘獨木橋’,但我有信心,不被其他人擠下來!
但能不能上中學,當時的情況卻對我極為不利。李家的長輩們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反對我上中學,理由還有很多:上中學要到十來里以外的集上去,一個女孩子來去既不方便更不安全;家里父親有殘疾,弟弟們又小,家中勞力少,閨女大了要照顧照顧家。另一個不上臺面的潛臺詞是:上學是要花錢的,女孩子早晚要嫁人,花再多的錢還不是為他人作嫁衣!大概那些天里,我爸的耳朵都聽出老繭來了。
我想,我媽肯定會全力支持我上中學,但我問過我媽后也讓我大失所望,我媽對我說:“問你爸去,他同意你就上!他不同意,你就不上!”
聽媽這樣說,我覺得問題嚴重了,如果爸要是不同意我上,我豈不是就此要告別學校,來家做一個農家婦女!為此我還厚著臉皮去找了大隊書記我那個遠房的叔叔,誰知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就,隨口就說:“上與不上,那是你家里的事,我這個書記也不好摻混,去理你家的家務事!”
最后問題焦點還是集中到我爸這里,那晚為了節省煤油沒點燈,全家人摸黑擠在我住的東屋里,我把我的想法仔細跟爸媽說了,免不了還掉了幾滴眼淚,懇求爸媽答應我上中學的那句話也是嗚咽著說出來的。
屋內掉根針也能聽得見的寂靜,爸媽都沒說話。等了好長時間,我爸還是一句話不說,悶頭抽著煙。小弟李樹存不住氣了,大聲的說:“爸,這有啥男考慮的,大姐會念書,成績這么好,這學一定得上!”
“憑啥不上?當然要上!”大弟李田也附和著小弟的話,緊跟著說:“爸,我不是讀書的那塊,拿起書來頭就痛,以后我還要靠姐罩著呢!”
一直沒說話的我媽,這時不知為啥,突然厲聲喝斥李樹李田:“小孩子,你們懂了啥!有你們說話的份!管好你們自己的事?”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媽見我爸還是不吭聲,小心翼翼的試探著說:“媛媛她爸,媛媛她想繼續上,你看該咋辦呢?”
我爸還是沒說話,黑暗中只看見爸吸的煙火一閃一閃的。
“孩子他爸,就讓媛媛上吧,我在家生活省著點!”我媽欲言又止。
我爸還是大口大口的吸煙,又過了有三根煙的功夫,我爸才開了口:“媛媛,把拐遞給我,你扶我站起來。”
我攙扶著爸走到院子里,他先看了關著一大一小的豬圈和十幾只雞的雞窩,又回過頭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我一陣,背對著我點燃了一根煙。又過了很長時間,我爸突然轉過身,用手輕輕的為我理了理羊角辮,聲音凝重的對我說:“李媛,你是我女兒,是我的女兒!這中學咱得上!砸鍋賣鐵換錢也讓你上!只要你有能耐,能上到哪就上到那,沒錢我和你媽去賣血也供著你,只有你有本事,讓你上!”
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聽爸對我講這么多這么溫暖這么感人的話,那一刻我激動得全身顫抖,緊緊的抱住爸那瘦削的身軀,把頭埋在爸那并不寬大胸膛里,眼淚象斷了線的珠珠‘突突’往下掉個不停。
我沖進屋里,黑暗中看著我媽笑,我媽也對著我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摟著我那二個弟弟,狠狠的在他倆的腦門上親了一口。
那晚上我翻來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我想了很多。我也徹底冰釋了多年以來我對我爸的猜測誤解和種種不滿。我認定了,我不是爸媽撿來的野丫頭,,我是爸媽的親女兒!爸是愛我的,而且是很愛很愛我的!只是表達的方式和其他父親不一樣而已!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痛下了今生的決心,并把它作為今后人生奮斗的座右銘:一定上好學,安排個好工作,掙好多好多錢,讓爸媽和弟弟們能舒心的過上衣食無憂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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