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好。就這樣。”康妮掛掉電話,然后坐正,眼神從伊文斯掃到我。我們正坐在原來埃文的辦公室里,但恐怕已物是人非。
“雀集嶺那里沒有傷亡報告,只是考爾斯·伯曼醫生好像請了病假,兩天沒有上班了。你們不會以為……”
“只要你相信我和伊文斯的報告,那就沒有其他問題了。”
“當然。你們的報告確實很重要,可是雀集嶺這一部分恐怕得……修改一下。”
“修改?那豈不是等于抹去了一切?”
“不,不是一切。”康妮清了清嗓子,眨眨眼說,“根據規定,我們只保留報告中與所查案件相關的部分。而接下來希望你們繼續進行調查,方向是佐伊·費爾斯,她目前正在醫院休養,情況不是很好,那里駐守的警察仍沒有得到什么進展。”
“她是嫌疑人,似乎也是受害者,看上去很矛盾啊。”
“秘密調查部就是個在矛盾中誕生的組織,所以應付起矛盾來絕對不在話下。”
好一個“矛盾中誕生的組織”。康妮的口氣就好像當年的埃文,甚至大有超越她的勢頭,但我想她永遠也不能取代她,相信康妮也從未這樣想過。這恐怕是因為她們的個人情況不同:一個有著疼愛自己的丈夫和可愛的兒子與一個單身多年、一心撲在工作上的女人,似乎沒什么可比性……好吧,我再一次被女人的問題繞到了思考的死胡同,我認輸。
離開大樓,遠處的天空傳來隆隆雷聲,地面上又吹起絲絲涼風,要下雨了。我和伊文斯上了一輛出租車,目的地是懷森區域療養院,佐伊·費爾斯就住在那里。但是一想到要與警方合作,我的頭就像伊文斯曾說過的腦震蕩后遺癥的癥狀之一那樣疼痛。
與駐守療養院的警察溝通后,我和伊文斯被允許進入佐伊·費爾斯的病房。但在我們剛上到她的病房所在的樓層時,卻碰到了一位自稱是佐伊曾經的康復師的女人,叫曼莎·米雷。她的身材非常標致,臉蛋也非常惹火,只是相比于正常的女性來講有些……我知道盯著異性長時間地看是很不禮貌的行為,所以我們趕緊談一些與案件有關的話題,但我的第一感覺告訴我,這個曼莎·米雷是個變性人。
“佐伊剛剛睡著,她現在精神很脆弱,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會失控。但如果你們執意要見她的話,建議你們等她待會兒醒來后再進去,可以嗎?”她的每一個表情都那么的“酷似”女人,但還是差上一點點,也許這是先入為主的思想在作怪?
于是,我和伊文斯坐在病房門外的走道里的座椅上,邊聽取了曼莎·米雷的建議等著佐伊·費爾斯醒來,邊和曼莎先聊了起來。原來,從一個康復師的角度得到的信息要比媒體報道的和國安局記錄在案的詳細且更有價值。
17年前,佐伊·費爾斯還只是個高中畢業生,在剛剛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當晚就出現了狀況。佐伊喜歡把手機放在枕頭下面,這天也不例外。但在半夜時分,萬籟俱寂,不想手機卻突然爆炸,碎片把她的半邊臉弄得面目全非。家人即刻將其送至醫院。經過檢查,醫生告知他們佐伊的腦內部也扎進了一些手機碎片,需要立即手術取出,不然會有生命危險。于是,佐伊接受了手術,并且術后無不良反應,三天的觀察期過后便順利出院。這時,手機爆炸的原因也被查明,是手機電池老化,加之充電時間過長導致。一切似乎都恢復了平靜,但進入大學校園的頭一年暑假期間,佐伊有一天在家中突然昏倒,送醫后家人才得知是她腦中仍有上次事故所殘留的手機碎片未被醫生發現,此時已游離許久最終損傷了右腦的部分組織。
“她的右腦已有部分壞死,即使手術整個右腦也有保不住的危險。”這是醫生在為佐伊檢查后給她家人的結論。
正在佐伊的家人為是否要同意女兒再次手術而左右為難時,沃爾夫·班德勒的一句話讓他們看到了曙光。
“半腦切除術?”伊文斯對一切關于外科手術的名詞都很感興趣。
“是的。沃爾夫·班德勒醫生提出了這個觀點,當時在場的其他醫生幾乎都持反對意見,不過最終在佐伊家人再三央求下,還是有四位醫生同意進行會診,并盡快進行手術。”
術后的佐伊恢復得不是很好,于是請來一名康復師陪伴并指導后期的康復工作,她就是曼莎·米雷。現在她終于親口道出自己曾做過變性手術的事實,且以女人的外貌和性別生活至今。佐伊的家人知道此事后雖口頭上反對曼莎·米雷再來家中為女兒做康復訓練,可那時說話還不是很清楚的佐伊·費爾斯卻十分認可這位變性康復師,她們剛接觸一周的時間便推心置腹、無話不談。
“一開始,佐伊連用手拿東西這么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右腦控制著人的行為動作的協調性,全部被切除仍能恢復成幾乎與正常人無異的狀態真是個奇跡。”
“這全都要靠佐伊自己,她十分堅強。”
“也不完全是吧?恐怕還要依賴于佐伊剩余的左腦經過反復刺激漸漸發展出右腦的部分功能來才是,所以曼莎小姐的康復訓練功不可沒。”
“哪里哪里?我只是照著書上教的步驟一步一步地給佐伊講解并付諸實踐,要說‘功不可沒’,那應該屬大家的耐心吧。”
“您的眼睛沒有問題吧?”我作為“聽眾”坐在一旁只有“觀察”的份兒,所以在接下來就要充滿相互恭維的言辭的間隙插上一句話我認為是再合適不過了。
“可能是眼睛太累了吧。佐伊這樣,我不可能躺在那兒呼呼睡大覺啊。”曼莎·米雷邊說邊快速地眨了幾下眼睛,但沒有用手去揉,“我進去看看佐伊醒了沒有,先失陪了。”她顯得有些慌張,起身離開去打開佐伊病房的門時一下子撞翻了恰好走過來的護士手里的托盤。
一同站起來目送她以示禮貌的我們見狀,連忙趕上前去邊道歉邊為護士拾起掉落的東西,她是來為佐伊·費爾斯定時喂藥和測體溫的。
“我來吧。你們男人都笨手笨腳的,別再添亂了。”年輕的短發護士白了我和伊文斯一眼,然后又從我們手里搶過散落的藥片和盛放藥片的白色無蓋塑料小盒,站起來氣呼呼地說。
“別生氣,護士小姐。都是我不好。”曼莎·米雷也站起來,把大概已然摔壞了的電子體溫計放到護士的托盤里,一臉抱歉地說。
“行了行了,算我倒霉。真是的。你們兩個不能進任何病房知道嗎?這是今天院長親自指示的。不知道現在的警察怎么都那么悠閑,還挺喜歡往醫院跑?”護士抱怨著離開了。她大概是剛剛失戀?要不就是對男人有著強烈的偏見?伊文斯或許知道比較靠譜一點兒的答案。
“這…我不知道這里的院長有這樣的規定。”曼莎·米雷一副無辜的樣子,要是放在別處沒準會讓某些男人心疼至極,不過此時,我只覺得一陣反感。
“那都是護士的氣話。不過我們還是改天再來好了,免得又被指‘笨手笨腳’。”這是伊文斯生氣的表現,但一般人還以為他在開玩笑。
“我想去看看我媽媽,應該不會耽誤什么事吧?”出了療養院來到大路上,伊文斯更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同時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
“我跟你一起去。”敬老院大概也成了伊文斯心中醫院般安全,甚至是能夠尋得依靠的地方。我的話沒想到遭到了他的反對。
“不,托德。你在旁邊只會害我把失去父親的情緒帶出來。媽媽她對誰都能忽略或反應遲鈍,唯獨爸爸是她永遠熟悉且記得最清楚的人。”伊文斯的眼角閃著淚光說。
“那你覺得你能騙你媽多久?”我不該這么問。
伊文斯聽后卻笑了。他迅速地抹了抹兩邊的眼角,說:
“你又覺得她對你是加西亞的身份相信多少?好了,我沒事,我也知道該怎么說,反正……”
“伊文斯?伊文斯·戈約爾?”一個人突然出現在伊文斯身旁——年紀和他差不多,高個,一頭濃密的金色披肩卷發,高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乍看上去好像古代的封建貴族,但他沒有穿戴繁瑣且讓人眼花繚亂的衣裝與飾品——神情激動地說。
“阿萊?”伊文斯愣了一下,但隨即也激動起來。
“哦,老同學!這么多年沒見,你還好嗎?”倆人熱烈地擁抱著,真好像他們所說許久未見一般,但我不認識這個人,于是才有了伊文斯接下來的介紹。
“阿萊,這是我同事托德·瑞奇。托德,這是我醫學院的同學兼室友桑托斯·阿萊德維爾。”
“你好。”我們互相握手致意。
“啊,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們慢慢聊。”我看看伊文斯,希望讓他知道我將代他去敬老院探望戈約爾夫人,顯然他立刻就會意了,于是我轉身離開。但還是不自覺地聽到了背后傳來的阿萊對伊文斯說話的聲音:
“明晚咱們年級同學聚會,前幾次你都沒到,這次不許再缺席了。正好,也帶上你的同事一起來吧。”
“托德?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而且他不會喝酒。”
老同學就是不一樣,在其面前可以隨便揭別人老底。再有,同學聚會難不成都是去“斗酒”的么?不過伊文斯有一點是說對了,我確實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太吵。
雷打了半天也沒見有雨點下來,地上還都是干的,這是否預示著將會有更大的雷電和風雨到來呢?我不知道。氣象預報到了夏季幾乎沒有一天挨邊兒的時候,我和伊文斯出門索性也就不帶雨具什么的了。我抬起頭,太陽光艱難地射穿烏云連接而成的墻,很好。這個大火球在后邊多呆一會兒,地上的人們就能減慢精疲力竭的速度。哦,汗珠正順著我的鬢角流到脖頸上,還好前面就是康福敬老院了。
盛夏時節,本應草木茂盛、花團錦簇的景象在這里如同被施過咒語一般,完全是老樣子,但還不是雀集嶺與人間相異的“仙境模式”,倒更像我以前就說過的恐怖城堡,白天也那么陰森可怕。一進前院,避暑的老年人被護工們攙扶到一個和“城堡”相得益彰涼棚下面,坐著的坐著,站著的就慢慢挪著步子畫圈。但其實如果要問這些老年人在干什么,相信大部分都無法確切地表述清楚,戈約爾夫人也在其中。
照顧戈約爾夫人的護工正在跟老人說著什么,臉上還掛著微笑,她們沒看見我,可同坐的老人有幾個已經用手指著我又是點頭又是搖頭了。此時,烏云不情愿地為太陽讓開了路,火辣刺眼的光線直射過來,悶熱蒸騰的感覺并未隨著云淡風輕而停下折磨人的腳步。真想回公寓去沖個涼水澡痛快一下,汗液黏濕的感覺令人厭惡。我還想蹭一頓納德利夫人做的飯菜,和伊莎貝爾下班時偶爾會帶回來的香噴噴的原味烤面包片……我正用一只手舉過頭頂做帽檐狀繼續走向涼棚,沒想到從一側過來一個護工直直地撞到了我。我的肋骨一陣疼痛,連同這酷熱所帶來的煩躁易怒的情緒,我竟大聲地罵了一句臟話。那護工是個男人,低著個頭連聲道歉,可是聲音怎么有些耳熟?這是我稍稍冷靜下來后才發覺的,不過人已經離開。還有,還有他的胸牌上標著的奇怪的名字“天臺”。搞什么?間諜游戲么?已經過時了吧?可惡!離涼棚只有幾步遠的時候我改變了路線。
“城堡”的天臺并非對所有人開放,當然了,那些上了年紀的大叔大媽、老爺爺老奶奶們既沒那個閑心也沒那分力氣上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來看他們的人也不多,而且都很“忙”,所以通往天臺的門其實就是個擺設,我沒有費勁兒就打開了它爬到上頭去。不遠處真的有個人站在那兒,是那個撞我的護工!他白色的工作服在陽光照射下格外刺眼。我不敢貿然前進,但高處不時吹來的清爽的風讓我情愿跳到“陷阱”里。
“‘天臺’先生?”習習涼風將我的煩躁和怒火一掃而光。
“你還是看見我胸牌上的名字了。”護工轉過頭來,“天臺”先生立馬變成維克特·帕米迪耶。我忍住了笑出聲來的沖動,但他的第六感幾乎和女人一樣敏銳,掃興地說:“這個名字挺好的,起碼能再讓我藏上一段時間。但愿剛才沒撞疼你。”
“我剛才說的話你也別介意。你不會是戒煙了吧?”我轉了個話題,以防他再提到我仍舊有些疼痛的肋骨。
“如果要一直在這兒待下去,我恐怕就真會戒掉了。不過,呃,暫時還沒有‘不過’。”
“勸你徹底戒了吧。斯芬娜……”
“斯芬娜怎么了?她找過你了?”高溫也有暴露人弱點的能力嗎?
我可不會像伊文斯似的說“冷靜點,老兄。”然后是一大堆繞彎子的話,因為我不是總把對方當病人看。
“你要當爸爸了。怎么?不高興?”
“老天。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維克特的表情很糾結,就好像正在經歷著和我告訴他的正相反的事。
“你給我的印象可不錯,千萬別……”
維克特看到我邊說這話邊盯著他左手的無名指,便立即打斷我道:
“我和斯芬娜的婚禮是在國外舉行的,不戴戒指是為了她的安全。她到底跟你說什么了?”
“沃爾夫·班德勒確實像你說的從雀集嶺逃了出來,不過他又死了。”我沒接著他的話茬往下說。
“這有什么可吃驚的?”我用余光瞥見他緊鎖的眉頭。
“唯一的嫌疑人佐伊·費爾斯以前是你的員工,對此你沒什么要說的嗎?”
“她的右腦被切除了,但因禍得福,記憶力一下變得超乎常人,我想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實。我很高興她選擇為我工作,對她我除了同情就全剩下欽佩了。呃,我記得你的搭檔就是個醫生吧?”
“如果我背過身去只聽聲音,一定會以為你就是殺害那些外科醫生的兇手。”
“別把我和那個兇手相提并論,相信我的命可遠要比他的值錢得多。”
“我終于知道為什么會有那些關于你的傳言了。你這回還是想搶頭功、出風頭對吧?”
“誰叫那些吃官飯的也就只會抓兩個毛賊呢。噢,我沒有說你們秘密調查部的意思。所以,沒辦法,必須還得我親自出馬。”
“抽空去看看斯芬娜,她非常擔心你。”說著,我轉身走向天臺出口。
“你們要注意警局里的內鬼,他們或許比兇手更難對付。”
這算透露消息嗎?內鬼?還是警局里的?這本已不是什么秘密,維克特何必要單拿出來說呢?我一直認為自己的保密措施做得相當好,即使對秘密調查部本身亦如此,只有對伊文斯例外。如果某天他背叛了組織和國家,那么我肯定會成為他的幫兇一并被調查甚至審判……
伊文斯看來與他那個叫阿萊的老同學聊得不錯,很晚才回到公寓。我跟他說了戈約爾夫人的情況,然后就明晚同學聚會我是否可以隨他一同參加的問題向他征求意見。
“你想去?那再好不過。”
“但是明天白天必須繼續工作。”
“好。就這樣吧。”他從我房間出去時關門的動靜很大,好像忘卻了自己是住在公寓里這么晚了應顧及他人的感受。其實我明白,伊文斯這樣是想盡快掃清心中過分壓抑的情緒和令人糾結的現實所帶來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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