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抱影無眠（三）

　　思量間，秦古陽沒有注意殷越南已經摒退了轎夫，卸下了馬繩，自顧自跨上一匹毛色黝黑的駿馬，隨即一個抬手，將猶自沉浸在自我推斷中的秦古陽撈上了馬。

　　秦古陽嚇了一跳，想要掙扎又不敢太過掙扎，畢竟同乘一騎，難免會有身體摩擦，雖說秦古陽心智強大毫無少女應有的嬌羞怯懦，看在旁人眼中可就是另一番意味了。

　　殷南侯皇宮門外解駿馬，行事作風異乎常人不說，身邊還破天荒地多了個女子，這等事情被來往王宮看了去，未免惹人詬病。

　　“侯爺這是做什么？”無視殷越南此刻堪比冰山的面孔，秦古陽秀眉微蹙，眼見他韁繩越握越緊，馬越跑越疾，身后人呼吸略略急促，隱隱帶有壓抑的憤怒無聲怒吼，不禁輕蔑搖頭，漫不經心道：“為君者，需有厚積薄發、臥薪嘗膽之毅力，隱忍果決、喝令千軍之威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胸襟，更兼心系萬民、寬厚仁愛之氣度。您自己覺得，做到了以上幾條？”

　　猛勒韁繩，馬兒一聲長鳴驟然停下，殷越南翻身下馬目光沉沉，嗓音冰冷似千年未化的積雪冰川，又如秋夜里高懸夜空的森涼的月，一字一頓，似要吸走周遭所有的溫度。

　　“你僭越了。”

　　“是么？國之百姓，無不期盼他們為之跪拜叩首之人擁有治國興邦之道，圣德賢明之心，而非如此這般醉于軟玉溫香所，不理朝堂天下事。君主昏庸，國必亡也！”

　　好在皇宮附近空曠寂寥無人在側，秦古陽一言既出干脆說個痛快，坦然坐于馬背俯視殷越南那張因震動而微微變色的臉，清晰而快速地繼續說道：“我不管什么溫良恭儉讓，仁義禮信道，我只知道，一個國家只有交給適合的人，才會擁有朝臣擁護百姓愛戴，才會凌于友邦不畏敵國，才會羽翼漸豐根基牢固。在我看來，雖說你不是什么好人，可你卻適合坐上那個位子。”

　　說完，秦古陽靜靜緘口。

　　殷越南只字不言，緊緊盯住她的眼睛，一雙烏眸翻卷如云幽黯深沉。最初的驚訝已經褪去，沒有常人聽此大逆不道之言時的惶恐驚懼，也無貪功享利者寧為權位罔顧生死的悍然，那雙眼包含了太多情緒，猶疑、警惕、欣喜、矛盾、痛苦、無奈……

　　相比之下，秦古陽要泰然得多。她并非一時沖動信口胡謅，之所以敢不要命地說出這許多，純粹是憑借她對他短暫的了解和內心一股強烈的直覺——殷越南，就是要將皇帝老兒踹下龍椅霸占江山的。

　　她一向相信她的直覺。

　　殷越南做了皇帝也沒什么不好，雖說脾氣古怪了點，然而的確不失為一代圣明君主，有他在，殷都會越來越強盛，否則以目前這副外強中干的脆弱樣子，就是國中沒有異心之徒，也遲早被臨近的空疆吞并了去。

　　當然，秦古陽也沒那么好心去替他國百姓煞費苦心選君王，她要的，只是一個具備條件的亂世——天下英杰硝煙起，若無紛爭，上哪找到那么多強者？她的“驚塵”功要如何練成？

　　然而，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就是這個看似有些自私的大膽舉動，開啟了她攪亂九國高層步步凌云的驚天旅途，而命運之手漫不經心輕輕一撥，無數人的人生軌跡皆現變數，這其中，又隱隱藏著一個人復雜深沉的瞳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