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段戀情發生在高中時代。或許那稱不上戀情,只能說朦朦朧朧的好感。
他是我的同桌。和我一樣沉默寡言,不愛說話。不同的是,他愛學習,整天看書,學習成績優異。是老師眼中標準的好學生。
一開始我們之間很少說話。直到有一天,那是一節體育課,我和他雙雙逃課。他不喜歡運動,我不合群。我們都在教室里看書。當時整個教室僅有我們兩個人。他看的是物理教科書。我讀的是一部小說。
就是那天,他突然開口對我說:“我也喜歡看這部小說。”我難以置信。他的眼睛落在我手中的小說上。那是納博科夫的成名作,《洛麗塔》。眾所周知,這是一部病態的小說。當然,病態是一般大眾的評價。納博科夫本人絕不會說它是一部下流小說。我也認為這是一部非常嚴肅的作品。
“怎么?你看過這部小說?”我忍不住問了他。
他點了點頭。然后他拉出書包,又從里面拿出好幾部書,全是小說,有流行讀物,也有世界名著。這著實出乎我的意料。
“送給你,你可能會喜歡。”他把幾部小說遞到我面前。
我對他的改觀,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當天到了放學的時間,他早早離開。我收拾完書本,教室里已沒有幾個人。走廊里也空蕩蕩得很。到了樓下,我怎么也沒有想到會看到他。他在等我。顯得很有耐心,臉上沒有焦急之色
看到我來,他說:“我知道有個好地方,想帶你去。”說完,他用渴求的眼光看我。
我點了點頭。他的眼光閃亮了。那時我才細細打量他。他很平凡,無論是長相,還是其他,除了成績出類拔萃之外,他沒有一點引人注目的地方。那天他穿一件黑色t恤,藍色牛仔褲,很舊的樣子。他留平頭。皮膚白皙。很少有笑容,像我一樣。
他在前面走,我尾隨著他。一路上彼此都很沉默。走了很長時間,還沒有到。我沒有問他還有多遠,只跟在他后面。莫名其妙的,他給我安全感。
又七拐八轉的,終于到了。是一家書店。這就是他說的好地方。我不免有些失望。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對我說:“這家店里有很多藏書,市面上購不到。”
走到里面。我詫異,果然如他所說,有很多我夢寐以求的小說,在這里都能找到。店主是個上了歲數的老人,年近花甲,戴著一副很厚的眼鏡。我們進去的時候,他在研讀一部中國古書。
“這里的確是個好地方。”我對她說。我不想隱瞞自己的喜悅之情,以及對他的感激。
“我也是最近才發現這里的。”他也高興地說,臉頰上有淡淡的微笑。他的笑容一向難得。他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在他那張平凡的面容上,笑容像陽光一樣耀眼。
那天我們每人買了好幾本書。我挑了些連正規書店都沒有的書籍,大多都是禁版。當然,這里的書大多是盜版,有些甚至錯別字連篇。
走在路上,我說:“真沒想到你也會看小說。一直以為,你和他們一樣,是好學生。”
“在學校我是不看的,都是在家里。”他說。
“你爸你媽,不管你嗎?”我好奇地問。
“我不知道我爸是誰,我媽才懶得管我。”他這樣回答我。說這話時,他態度冷漠,語氣冰冷,好像說的是其他孩子的爸爸媽媽。
“我能和你成為朋友嗎?”他突然開口對我說,“我從小到大都沒有朋友,你愿意成為我的朋友嗎?”
我點了點頭。他想過來拉我的手。當他的手指觸摸到我的手指的時候,我瞬時把手拿開,“別碰我的手!”我警告他。
他向我道歉,“對不起。”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手。”我慢慢地說。
“我知道了。”
從那以后,我們還是很少說話,尤其在學校里。但我的心里開始有他,漸漸地對他有好感。
每隔幾日,我就和他一起去逛那家書店,心情都很愉悅。某日,我和他從書店里出來,他突然對我說:“你想不想到我家里看看。”
那時時候尚早,回去也沒事什么事,于是就答應了他。
他家并不是很遠,走了一小會,就到了。眼前是一座老房子,不高不矮,適中,那個地段到處都是這樣的老房子,沒有什么奇特的。
進門的時候,他又想拉我的手,抬到中斷的時候,或許想到我不喜歡別人拉我的手,我看到他的手在那里僵了一下,面頰也是,微微怔住,隨后把手收回了。他略尷尬的看我一眼,沒說什么。我裝作什么都沒有看見,尾隨著他,進了他家的門。
走到天井的時候,我突然聽到異樣的聲音,那聲音來自屋中,像女人在啜泣,又像女人在哀嚎,總而言之,是女人的聲音就是了。想必他也聽到了,止住了腳步,我看到他面容的神情很復雜,屬于琢磨不透的那種。我端詳了他片刻,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來。”他突然壓著嗓子,低聲對我說,“到窗戶這邊來。”
我沒有答話。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朝著窗戶邊走去。我只好跟在他的身后,也學他的模樣,輕手輕腳的,仿佛唯恐踩著某種東西。說心里話,那個時候我有點緊張,好像看到里面有什么東西。當時,我想退卻來著。我想拉他的衣角,告訴他我們還是出去吧。但我或許害怕他不高興,終究什么都沒有說出口。
到了窗戶邊,他附著身子,悄悄地湊上眼睛。那個時候我跟在他的后面,看不到他的面容,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我卻看到他靠在外面的那只手,在微微的發抖。隨后他退回來,讓我看。在他轉身示意我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面好紅,像布滿了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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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退回身子的時候,本來是很小心,但也許是心里多多少少有點異樣的緣故,腳下碰到了東西,發出了響聲,被屋內的他們聽到了。那女人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然后我就聽到那個男人怒吼:“誰,誰他媽的在外面?”
“小剛,又是你是吧,你什么時候能讓老娘安生些!”接著是那個女人的聲音,大得離譜,也怒不可遏得難以置信。
聽這個女人這樣吼他,他也沒什么感覺,至少表面平靜得很。我看到他大搖大擺地進了屋,一點都不避諱。我猶豫再三,跟在他的后面。
女人早已披了件衣服,遮著身子,一臉怒容地從床上下來,看到他進來,劈頭蓋臉的怒罵:“你他媽的要死是吧,這么早就回來了,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他一言不發,只冷冷地看著女人。
那時那個男人也穿好了衣服,嘴里一直罵罵咧咧,隨后走了出來,經過女人身邊的時候,停下片刻,從身上的兜里掏出百十塊錢,扔到一張破沙發上,嘴里還在自語:“真他媽的晦氣,嫖個娼也不讓安生。”隨后走了出去。
女人看到了我,然后對我上下打量,又冷笑著對他說:“你他媽的學這個倒挺快,這么小就知道搞女孩子了。”
隨后我就聽到他的嘴里冒出兩個字:“婊#子。”
“你說什么?你他媽的說什么?你再說一遍!”女人用手指著他怒吼,“我是婊#子?我是婊#子,你他媽的是什么東西?!”
“我是什么東西,你心里最清楚。”他冷冷的,一字一頓地對女人說。
“滾!你他媽的給我滾!”說著,女人順手抄起茶幾上的煙灰缸,“嗖”的朝他砸去,他急忙躲閃,但還是砸中了他的胳膊。他隱忍著疼痛,朝外走去。我急忙跟著他。身后傳來女人的吼叫聲:“你最好死在外面,永遠別回來!”
我們在街道上行走,彼此一言不發。到了護城河畔,我們找了一處人煙稀少的地方坐下。河水很清澈,也許是剛下完雨的緣故。他從兜里掏出一根煙,點燃了,緩緩吮吸。
“真想不到,你也吸煙。”我說。
“每當發生這樣的事,我就要抽一根煙。”他吐出一口煙圈,眼睛望著河水,臉頰突然顯得霧蒙蒙。
“你是不是很恨你的媽媽?”我小心翼翼地問。
“不,我從不恨她。”他依然目視著河水,“我只恨那個讓她懷上我,卻不負責任的男人。”
“以及所有和她上床的男人。”他又補充一句。
沉默了半響,他突然微笑,看著我說:“你瞧這里。”他挽起了他的褲腿,讓我看里面。我詫異,眼睛睜得很大,那么悚然。他的兩條腿上全是傷疤,一點一點,密密麻麻,像魚的鱗一樣。難怪他總是穿長長的褲子。
“每當家里出現一個男人,我就用煙頭燙一個點。”他輕描淡寫地說。
然后他從嘴中取下那根煙蒂,用嘴吹了一下煙灰,隨后緩緩地按在自己的大腿上。他依然面無改色,不知是已麻木的緣故,還是他把這當成了藝術,或一種自虐的享受。而我,先是聽到火燒肉的聲音,“嘶”的一聲,像什么東西被硬生生的分開,然后聞到皮膚燒焦的味道。最后他把煙拿下來,重新放到嘴里。我看到一塊嶄新的疤痕,丑陋的,惡心的,觸目的,呈現在他的大腿上。它像某種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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