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是正常的。
就像細(xì)胞死亡。
五月初。
西藏。
沒有想過這個時間我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但是在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幕疖嚿下犂钌姓f是陳小谷強(qiáng)烈建議他帶我到太陽以西的地方尋找自我。
也許是陳小谷在圖書館遇見我的時候,我正在看《國境以南,太陽以西》。一開始對那本書并沒有什么興趣。它是村上的長篇,僅此而已。
初戀是島本。
婚后艷遇也是島本。
這種故事本無吸引人之處,可我卻不無意外的反復(fù)翻閱。從“沙漠活著”到“西伯利亞癔病”。每一句“我”對島本自然流露的思念都像抒情詩般優(yōu)美,像黑暗深處溫柔的臂彎,給漂泊的感情以暫時的棲居。
沒有人知道國境以南太陽以西的地方有什么。追逐真相的西伯利亞農(nóng)民都死在了接近天堂的地方。
一覺醒來,“我”也不知道島本去了哪里。
也許島本本就是一個夢。
夢再美,也不得不醒來。這是夢唯一的缺陷,也是夢唯一的救贖。畢竟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沉睡其中。
我相信我這么說,你懂得。
陳小谷一定是翻看了那本書。若她沒有看見我寫在書本扉頁的文字,估計也不會建議李尚帶我去西藏,自己卻不跟來。
“在國境的最西端,靈魂的陰影真的可以在太陽落下的時候,連接到太陽升起的地方嗎?物理和地理知識都不過平平,思來想去,不得其解。
但是,主觀的,我希望這是真的。
我希望完整一回。自己跟自己完整一回?!?/p>
站在布達(dá)拉宮前的石階上,仰起頭便能看見天上浮動的白云。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緊蹙著,就像游行的小丑,生怕一不留神就掉了隊(duì)。蒼穹那么遼闊,孤零零地放逐一邊,應(yīng)該是很難熬的事情。
我這樣想著,李尚牽起我的手,“小孩兒,都五月的天了,手還是這么涼?!?/p>
“手涼的人心是熱的?!?/p>
“那你的心有多熱呢?”李尚順著我的視線,仰起頭看著天空,看著那朵樣子像象鼻的浮云。我想那一刻,如果有游人用單反定格了我們凝神的瞬間,那一定會變成一幅有歲月沉淀意義的老舊相片,擺在書柜上,看著房子不停地變化主人。
刻意的朝四周望了望,游客并不多,似乎我的念想落空了。
心有多熱。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循著李尚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朝上面走,越來越接近了——上面。我只能說是朝“上面”走,我覺得這是在接近天堂。
我知道那不是天堂。
天堂不應(yīng)該有那么多行色匆匆的人。至少,至少應(yīng)該像我一樣,越走越慢,背由直挺到彎曲,生命由青春走到遲暮,發(fā)色由黑色沾滿云的白……
我想和李尚一起,就這樣走到生命的盡頭。
果然。不能忍受,他終將會離我而去。
“李尚……”我拼勁全力歇斯底里的喊出了他的名字,聲音大得足以震動天地。但事實(shí)是天在頭頂安然不動,地在腳下一往如昨。也許連近在眼前的他都沒有聽見我的呼喊。
“和你手心的溫度一樣。”我說著,反用自己的手包裹著李尚的拳頭,不夠大,至少我在努力。
不明白。我的愛為何不足以將李尚包裹在我手心里。
“小孩兒,你是我的小孩,你永遠(yuǎn)都是我的小孩,也許有一天你會握緊另外一個人的手,你依舊是我的小孩。是吧,你會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做我的小孩吧?!崩钌兴实男χ?,接著哼起了我們都最喜歡的歌。
“親愛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風(fēng)吹熄了蠟燭……”
李尚在訂返程的車票。
我跪坐在床上,靠著海藍(lán)色的窗戶,看著李尚的背影。
那是我見過做好看的背影。
最好看,決不能述諸語言。
風(fēng)從微開的窗戶溜進(jìn)來,帶著一個女孩的哭聲。她朝著空無一人,大聲吶喊。
聽了很久,直到李尚端著一杯茶坐到我旁邊。
沉。浮。沉。浮。
沖泡。變淡。丟棄。
珍藏。品味。遺忘。
透過玻璃杯,指著里面的茶葉,“喂,說你呢,你告訴我,是不是我聽話了就會有人喜歡我?”我說。
李尚用手梳理著我的長發(fā),笑了,“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這個問題本來不需要別人回答的。我有自己的答案,誰回答了都改變不了我內(nèi)心早已接受的既定事實(shí)。
不管對,或錯。
“那你變聽話試試看呀?!蔽已b作茶葉,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那要是還是沒有人喜歡我呢?”我接著問。
“至少證明就算你變聽話了也不會有人喜歡你。”茶葉回答完說完,杯子便從手中滑落。茶水洇染著虛無,在雪白的被子上浮起了一朵綠色的云,顏色淡淡的,暗暗的,像年代久遠(yuǎn),就連記憶也都無法企及。
“親愛的小孩兒”,李尚撿起掉在被子上的杯子,放在了床頭柜上,坐在床邊,陪我看遠(yuǎn)方的天。
“哥,假設(shè)我不是你妹妹,你就不會喜歡我了吧?!逼鋵?shí)我想叫他李尚。
“假設(shè)不成立?!?/p>
“就知道你不會喜歡我?!?/p>
“從來沒想過不喜歡你的我會是什么樣子?!崩钌泻苷J(rèn)真,我看得出來。
“那你現(xiàn)在想想,說不定以后你會變成那個樣子?!?/p>
“那肯定就不是我了。沒有李禮的李尚就不是李尚了。”
“錯了。”我搖搖頭,一本正經(jīng)的糾正,“沒有陳小谷的李尚就不是李尚了。沒有李尚的李禮就不是李禮了?!?/p>
“你還是介意的,對吧?!崩钌行α?,這次笑得不好看。
介意。
介意。
介意。
介意。
……
還是介意。
我總覺得人在這方面把自己想象得太偉大了。其實(shí)我介意。
陳小谷,疼愛他妹妹的陳小谷。李尚不會不喜歡。絕對。我要試著離開。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樣,瀟灑地走開。
不影響他的幸福。
不是我想成全他(而事實(shí)也并非如此),而是他不再那么喜歡我(看,多自我)。
愛,可以支撐一個人活下去。
一個人。
?。ㄒ粋€)人。
我想。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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