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定格墜落1

　　最后陪在她身邊的只有那個冬天世界留給她的僅有的一秒

　　定格墜落1

　　我第一天來到新高的那個傍晚，三月的晚風還殘留上個冬季留下的體溫。

　　那個少女站在圖書館的最頂端，風在高出撕扯她的衣裙和長發(fā)。那一眼看見她，她好像是站在歲月盡頭里沒有生命的軀殼，隔著無法剝離的高度與距離，我仿佛能夠感覺到那個少女身上曾經(jīng)屬于人類的機械性呼吸。

　　就好像是用全部的力氣站在最高的地方，背后一輪巨大的夕日。

　　然后，她開始墜落，用盡生命殘留的余力，如同選擇凋零的蝴蝶，從最高的地方開始墜落，沒有多余的阻礙，柔軟的身體接觸堅硬的大理石板，腳底隱約傳來的顫動，像是來自她胸腔的心跳。

　　鋪散在那個再也不會動的身體上漂亮的長發(fā)不知是被涌出的血液還是夕日的余暉染成妖艷的暗紅色。從她白色的衣裙下面蔓延而出還帶著溫熱的血液，用它們最后的溫度覆蓋了地面蒼白的冰冷，只有一種顏色的畫，像是來自夕日最美麗的藝術品，代替已經(jīng)不能言語的少女宣泄最后的感情。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留在她發(fā)間，然后，她和夕陽一起死在三月寒風四起的夜里。

　　她死了。

　　感知和體內(nèi)的能力清晰地傳達給我。

　　一頭妖艷的櫻色長發(fā)飄散也冰冷的月光下，我不知道她從何時出現(xiàn)在那里。

　　我第一天來到新高的那個夜晚，長發(fā)櫻色的少女站在血液形成的鏡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站在離死亡最近的地方，像是一個不會悲喜的妖精，發(fā)絲和格子裙上還呼嘯著凜冽的寒風。

　　從她腳底流過的血液來到我跟前時已經(jīng)失去了原本的溫度。

　　林音塵第一天來到新高的那個夜晚，他就在偌大的教學樓里狂奔，整個學校本鎖在黑色的寂靜里，只有他發(fā)抖的腳步和喘息讓聲控燈在漆黑里驟然明亮。

　　他好像是在用生命奔跑一般，一刻不停爬到五樓，在樓道間拐彎的時候腳底還打滑了一下，身體重重摔在清潔工擦得干凈明亮的地板上，后背用力地撞在墻壁上，然而他馬上又爬了起來，又開始跑了起來，好像身后有什么東西追著他一樣。穿過長廊，轉角的辦公室全是黑的。他急急忙忙又爬了一樓，在轉角的時候與什么東西撞了一下，他整個人向后倒去，屁股重重撞在地面上，弄得他呲牙咧嘴。等他完全空白的大腦恢復一點正常人的常識，他意識到自己撞到了什么人，心里又驚又喜。

　　“可惡，好疼……“

　　林音塵忍住屁股開花的疼痛吃力地睜眼看清世界，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不顧形象在地板上氣呼呼呲牙咧嘴，一只手撐在在地面上另一只在揉被撞疼的屁股，林音塵看著她說不出話。

　　少女睜開大大的眼睛，腮邊通紅，帶著明顯的敵意瞪了一下林音塵，然后馬上用雙手壓住裙子，大喊道：“你個變態(tài)往哪看看啊！“

　　林音塵慌忙否定，“才沒有！“

　　少女幾乎是從地面上跳起來的，一頭大波浪的黑色長發(fā)在橘黃色的燈光下飄了起來，像個發(fā)怒的小貓沖到愣在地板上的林音塵前面，狠狠地踩在他左腳上面，嘴里還不停罵：“你這個死變態(tài)死變態(tài)死變態(tài)……“

　　林音塵被這家伙突如其來的報復嚇了一大跳，忍著腳趾頭傳來的劇痛從地板上爬了起來，一把推開少女，手心上傳來很柔軟的觸覺。然后擔心自己的腳趾頭是否骨折抱著左腳在原地跳，在此期間，再沒有聽見少女的聲音，林音塵覺得奇怪，再一看那家伙，林音塵嚇得魂飛魄散。

　　”你，這，家，伙，往，哪，里，摸！“一字一頓像是在宣布林音塵的死亡，嚇得他不敢喘氣。

　　黑色長發(fā)被怒氣激蕩而起的少女一腳踢在他右腳膝蓋上，林音塵則感覺自己的膝蓋接下接下一根鋼管兒沉重的一擊，眼淚奪眶而出，同時自己的屁股再一次接觸堅硬的地面。

　　頭頂馬上傳來空氣撕碎的呼嘯，林音塵感覺眼前一黑。

　　很久之后，也沒有感覺到疼痛，林音塵緩緩睜開眼睛，原來這個發(fā)狂的猛獸的手刀被另一只手給攔截下來了。

　　眼前是一個戴著眼睛的年輕人，大概是老師吧，不過自己卻完全沒有印象。溫和年輕人笑瞇瞇地說：“你還是回家打沙袋去吧！”

　　少女氣呼呼地說：“哥，這家伙是個變態(tài)！剛剛……”話剛說出口少女臉就紅了，憤憤不平地收回沒有斬出去的手刀。

　　原來是兄妹啊，不過哥哥這么大還是高中生有點不靠譜吧，說不定是萬年復讀生。

　　林音塵不知道說什么好。此刻這個青年在他看來非常高大，雖然想讓他死的是他的妹妹。

　　“是今天才轉到我們班的林音塵，名字是這吧？”

　　林音塵從地上站了起來，即使站了起來，他同樣發(fā)現(xiàn)這個戴著眼鏡的溫和青年和高。相比之下，旁邊那只致命的猛獸覺得是個矮子，這兩人真的會是兄妹嗎，林音塵胡思亂想一定是基因發(fā)生變異，這兩個人居然朝著兩個完全的方向發(fā)展。

　　“呃，我是林音塵。”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這個高個子是誰，只好仔細地打量他，他穿著筆直的黑色西裝，西裝里面是一件找不到一絲褶皺的白色襯衣，領帶中規(guī)中矩地系在衣領下。臉上白得干凈，頭發(fā)也認真梳洗過所以顯得干凈利落，嘴巴上也找不到胡子茬，這種人應該是每天早上都會認真清洗的。

　　是學生的概率基本上為零了。

　　他看上去就是個一絲不茍的上班族，身上散發(fā)出溫柔的氣溫。

　　大概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學生不認識自己，花苻蘺自我介紹：“我是高二十班的英語老師，我叫花苻蘺，因為這個名字有點變態(tài)，大家都叫我的英文名——Aaron。旁邊這個小個子是我妹妹花小尋。剛剛真不好意思，我代她道歉了。”

　　男人用自己修長的手指指著氣鼓鼓的嬌小少女，少女瞪了他一眼：“干嘛道歉啊，這家伙是個變態(tài)！”說著就一腳踢在林音塵左腿膝蓋上面。林音塵痛得大叫，還聽見少女嘲諷的聲音：“這個笨蛋居然在哥哥的班上，這樣下去，連名字都很變態(tài)的哥哥遲早都會淪為變態(tài)的。”

　　花苻蘺不給好臉色她看：“在學校請教我Mr.Aaron!”

　　“你是變態(tài)1號，“花小尋用漂亮的食指指著花苻蘺，”從今天起，你是變態(tài)2號。“叫做花小尋的少女指著林音塵的鼻子。

　　花苻蘺一臉抱歉的笑容對著林音塵：“這小不點欠管教。那么，這么晚了，林音塵還在學校，有什么事情嗎？”

　　林音塵的臉色一下子蒼白，對面花氏兄妹感覺奇怪。

　　“有，有人跳樓了。”

　　三月這個夜的風吹在花苻蘺修長的脖子上讓他覺得有點冷，略微將脖子往筆挺的西裝里縮了縮。圖書光前面的廣場上昏暗，燈光和月色交織曖昧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誰照亮這片廣場的空蕩。花苻蘺輕輕地咳了一聲，聲音在風里顯得無比突兀，他忍住心里的真實想法，作為新時代的年輕教師，花苻蘺不改平時溫和的語氣站在廣場的路燈下說：“林音塵同學知道這個學校的傳聞嗎？”

　　此刻已經(jīng)不能相信自己眼睛的林音塵呆住了，廣場上就是空蕩蕩的，沒有亡者的軀體，也沒有血逆襲的洪流，有的只是上個冬季殘留下來的風在廣場上發(fā)出的若有若無的呼嘯聲。

　　“新城私立高中在招生方面都有點特殊，總而言之，學生們喜歡開些小玩笑作為老師可以理解，你看你看，我妹妹都被你嚇傻了，哈哈哈……”花苻蘺使勁兒拍了拍花小尋的腦袋，因為身高的關系，看上去十分滑稽。花小尋用力踹了她老哥一腳，好看的眉毛皺了皺。

　　林音塵此時也顧不上欣賞英語老師抱腳跳的姿勢，腦袋里空空如也。

　　大家說過一句話呢，在新高消失一個人是挺日常的事情。

　　花苻蘺整理了一下西裝，干咳一聲，又擺出一副為人師表的風范：“我說，林音塵同學和花小尋同學，時間也不早了，再晚點回家會讓父母擔心的，”他走到林音塵前面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別太在意，你大概是第一天來這里不太適應吧，以前還有第一天來這里的男同學就撞進女生更衣室的情況，啊哈哈，別在意別在意。”

　　“可是我……”

　　他望著花苻蘺在燈光下干凈的笑容，吞下了后面的話。事實就擺在眼前，這里空蕩蕩的，沒有尸體，沒有血液，甚至連血的氣味都不見蹤影。

　　“老師，這個學校還有外國來的學生吧？”

　　“呃，這個倒好像是有的？因為這個私立學校還是有點名氣的，也有幾個留學生哦。”花苻蘺看著今天轉校過來的學生。

　　“頭發(fā)是櫻色的女生，老師見過沒有？”

　　花苻蘺思前想后最后給出答復：“櫻色啊，這么奇怪的顏色啊，會不會是學校的cosplay啊，就是打扮成各種動漫人物的那種，對了，”他雙掌一拍，“你看到的有人跳樓會不會是cosplay啊，弄的什么特技。”

　　但是那感覺太真實了。

　　“還有學校喜歡惡作劇的學生太多了，說不定是那幾個調皮的同學的惡作劇。”

　　林音塵有點后悔自己剛才的慌張，早知道自己就走近看看的，說不定真的是惡作劇，雖然不知道那些家伙怎么做得如此真實。

　　“好啦，我們都回家吧！”花苻蘺趕緊招呼兩個學生，這么晚還在學校逗留可不太秒，最近連保安都少見了，學生們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閉上眼睛，只是一下子，動用寄宿在眼睛的東西，可是也感覺不到死物的氣息。

　　林音塵松了口氣，這個學校果然是向外面?zhèn)髀劦哪菢悠婀帧?/p>

　　花小尋在路燈下在此看了看眼前的空曠，眉頭一直沒用舒展開來，等到他老哥招呼她回家，她才移動腳步，路燈把她的影子越拉越長，腳步聲好像壓住了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她的大波浪般的長發(fā)被風拉了起來，在孤獨的燈光下看上去，像是活在夜里的妖精一般。

　　我開始后悔來到新高，那是一個星期前我收到一個來自新高信封，信上只有簡單一句話，像是寫信的那個人嫌麻煩，就寫著——“林音塵同學，歡迎來到新城私立高中。”署名也就是新城高中，附加一個大印，字跡潦草像是寫信的人在倉促間匆忙下筆的。我知道又是那個人搞的鬼，上個學期我在以前的學校打架逃課的事情太多被開除學籍。對于我來說，學校就像是一個束縛我地方。

　　信封里還夾帶一張學校地圖和幾張打印的紙張，是簡單介紹學校的，我也沒有太在意，也提不上絲毫的感性去對待這些東西，毫不客氣地就把這些東西扔進垃圾桶里。

　　我的房間依舊沒有任何燈光的，月光從窗外鋪瀉進來，讓我久久不能入眠，閉上雙眼也能感受到月光的真實刺眼。

　　直到半夜我都沒有睡著，腦袋著魔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那個少女從圖書館頂端的墜落，溫熱的血液染紅了她的衣裙，還有站在血泊里的少女，血的夕陽映紅她沒有悲喜的側臉。

　　晚上我都沒有睡著，頂著一雙黑眼圈刷完了牙，無精打采地穿好運動服，暈乎乎地穿上鞋子，感覺鞋底有點臟，當我翻過運動鞋看清那片已經(jīng)模糊卻堅硬的紅色時，我才確定我昨天傍晚站的確處在血的洪流里。

　　然后，大概我暈了過去，反正眼前一片黑。

　　冬天的余溫還沒有散去的三月，迎春花盛開的第二個傍晚的日落里。

　　我看見，少女從圖書館的最頂端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