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他只是個八歲的男孩，身上穿著昨日母親新買的衣裳，腳跟前的小石榴樹還是昨晚新栽的。他想看清楚石榴葉上到底有多少根葉脈，可是他不敢，連往前踏一步都不肯。

　　她母親厭惡石榴樹，“種別的不好，非得要種石榴樹，這樹長得斜枝歪丫，八成還不能結果。”她確實憋氣，從來沒有想過要在自家大院前中下這么丑陋的石榴樹，要種也得種木棉或者梧桐的，再差勁些，起碼也得是橘子盆栽。然而多少棵木棉梧桐都不能和男孩想比。男孩要什么她就給什么。

　　男孩似乎看到了母親站在面前，惡狠狠地責罵他干的蠢事。他后悔自己執意要種下這棵石榴樹，他要拔了它。當這想法掠過腦海時，他的心立馬懸到了嗓子處，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在他的眼中，植物是有生命的，把樹拔掉就是謀殺。

　　男孩的父親在院外的車邊喊他。車上裝載好了搬家的行李。他父親的臉色不大好，整個臉如霜凍般鐵青著。他嘴里一直叼著煙，焦躁沉重，一副急不可耐要離開的模樣。

　　男孩沒有理他，像沒聽見似的傻站著。他很想拔了那棵石榴樹，這樣他母親就會開心了。他根本沒打算惹她母親難過，也沒有預見她母親會生那么大的氣。他自然地掉落下了淚，他知道錯了。

　　男孩親附身下去，輕輕地吻了新栽的石榴樹，他下不毒手拔了它。它長得多可愛，嫩綠的葉在微風中搖曳著，像個討到喜糖的孩子，又似昨晚母親給他買回新衣服時的喜悅。

　　天空是湛藍的，如果有大海，還真分不清那邊才是天。

　　父親不停地催促男孩，催促變成訓斥，無效的訓斥引發了粗暴的行為。年輕力壯的大人拽起了男孩，不容商量地把他抱走。

　　他放聲地大哭了。天空還是藍的，白云還是白的，陽光還是耀眼的。父親說了，誰要是再多說一句話，他就擰下誰的頭。

　　男孩回頭望著在風中搖曳的枝丫。他將要去哪？他只有恐懼。男孩睜大了淚珠盈眶的雙眼凝望長長的遠方。

　　車的馬力開到了十足，窗外的風景似火箭般往后退。

　　男孩說，“爸，我們不等等媽媽嗎？”

　　男人說，“不等了。”

　　男孩說，“爸，我們為什么不等媽媽。”

　　男人說，“你媽跟別的男人跑了。”

　　男孩說，“不，是爸爸把媽媽打跑的。”

　　男人說,“以后不準提起你媽，否則我對你像你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