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武帝紀(jì)》中概括司馬炎的生活習(xí)慣,用個八個字,叫做“厲以恭儉,敦以寡欲”。“恭儉”倒還說得通;說到“寡欲”,依我看,可就不夠客觀了。武帝不愛穿好衣服,吃飯也算不上有多講究,可是在男人們最普遍的那一項欲求上面,他可是毫不含糊哩。跟歷朝歷代大部分的帝王一樣,武帝的后宮之中,同樣是佳麗如云。平吳以后,吳主孫皓宮里那些珍寶和古玩,大部分都被搬到司馬炎宮里來了。不過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倒在其次。武帝最惦記的,乃是那些被孫皓霸占的麗姬嬌娃。自古江南多美女,那如煙的杏花春雨,澆醅出的,是何等的似水柔情呀!再加上那催人酥麻的吳儂軟語,“ohmy”,武帝單是想想,就感覺他口中唾液的分泌頻率以冪次方的速度增加。于是不等那些奉命出征的將士們班師回朝,他老人家就下令啦:“詔選孫皓妓妾五千人入宮”。瞧瞧,光是從江南空運回去的美女,就是五千,再加上他宮里原有的那些佳麗,那得有多少人?
問題很快就來了。這么多麗人,都是司馬炎的私人資產(chǎn),一晚上摟一個睡的話,那也得十幾二十年才能嘗試個遍,這顯然是行不通的。那么,該在哪天晚上臨幸哪一位呢?這么多美女,該如何取舍呢?司馬炎陷入幸福的煩惱之中。他想來想去,終于想出來一個既公平,又頗有情調(diào)的點子。
那一天,到了晚上快要就寢的時候,他命人駕著羊車,自己坐在上頭,讓車子任意穿行在后宮深巷之中,駕車人只管趕著羊走,不必限定方向。羊兒什么時候走累了,在哪位麗人的門前停下來,武帝就在誰那兒過夜。大家想想看,那些個幽居深宮的大姑娘、小閨女們,平日里又沒有什么文化娛樂活動,更加不敢給皇帝戴個綠帽子啥的,精神生活極其貧乏;另外,大家要知道,這些皇妃宮女們,要是得不到皇帝的臨幸,就沒有可能懷上皇子,懷不上皇子,自己這一生就沒有著落。因此這些天香國色的人兒們,不但生理上遭受著煎熬,心理上也同樣承擔(dān)著沉重的壓力。那后宮三千的佳麗啊,個個若葵藿之向日,乃夜夜其望君。王昌齡的名句,“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真是寫盡了深宮內(nèi)萬千望幸之心。
佳麗們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化壓力為動力,開動腦筋,發(fā)揮她們的聰明才智,想盡法子要讓皇帝夜夜睡進(jìn)自己的香帳。其中有一個特別聰明的,在得知武帝這一別出心裁的擇幸規(guī)律后,終于想出一個法子。她想啊,小羊拉車,走到什么時候會停下來,那純粹是偶然的。要么是因為累了,要么是想撒尿了,要么干脆就是看著哪個院子順眼,停下來往里頭瞅瞅,可是有沒有法子讓這種偶然變成必然呢?
事實證明,法子是有的,就看你肯不肯開動腦筋去想。這位美女從《動物百科全書》中讀到:羊喜歡吃鹽,無論它走得有多急,只要聞見地上有鹽味兒,一定會停下來一通狂舔??吹竭@里,美女計上心頭。等到天快黑時,她跑到院門口,在地上偷偷撒了一把鹽,撒完后就躲進(jìn)屋里,巴巴地等著。夜幕降臨,拉著皇帝御車的小羊又出發(fā)了。這一晚它剛剛吃飽了從歐洲進(jìn)口的草料,精神抖擻,打算在后宮走它個十圈八圈的再停??墒菦]走多久,來到一處別致的院落前時,它突然聞到地上有一股讓它魂牽夢系的氣息。“鹽?!”小羊激動地沖過去親吻大地,再也不肯走了。武帝一看小羊停下了,心說,“就這兒吧,”于是走進(jìn)去,只見美人如花,正悄立中庭,盼首相顧。武帝隨她走進(jìn)屋里,于是一宵繾綣,春光無限……
第二天入夜時分,武帝又乘著小羊拉的車子出發(fā)了,然而走到那處院落時,小羊又停住不動了。武帝下車,感覺風(fēng)物似曾相識,正納悶?zāi)?,忽然看到對面迎上來的盈盈笑臉,驚道,“耶?咋又是你哩?”美女則拉住武帝的手,嘆道“陛下,這一切都是緣分,緣分啊——”于是一連數(shù)日,皆是如此?;实墼谡l那兒過夜,這是后宮佳麗們最為關(guān)心的新聞。這種事情,從來瞞不過她們的眼線,往往是皇帝前腳進(jìn)門,探子門后腳已經(jīng)跑去向主子們匯報了。其余眾佳麗們得知此事后,既納悶,又郁悶。她們派人勘察、臥底、抓來那位美女的下人逼供,無所不用其極,最后終于得知了這個秘密。這下可就熱鬧啦:一眾妃嬪與才人們爭著在自個兒院門前撒鹽,光撒還不行,還得比誰撒得鹽多,拼誰的鹽細(xì)。如此一來,那甜蜜的煩惱,一下從武帝身上轉(zhuǎn)到了小羊的身上。到了夜晚,它在后宮深巷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邊舔,一邊作著比較:“咦?這一家的不錯嘛,”,“哦?這一家的也很好”……武帝坐在車上,差點沒被整得腰錐勞損。一晚下來,楞沒定好該在誰那兒過夜,最后只好被拉回到御書房,搭彈簧床湊合了一夜。
這件事情,堪稱一場鬧劇。在搞笑的故事背后,不知你是否讀得到封建社會里那些帝王們的貪婪、荒誕和那些妃嬪、宮女們的血淚。從那以后,司馬炎是否又曾發(fā)明出新的擇幸方案,這個已經(jīng)無從得知,不過我們可以揣測,若干時日之后,那只小羊若是再在地上看到白花花的一片,一定是怒啐一口,罵道,“shit,怎么又是鹽……”
晚年的司馬炎認(rèn)為在自己的統(tǒng)治下,“四海晏安,天下大治”,加上此時吳國已平,恐怕再沒有什么可以威脅到司馬家安坐天下了,因此他心情大好,也懶得再去理什么政事。白天呢,就跟幾位名士在一起聊聊天;晚上呢,就牽上小羊,在后宮里轉(zhuǎn)轉(zhuǎn),日子過得再逍遙不過了。我們讀史書,可以發(fā)現(xiàn)一條規(guī)律:這些做皇帝的,一旦懈怠下來,即使后來再想勵精圖治,已經(jīng)不可能做到了。那些比較正直的舊臣們,看到武帝這個樣子,非常擔(dān)心,還想嘗試著向他進(jìn)個諫啥的,可惜此時的武帝,雖然寬和一如往昔,他的耐心卻剩不下多少了。他寵愛楊皇后,因此他身邊得以信任和重用的人,也都是楊皇后的親戚和朋友,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個,就是楊皇后的兄弟楊駿了。武帝晚年任命楊駿為太傅,給他很大的權(quán)利,然而楊駿仍然不肯滿足。楊駿這個人平生有兩大愛好,一是斂財,二是擅權(quán)。武帝死后沒多久,朝中就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內(nèi)亂,這場內(nèi)亂不斷升級,最后終于導(dǎo)致西晉王朝的迅速滅亡,楊駿在這中間,就扮演了一個導(dǎo)火索的角色。
武帝晚年辦過的頭等昏事,是讓他那個傻瓜兒子司馬衷做了太子,并最終繼承皇位。其實武帝不是不知道他這個兒子是個腦殘,然而他性格里的寬惠仁厚,其中有一部分不可避免地表現(xiàn)為婦人之仁。武帝一生共有26個兒子。這26個兒子當(dāng)中,雖然不乏聰慧之輩,但長子司馬軌卻不幸夭折,因此次子司馬衷就成了事實上的長子。按中國古代皇位的繼承法則,司馬衷理所應(yīng)當(dāng)要被立為太子。不過呢,這個“立長”的規(guī)矩,也不是絕對不能更改:如果皇帝的長子實在不具備繼承皇位的條件的話,選擇一個比較賢良的皇子作為繼承人,這也是更加明智的選擇。那么,在什么樣的情況下,長子不適合被立為太子呢?我們可愛的司馬衷同志,就恰好屬于這種情況。這位后來的晉惠帝司馬衷,可以說絲毫不諳世事,直接就是個白癡。他的癡愚在當(dāng)時是出了名的,朝野上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司馬衷究竟傻到什么程度,我在《為公為私》一篇中會向大家詳細(xì)地介紹,這里且不贅述。
武帝十分清楚太子司馬衷的低能,他也知道這個兒子難以擔(dān)負(fù)國家重任,那他為什么還是堅持讓傻衷坐穩(wěn)了太子的位置呢?這里頭的原因就比較復(fù)雜了,首先就是我們上面提到的司馬炎的婦人之仁。在武帝為冊立太子的問題產(chǎn)生動搖的時候,有一個人一直在為傻衷求情,而這個人是武帝看一眼就會心軟的。這人是誰呢?她就是傻衷的親娘楊皇后啦。楊皇后名艷,字瓊芝,陜西華陽人,她父親楊文宗是魏國的貴族,因功被封為蕷亭侯。這位楊皇后生得十分美麗,很得武帝的寵愛。她替武帝生下了三男三女,長子司馬軌早逝,次子便是這位司馬衷。武帝曾經(jīng)數(shù)次對楊皇后說,他擔(dān)心太子天性愚鈍,難以勝任大事。而每到這時候,楊皇后都是和顏悅色,溫言軟語地加以反駁,說她這兒子雖然不算聰明,卻忠厚純良,如果好生教導(dǎo),將來一定會有長進(jìn)的。武帝就是看不了她那副溫柔的樣子,一看就心軟。不過國家大事,畢竟非同兒戲,武帝還是試探地勸說道,“現(xiàn)在更易太子,還來得及?!睏罨屎髶u搖頭說:“太子的名分都已經(jīng)定了,決不能輕易改動。無論是立嫡還是立長,衷衷都應(yīng)該是太子。如果破壞了這項祖宗立下的法制,那國家日后豈不是會亂了套嗎?皇上呵,我堅決反對改立太子?!?/p>
武帝雖然對這位楊皇后硬不下心腸,卻也實在對傻衷放不下心,于是他派了兩個大臣去考察一下太子究竟有沒有進(jìn)步。這兩位大臣就是和嶠和荀勖。和嶠和荀勖都是當(dāng)是的名士,武帝尤其佩服荀勖的高深學(xué)問和不世之才。不過說實在的,這個荀勖的人品可不咋地,他去傻衷那兒轉(zhuǎn)了一圈,收受了傻衷那個丑老婆賈南風(fēng)的賄賂;另外他又想到賈南風(fēng)她老子賈充曾經(jīng)為司馬氏立下好大功勞,權(quán)勢不小,得罪他家女婿,碎了他家閨女的皇后夢,對他自己實在沒有啥好處。于是他回去見武帝時,謊稱太子進(jìn)步很大,可以對其托付大任了。武帝相信了荀勖的話,于是漸漸放下心來,不再考慮更易太子。
其實,武帝堅持讓傻衷做太子,還有一個比較荒唐的理由。司馬衷是個腦殘不假,可是司馬衷的兒子,也就是司馬炎的小孫子司馬遹,卻很是顯現(xiàn)出一些異于尋常兒童的聰明。有一回夜里,宮中失火,武帝帶著小司馬遹,登上樓頂觀看宮人救火。當(dāng)時司馬遹才五歲,他看到宮里好多人忙來忙去的,突然牽住武帝的袖子,把他拽到一處陰暗的所在。武帝很納悶,問他為啥這樣做,小司馬遹說道:“爺爺,深夜里突然遇到這樣的變故,您應(yīng)該多加戒備,不能讓人隨隨便便看到皇帝在哪里,以免有人加害呀?!边@樣的話出自一個五歲孩子的口中,確實很令人驚奇,反正武帝當(dāng)時就只剩下嘖嘖稱贊的功夫了。因此,這個皇孫司馬遹被司馬炎看作是司馬家未來的希望。為了保證自己這個孫子將來可以即位當(dāng)上皇帝,武帝硬是堅持讓司馬衷這個腦殘做了太子,讓他接自己的班。
選太子這件事上,武帝做得已經(jīng)夠荒唐了,然而司馬炎還嫌不夠,他還要讓原本很簡單事情變得更加復(fù)雜一些。眼看司馬衷到了可以娶妻的年齡,武帝給他選的老婆,是大臣賈充的閨女賈南風(fēng)。這個女人,我在《戟擲孕妾》中會詳細(xì)寫到,想要形容她的話,不用“丑陋”這個詞,實在對她不起。這里面還有些曲折。其實武帝開始時想給傻衷聘的是太保衛(wèi)瓘家的閨女,可是這時候,又是楊皇后和荀勖那幫人跑到武帝這兒來吹風(fēng),跟他說賈充的閨女有多好多好,武帝聽了,信以為真,同時又想到賈充給司馬家立下那么大功勞,也的確該對他加以撫慰,于是才給傻衷定了這么一個丑妹做老婆。不過緊跟著問題又來了,那位倍受司馬炎喜愛的小孫子,他偏偏還不是賈南風(fēng)生的。賈南風(fēng)這人丑得很有個性,她不但丑,而且妒,別人長得比她漂亮不行;別人能生她不能生,這也不行。司馬炎了解她這德行,深怕他那位小孫子還沒登上皇位,就被賈南風(fēng)找個機(jī)會給做掉了;他更害怕賈家欺負(fù)傻衷腦殘,干脆搶了他司馬家的天下,于是下詔讓自己分封的那些侯王,什么秦王司馬柬啦,楚王司馬瑋啦,淮南王司馬允啦,各自鎮(zhèn)守要害之地,給他們授以兵權(quán),命他們時刻保持警惕,以后宮中一旦發(fā)生異動,就立即殺進(jìn)京來保衛(wèi)皇帝。
武帝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可是他沒有想到,那些王爺們對他把皇位傳給這么一位傻瓜兒子的事,意見可大著呢。因此就算宮中無事,他們尚且虎視眈眈的;一旦有事的話,他們一定會殺進(jìn)京里,可惜不是為了勤王,而是想要去跟那龍椅親密接觸一下哩。當(dāng)初剛剛滅吳時,司馬炎曾經(jīng)下詔,命令“悉去州郡兵”。罷州郡兵,用意是好的,因為它一方面可使地方官專心民事,另一方面可以增加承擔(dān)賦役的丁男,對恢復(fù)生產(chǎn)有很大的意義。但是從另外一方面來看,“悉去州郡兵”,使得地方上沒有了常設(shè)的武裝力量,這樣一來,連平時的治安都沒法維持。因此,后來到八王之亂以及再后面的永嘉之亂時,全國諸郡縣根本組織不起能夠跟那些王爺和異軍突起的諸多少數(shù)民族武裝相抗衡的軍事力量,而這也正是導(dǎo)致西晉迅速滅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總而言之,武帝臨終的這些安排,堪稱異想天開。他把線團(tuán)越扯越亂,在京城內(nèi)外埋下好多顆定時炸彈。因此,他剛剛?cè)ナ啦痪?,那根引線立即就被點燃,而西晉王朝這個支架并不牢固的大廈,遂在一瞬間轟然倒塌,化作歷史的煙塵,隨風(fēng)飛滅了。然而,盡管西晉是一個極其短命的王朝(265-316年,前后僅51年),可它畢竟在形式上實現(xiàn)了中華大地的統(tǒng)一,并且在短暫的時間內(nèi)給了這片土地上的人民相對安定的生活,而這一切,都不是僅憑司馬炎一個人的力量能夠輕易做到的。為了讓大家對西晉初年的歷史有一個全面的認(rèn)識,從下一篇起,我們將向列位逐一介紹若干位武帝時期對國家做出重大貢獻(xiàn)的文臣武將,讓這些在中國歷史上地位非凡,卻又沒有得到應(yīng)有重視的人物,一一在讀者面前綻放他們生命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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