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逃離雀集嶺（中）

　　精神衛(wèi)生預防和治療康復中心有個特別好聽的別名——雀集嶺。可別被迷惑了，這里并不是麻雀或其他雀類聚集的山嶺，倒是有野獸偶爾會光顧于此。它只是坐落在這個高高的、人煙稀少，而且自古以來就被叫做雀集嶺的山上罷了，再有什么其他的幻想那恐怕都是要進入這個地方的前兆了。

　　這么多年來，雀集嶺仍舊以它潔白干凈的外表示人。不過，由于地理位置的緣故終究不能被綠草和鮮花簇擁環(huán)抱，就連周圍的樹木也是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次努力人工栽培出來的。如果趕上霧天或雨雪天，可以說就是到了仙境，只是在其結(jié)束前無法找到通往人間的路，著急也于事無補。

　　按規(guī)定把“危險物品”存放在警衛(wèi)室后，我和伊文斯被兩個身穿制服，體型彪悍的光頭警衛(wèi)帶到了主樓右側(cè)的副樓里面，這里要說明的是，醫(yī)院只有三棟樓——主樓和兩側(cè)的副樓，分別是病人區(qū)、醫(yī)護區(qū)和最重要的院長區(qū)，唯一的缺點是它們只有一個出口。院長辦公室并非神秘莫測的地方，簡潔的裝潢和一股成年累月積攢下的消毒水味，絕對不會讓你聯(lián)想到任何美好的東西。墻上掛著的弗洛伊德和卡爾·古斯塔夫·榮格的畫像，還有被裝裱起來的各種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的證書和獲獎論文，只能為這里的沉悶陰郁再添一份壓抑之感。

　　頂著一腦門抬頭紋的高瑟·克里夫院長身穿白大褂出現(xiàn)在一套鐵灰色的老式辦公桌椅前。雖然很多年過去了，可院長的面容依舊，腰桿還是挺得直直的，刮得特別干凈的下巴也驕傲地翹起，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因為我們的到來忽然轉(zhuǎn)變，變得圓滑、世故和老練，儼然已經(jīng)忘記了我曾是這里的“病人”之一。聽到我和伊文斯是為了調(diào)查沃爾夫·班德勒的事而來時，院長放聲大笑起來，腦門上的抬頭紋因此皺得更緊。

　　“瑞奇先生，您這是在說夢話嗎？沃爾夫·班德勒早就自殺了，您難道都忘記了？”他突然變回冷峻而嚴肅的表情時聲音也隨之低沉下來，低沉得可怕，就像原來一樣。

　　“我怎么會忘記？倒是您，院長先生，我剛才還以為您把我忘掉了。”

　　“哈！瑞奇先生。”院長一臉堆笑道，“您既然說沃爾夫·班德勒又死了一次，那我也沒話可說了。您和您的朋友可以隨便在這里轉(zhuǎn)轉(zhuǎn)，要問什么問題，問誰問題，我們的人都會配合你們。我當然沒忘了您，所以我想您在這里絕對不會迷路。請。”說著，他把我和伊文斯讓出了辦公室，于是我倆來到了院長區(qū)寬闊的過道。

　　“死了兩次，怎么可能？”站在這四壁雪白的地方，再聯(lián)想到剛剛看到過的兩位精神病學及心理學領域權(quán)威的畫像，伊文斯難以置信的說。

　　“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一定在這里，走。”我們步行來到醫(yī)護區(qū)。

　　一樣的白墻壁、白天花板和白地磚，這里從未見過清潔工，它怎么就能保持得那么潔凈，就像剛裝修完成一般？伊文斯肯定也和我有同感，不過他的眼神告訴我他認定我會明白這個中原因。考爾斯·伯曼是當時沃爾夫的醫(yī)生兼看護，他面無表情地接待了我們，這沒什么奇怪的，這里的人絕大多數(shù)甚至是全部都是這樣，常年的不和外界接觸才會導致這種情況發(fā)生，他們是悲哀的，我曾經(jīng)也是。

　　“你們要去看看他的病房嗎？那就請跟我來。”我們跟隨著考爾斯來到了病人區(qū)的頂層，那里是收治重度精神分裂癥及妄想癥的病人的地方。

　　“請進。”嘴上這么說，但考爾斯自顧自地推門而入。729號，里面住著的已是另一個病人，不過他們都值得同情。

　　還是一片白色，怕是外面下霧或下雪時病人們會誤以為自己已經(jīng)自由了呢。設計者真是個白癡！

　　“戴爾先生，不要害怕，他們是我的朋友，只是來這兒看看就走。”考爾斯安慰著床上的病人道。

　　叫戴爾的是個中年人，聽考爾斯說他是因為離婚多年的前妻忽然出現(xiàn)而發(fā)病的。他的前妻曾經(jīng)在他的飯里下過毒，但是警察并沒有調(diào)查出來。戴爾再婚后過了一段安寧幸福的生活，可是她的出現(xiàn)使得他懷疑現(xiàn)任妻子也要對他下毒。但戴爾夫人人很好，即使她的丈夫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她也堅持在每個月規(guī)定的探視日來看他。只是戴爾先生見了她就像見了鬼一般躲在角落里不肯出來，情況差時甚至一連幾天都不吃不喝。

　　“他們不是女人吧？他們的臉上怎么沒有胡子？哦，請別讓女人靠近我，醫(yī)生。”戴爾先生驚恐地瞪大眼睛盯著我和伊文斯，卻對著考爾斯說道。

　　“別擔心，沒事的。他們都不是壞人，不會害你的。”考爾斯耐心地勸說道。隨即又轉(zhuǎn)向我和伊文斯小聲說，“你們最好快一點兒，他（情緒）有些不大穩(wěn)定。”

　　“我不相信他們，醫(yī)生，別讓我也不相信你。請他們出去吧，求你了。”戴爾說他的，我和伊文斯看我們的。而考爾斯尷尬地被夾在了中間。

　　整個病房并不很寬綽。一張病床幾乎占據(jù)了三分之一的空間。唯一的窗子是雙層玻璃制成的，應該為后期改造過的產(chǎn)物，再外面是一扇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不銹鋼柵欄，為了防止病人在情緒徹底失控的狀態(tài)下做出極端行為。而在病房門旁邊就是一個小隔間，那里是盥洗室，沒有鏡子，且只能容納一人。除了管道可能做過改動之外，大部分和原先沒什么區(qū)別。我竟開始懷念起以前在這里的生活，或許是受這大片的白色影響，我大概正在被“洗腦”吧？

　　“咱們還是離開吧，托德？”伊文斯碰了我胳膊一下，道。

　　我才發(fā)現(xiàn)戴爾已經(jīng)安靜下來并且睡著了，一旁的考爾斯正在把剛給他注射的裝有鎮(zhèn)定劑的針管揣回白大褂的口袋里，仍舊帶著一副麻木的神情。

　　“有什么收獲嗎二位？”我們退到病房門外，考爾斯邊小心翼翼地關門邊問道。往病人體內(nèi)推藥的感覺應該使他回憶起了過去的光景，他對我慢慢變得熟悉起來。

　　“我們想去沃爾夫自殺的地方看看。”

　　于是我們來到了病人區(qū)的二層，這里是所有病人進餐的地方。一到了用餐時間，最緊張的要數(shù)護士和警衛(wèi)們，因為這里發(fā)生自殺或傷人事件并不止一次兩次，但無論怎么下大力量，也無法徹底控制住這種情況。當然，對外要宣稱“這里絕對是全國乃至全世界最安全、最舒適的精神病院。”，所以可想而知，病人家屬的探視時間一定是與用餐時間錯開的。還是白色。白色的餐桌椅、白色的廚房（加厚的鋼化玻璃打造的封閉但可視型廚房）、白色的餐盤、餐具、餐巾……原來如此素凈的顏色也能讓人“眼花繚亂”。伊文斯默不作聲站在一旁。

　　“那天應該是午飯時間，沃爾夫坐在這兒剛吃了一口，突然兩手掐住自己的喉嚨倒在地上表情扭曲得直打滾。我當時正在那面吃飯，是聽別人這么說的。”邊說我邊指給伊文斯看，“病人們吃飯時總會有一小撮比較熱鬧的，所以我沒理會，還以為他們又在‘自娛自樂’，直到警衛(wèi)和醫(yī)生神色匆忙地跑進跑出，我才意識到沃爾夫正在被搶救。有個年輕的醫(yī)生大聲說必須盡快送其就醫(yī)，于是警衛(wèi)們用擔架抬著他往門口走，經(jīng)過我的面前時我看到了他腳腕上的胎記……”事情就好像發(fā)生在眼前，等等，有些不對勁兒！

　　我看了看手表，問考爾斯道：

　　“現(xiàn)在應該是午飯時間，怎么這里一個病人也沒有？”

　　考爾斯有些困窘地說：

　　“按規(guī)定，午餐時間不允許外人出入飯廳，但你們既然必須來這兒，那么我們就只有讓病人們呆在他們自己的病房里用餐了。”

　　“這就是雀集嶺啊。”

　　“你們不要吃點東西么？廚房那兒可是過時不候啊。”考爾斯說著向門口走去，“你們大可以隨便問問題，但得不得的到答案就看運氣了。”白大褂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中。

　　“看來咱們要無功而返了。”伊文斯沒像我一樣被該死的“白色”所迷惑，他說得很輕松。

　　“看外面，伊文斯。”才中午，窗外卻越發(fā)昏暗起來，我的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預感。考爾斯剛剛說什么？運氣？我很討厭這個詞。

　　“好像要下霧了。”伊文斯看看外面，又看看我道。

　　“咱們恐怕必須‘無功而返’了，這霧要是下起來，兩天兩夜也散不去。”

　　“那沃爾夫死掉兩次的謎團就這么算了？”

　　“對。總比被這些白色包圍著要好。”我的心緒有些亂，伊文斯看出來了卻不說。我們一起從警衛(wèi)室拿回了屬于我們的東西，之后便迎著慢慢飄起的白霧坐進了來時開的車里。

　　“你沒事吧？”看我坐到后排座位上，伊文斯不禁問道。

　　“沒事，開車吧。”我恨不得馬上離開這鬼地方。

　　“啊哦。”伊文斯轉(zhuǎn)動車鑰匙，但打不著火。他又試了幾次，還是不行。我的預感要成真了？

　　“我下去看看。”

　　“別！”在伊文斯就要打開車門的一剎那，我把四個門同時鎖住了，“噓…你聽。”

　　我們倆都靜下來。雖然車窗全是關著的，但還是不能擋住一聲聲攝人心魄的嚎叫。

　　“是狼？”伊文斯吞了口口水，迷茫的看著車外漸濃的霧氣，或許以為張著冒火雙眼的野獸是從這山間的云霧誕生出來的。

　　“它們經(jīng)常在霧天出來覓食，在一片白色之中等待迷路的獵物。”

　　“這地方真該改名了，叫野狼嶺。”

　　白霧將我們的車吞噬，雀集嶺已然變成一座仙境，那三棟樓則成為了它的一部分，不如說是相似的顏色與它水乳交融。

　　“咱們得回去。”

　　“什么？你不是說……”

　　“‘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有時候我們也得運用一下古人的智慧哈？”

　　“它們就在附近，我聽到了。”

　　“咱們倆加在一起正好是它們的一頓午餐。”

　　“佐料呢？來點兒‘火藥小點心’吧！”伊文斯掏出槍并打開了保險。

　　我也要拔出槍來的時候，車子突然一陣晃動。伊文斯倒吸了一口冷氣，道：“托德！”只見一只體型碩大的灰狼跳到了發(fā)動機機蓋上兇猛地盯著車內(nèi)，它呲出又尖又長的牙警告我們馬上就要成為它的盤中餐了。這時，又有幾只狼從車子兩旁機警且面目猙獰地靠近。

　　“伊文斯，試試看天窗能不能打開？”我坐著沒動，邊舉起槍“嚇唬”外面的“劊子手”們，邊對伊文斯說。

　　伊文斯一手拿槍，一手去按儀表盤上的按鈕。

　　“慢點兒開。”

　　“好的。”

　　前機蓋上的應該是狼群的首領，它聽到汽車的天窗緩慢打開的響動警覺地向后退了兩步，但車內(nèi)的“美味”實在讓它不甘心放棄，它又向前走到剛才的位置。

　　“哦，該死。”天窗打開了一條縫的時候竟然卡住了，而兩側(cè)的狼群中有一只猛地撞了車門一下，頭狼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它吼了一聲警告那個冒失鬼別“打草驚蛇”，真聰明。我趁這個短暫卻寶貴的機會把槍口勉強伸出天窗縫隙，可是動物的反應總是比人快，特別是在它們極其饑餓的情況下。

　　“你在干什么？”狼群在首領的帶領下爭先恐后地躥到了車頂上，聲音幾乎淹沒了伊文斯的喊聲，“它們會把車子掀翻的！”晃動仍在繼續(xù)。

　　“不會的。我拒絕做它們的午餐！”扣動扳機的一剎那，天窗玻璃被震碎了，但狼群也暫時被打散了。若不是我擋得及時，碎玻璃有可能會把我的臉劃得像狼咬過的一樣吧？

　　“快下車！”我們冒著大霧往雀集嶺的大門方向拼命跑去。可是狼群的腳步聲也在逐漸加快，我們只能朝一片白蒙蒙里面胡亂射擊。不過狼群的嗅覺在此時發(fā)揮了巨大作用，它們把伊文斯撲到了，就在離大門還有十米左右的地方……我不敢開槍，怕誤傷伊文斯，可他掙扎的叫喊聲還有開槍還擊的聲音促使我必須采取措施，多耽擱一秒鐘都會出現(xiàn)不可估量的后果。顧不得其他狼的虎視眈眈，我舉起槍盡可能地瞄準狼的頭頸部，開槍！打偏了？不是因為別的，正是狼群首領從我的斜后方將我猛地撲倒在地造成的，槍也因此從我手里甩了出去，見鬼！對付一頭大約90公斤重的成年公狼可不是件容易事，好了，再開玩笑我們恐怕就真的要變成它們的午餐了。

　　狼的爪子很鋒利，我的雙臂一下就被劃開了幾道口子，但腎上腺素又一次將疼痛感延遲。在頭狼把我的喉嚨咬斷之前，我必須要做點兒什么！我使盡全身力氣阻止這頭發(fā)瘋的野獸那又尖又長的牙齒靠近我的頭，掙扎當中狼吐出的熱氣打在我的臉上十分惡心，還有它看到鮮活的美味就在眼前而高興地流下的口水，天吶！我想翻身或挪動一下位置都沒可能，狼死死地將我摁在它的領地上……不對！這塊地盤還有別的生物存在，他們也有著自己的首領，比如克里夫院長！我的手滑了一下，眼看狼的血盆大口就要咬到我的下巴，突然傳來幾聲利落的槍響，剛剛還想吃我的猛獸瞬時癱軟下來倒向一邊，其余的狼有和它們的首領一樣一命嗚呼的，而大部分還是四散奔逃了。我趕緊爬起來去看不遠處的伊文斯，還好他和我一樣只是被抓傷，不過槍里的子彈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喂！快進來！它們還會回來的！”雀集嶺的大門徐徐打開，同時傳出了一個警衛(wèi)的喊聲。

　　我放棄了在大霧中尋找那把被甩出去的槍的念頭，與伊文斯一起迅速地跑進了大門里面。在一片白色接著一片白色之后，我們被帶進了不久之前才呆過的病人區(qū)，只不過這次去的不是二層。被狼群突襲后的緊張感猶在，心跳加快和腎上腺素停止分泌使得我的傷口開始疼痛，胸口上的舊傷也越發(fā)難受起來，所以并未注意到伊文斯和我被獨自撂在了一間白色房間里。

　　“這是什么味道？”伊文斯的話提醒了我。

　　“糟糕！”不等我反應過來，伊文斯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我也感到一陣暈眩，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一層是給病人消毒的地方，其實也是給那些反抗意識強的病人實施麻醉的地方。藥劑呈霧狀從白色的四壁，甚至是天花板和地板處揮發(fā)出來，以達到最佳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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