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我們穿得光鮮十足去吃了頓豐盛的早餐。所謂光鮮,不過是整潔了一點。所謂豐盛,只比平常多了杯豆漿。
我們早早就準備上班。待我們站在門口看見一如昨天中午的場景時——無數禽獸圍在銷售部前準備進攻,我們明白了,今天又是大忙天。
中午吃飯時,黃毛說:這工作我們要做慢點,那樣我們就可以加班,那工資就多了。
我說:這不太好吧。
大個義憤填膺說道:這怎么不好了,如果他給的工資很符合我們的勞動成果,我一定拼命干。但現在只有4塊/小時。是四塊,不是十塊啊!這完全是剝削勞動力,還違反了最低工資標準!我們要堅持正義,消滅地主。
我看著把老板說成地主的語無倫次的大個,說:好吧。
這時,主管打好飯坐到我們身旁,說:在聊啥呢,聊得真開心。
我一看他的飯碗,靠,一股心酸憤怒涌上鼻子,我那不好使的鼻子終于要噴出氣來。
原本我想把那憤然吞下的飯吐出來以示抗議,但想到這食物還是不能浪費的,我就把那即將噴出的氣連同我正在嚼著難以咽下的飯一起弄到肚子里去。
主管看見我好像很憤怒的樣子,大笑說:你好像很生氣啊。
我斜盯著他,說:你看你碗里的跟我們碗里的有什么區別?
主管低頭一看,說:沒什么區別啊,都是飯與菜。
我說: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主管說:那你說有什么區別。
我說:憑什么你的飯菜比我們好那么多?我們的飯菜像給豬吃的,你的就是給領導吃的。
主管說:你這說的不就是事實嗎?
大個一直聽著,忍受著這屈辱的諷刺。黃毛則像齊天大圣,他是忍不住的。他站起身來,夸張地打了個哈氣。他的頭像是掉落懸崖的石頭,一直往主管的飯碗飛。還好,他還不至于傻得用自己的臉與主管的飯同歸于盡。在他的頭將要犧牲之際,他剎住了車,裝作不小心的樣子往主管的飯里吐了口口水。然后他站起身來,擦了擦嘴,說:真他娘的晦氣,哪個王八蛋在想念我?
主管沒看到黃毛那不小心的動作,說:沒事沒事,感冒而已,要不要我提前支點錢給你去買藥?
黃毛說:不用客氣,留給你自己買藥就好了。
主管不搭理他,開始吃飯。
我看著主管吃得津津有味的神情,說:主管啊,看你吃得那么開心,你的飯一定很好吃吧。
主管說:這不廢話嗎?當然好吃,比你們的好吃多了。
我點了點頭,說:那是那是,主管你要吃多點啊。
主管說:還用你說嗎?
我的心不自覺就樂了。真舒暢。
想起今天是除夕,按照國家規定的法定假日三倍工資來說,我們的工資理應增加。
我問主管:主管,今天是除夕,明天是春節,你想想是不是要多給我們兩份工資?
主管說:為什么啊?
我說:你想想國家是不是有什么規定啊。
主管說:沒有啊,有什么規定啊?你神經病啊?
我說:那個三倍工資啊,法定假日的三倍工資啊。
主管哦了一聲,說:那是國家規定,不是我們規定,我們沒有這個規定。
我說:國家規定老大了啊。
主管說:國家規定了老大,但老大沒有規定你們,所以就沒有了。
我說:憑什么。
主管說:憑你們沒有話語權。
我說:信不信我去狀告你?
主管說:你狀告我有什么用?你以為我會告訴你我也沒有三倍工資嗎?況且你一個臨時工去狀告老大,你以為人家有那么多時間搭理你?
我說:原來你也沒有啊。
主管拍拍我的肩膀說:真的,我沒有。
在這點上,我感到主管與我們一樣可憐。一想到我們三個很可憐,我就恨不起主管了。可主管偏偏是我老大的老大的手下,我見不著老大,只能把氣翻他身上使:知法犯法,我呸。
主管說:你對著我說沒用,你要去對著老大說。
我說:我找不到老大啊。
主管說:我也找不到。
我說:那怎么辦。
主管聳聳肩說:不能辦。
吃過午飯,我大個還有黃毛帶著憤怒回到崗位。下午的人比上午的還要多,這能不能說明下午的人早上都在睡懶覺而下午來買房呢。
一個下午很快就過去了,讓我十分驚訝的是,有個看起來很窮的阿伯竟然買了兩棟房子。我不明白為什么限購令出臺了他還能買到兩棟房子。當時主管跟我說,你別管那么多,只管登記好了。
晚上加班下班后我跟黃毛說:今天下午那老伯真牛逼,買了兩棟房子。但不是限購的嗎?
黃毛說:人家有錢,既然有錢,那什么買不到?
原來我以前所想的觀點是錯得離譜的——這世上不會有那么多人天天有那么多錢來買房。其實真的有那么多人天天有那么多錢來買房,至于為什么先前那十多天一直那么慘淡,那是因為已經無房可賣,更使我震驚的是,原來有那么多人天天有那么多錢來買很多房。我終于明白我處于一個什么樣的局勢——四年后的房價絕對上漲幾十個百分點,那就是說我買房的夢離我越來越遠了。
我突然覺得一個十分沉重的擔子就這樣被放在我的肩膀上,在不幸中的一丁點幸運的是,我在大一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可我明白了這個道理有什么用?除了給我一點用處不大的危機感外,還有什么?我要挑著這沉重的擔子去走我的四年。我想,我的青春會不會被這些過早就放在肩膀上的危機感一點一點地蠶食掉呢?
這天挺冷的,我回到宿舍,連澡都懶得洗就躺在床上睡著了。睡夢中的我好像還在想著那房子的問題。
在工作的第二十天結束之際,新推出的樓盤全部賣完。忙碌的日子總共持續了七天。這七天里,我們三個的手廢了不止一次,但人的修復功能是很強大的。有一晚大個實在累得不行,問我們我們會不會傷殘然后帶薪養傷呢。結果第二天他的手就完全康復了。我想,如果大個的手傷了,會存在帶薪養傷的可能性嗎?怎么可能!帶釁養傷還差不多。
工作的第二十一天雖然沒有房子賣,但我們還要趕一份數據表。統計哪些人賣了多少樓盤等數據。
忙碌了一天,下午四點我們終于把表格趕出來了。
我一看那表格,嚇得魂飛魄散。總共三千六百個單位,一位名叫芳芳的售樓小姐賣了兩百七十四套,第二名才賣了六十二套。
我指著那表格,顫聲說道:這,這還是人嗎?那么牛逼?
黃毛詭異一笑:她不是牛逼,而是相反。
我說:什么相反?
黃毛說:你把牛逼反過來念。
我低聲一念,不解問道:這詞什么意思,關她賣房什么事?
黃毛說:小婷告訴我,這賣房賣得多的人一般是賣著賣著就開房了。現在懂了沒?
我說:你就那么確定她說的是真的?
黃毛說:猜猜就知道了,你也不想想怎么可能三個登記員同時懷孕同時請假?那肯定是那個時候的房子特別好賣,她們都出去開房了。
我說:你這猜測還真沒很穩的根據。
黃毛說:不信就算。
我說:為什么她們是登記員也可以賣房?
黃毛說:要是有人幫你把工作全都做了你樂意嗎?
我猛然點頭。
我說:全部售樓小姐都是這樣的嗎?
黃毛說:你也別想得那么悲觀。那肯定不是的。這房子本來就越賣越好賣,不過開房就更好賣了。
大個說:為什么要開房啊。
黃毛說:你這個唐僧是永遠不懂的。
我把表格往下拉一看,小婷的名字竟顯現在屏幕上。
我說:黃毛,你小婷的名字也在上面啊。
黃毛把拉下表格一看,臉都綠了。一瞬他的表情又恢復正常,擺擺手說:沒事沒事。
迎面走來主管,我看著他那欠揍的表情還是想狠狠地揍他一頓。
他走到我們身前,說:表格整理好了沒?
我對著電腦做了個請的手勢。
主管說:啞了?
我瞪了他一眼,說:你沒長眼睛?自己看啊。
主管繞過桌子,站到我身后,說:確定沒錯?
我說:那是必須沒錯的。
主管說:好。你們被解雇了,待會到財務拿錢走人。
這消息如同大雨變成小雨,對我們一點影響都沒。雖然我們覺得應該是我們炒他魷魚,但誰炒誰也無所謂,我們已經不想干了。
可黃毛還是裝出一副憤怒的表情,他一如既往拍了桌子,說:你憑什么解雇我們?
主管說:就憑你們幾個是臨時工而已。
黃毛說:算了算了,不跟你扯了,最后一次就放過你了。
幾分鐘后,我們收拾好銷售部里其實沒多少是我們的東西后,前往財務室。
坐在財務室里的女人大概有四十歲。難道天下的財務室都由中年女人坐鎮?
只要牽涉到錢,黃毛就變得十分客氣。
他上前彬彬有禮說道:這位美麗的女士,我們是來拿工資的。
坐在那算著賬務的中年女人頭也不抬,繼續算著她的賬務,說:油嘴滑舌的,你們叫什么名字。
黃毛說:分別是黃毛毛、寧十三和北大。
中年女人哦了一聲,說:等我一會。
這一等,就等了半個小時。
半小時后,算了一大堆賬務的中年女人終于算完,抬起頭看我們,說:你們叫什么名字來著?
黃毛依舊很有禮貌說道:黃毛毛、寧十三和北大。
中年女人打開抽屜,拿出一堆卡,翻了好久才翻到我們三個的卡。然后她又低頭按著計算器算了一分鐘。
大個說:好了沒,等了好久了。
中年女人扶了扶眼鏡,說,好了,你們看看這數目對不對。
我們上前拿著自己的卡,還有中年女人計算后寫在紙上的錢。
黃毛一千四百。寧十三一千四百五十。北大一千五百。
黃毛說:怎么成等差數列了。
中年女人說:老板看你們挺辛苦的,就給你們加人工了。原本你們每個人的工資總額是一千三百,最后老板給你加了一百,給寧十三加了一百五十,北大加了兩百。
黃毛說:為什么加的數額不一樣?
中年女人不耐煩說:你最不勤奮,北大最勤奮,懂不?
黃毛恭敬地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
中年女人起身打開保險柜,拿出錢數了數,遞給我們一沓錢,說:你們確認一下。
黃毛拿過錢,足足點了三遍,說:沒錯。
中年女人說:沒錯就走人吧。
黃毛突然變臉,說:老婆娘,你拽條毛,丫的以為自己管錢就全世界最大?我呸。還讓我們等半個小時,祝你以后全家出行每次都等半個小時。
這時,財務室里的音響播放著劉德華的那首男人哭吧不是罪,而且還是那句哭吧哭吧不是罪。
最后,我們在中年女人一臉錯愕下轉身,留下三股微弱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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