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大家可能不太了解。曹髦這個人,別看他政治斗爭不在行,在藝術方面卻有相當高的天份。他是個非常出色的畫家,有許多作品,如《祖二疏圖》、《盜跖圖》、《黃河流勢》、《新豐放雞犬圖》,都得以流傳到后世,成為珍品。他最有名的一幅畫叫做《黔婁夫妻圖》,因為此畫,唐代著名書畫家張彥遠在他所撰的《歷代名畫記》中評論說:“曹髦之跡,獨高魏代”,這應該說是一個很高的評價了。不過曹髦本人并不認為自己搞政治不行,更不甘心只去做一名畫家。曹髦活著的時候,就曾經氣呼呼地對身邊的人說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就是這句為我們所熟知習語的出處了。事實上,隨著權勢越來越大,對自己篡位的野心,司馬昭的確已經懶得去掩飾,當時朝野之人心里都明白司馬昭在謀劃著什么,因此“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說法,倒也不能算作夸張。不過大約是因為高貴鄉公曹髦之死與自己關系太過緊密,司馬昭還是沒敢借這個機會廢魏自立,而是在與一眾公卿商議之后,決定立燕王曹宇的兒子常道鄉公曹奐為帝,這就是曹魏最后一任皇帝,魏元帝。
新皇帝上臺以后,司馬昭打算做件大事,作為日后代魏自立的政治砝碼。當時對他來說,還能稱得上是大事的,就只有伐吳和滅蜀兩件了。當時三國鼎立的局面已經維持了幾十年了,要是能在他司馬昭手上把魏國這兩個老對手給結果掉,那他得多長臉兒啊?可是吳國和蜀國,應該先打誰呢?這讓司馬昭頗費了一番思量,最后他還是決定先拿蜀國開刀。
這樣的決定,其實是很有道理的。魏元帝景元元年(公元260年)夏天,司馬昭將眾官聚到一起,對他們說道:“自從平定壽春的叛亂以來,咱們已經有六年沒有打仗了吧?咱們修養了這么長的時間,治兵繕甲,就是為了積蓄力量,討伐吳和蜀這兩個不臣之國。我想了想哈,要是先打吳國呢,咱們一要做戰船,二要通水道,這一場忙活下來,錢可花老了。其實不光是錢的事,想要干成這事,光準備工作,就夠十萬多個壯丁干上它一年半載的。再說南方氣候陰濕,咱北方人在那兒待久了,一定會長病的。所以我看不如先拿下蜀國,然后經過三年左右的準備時間,我們從巴蜀發兵,順流直下,水陸并進,一定可以把吳國也滅掉,坐收事半功倍之功。這就是春秋戰國時候“滅虞定虢,吞韓并魏”的計策。算起來呢,蜀國的軍士總共大約有九萬人,留在成都及其他郡縣負責防守的,有不下四萬人,剩下的機動部隊,不會超過五萬人了。現今我軍已經把蜀國的軍事首領姜維牽制在沓中(今甘肅省舟曲西、岷縣南,臘子口西南)一帶,使他沒有辦法東顧,然后我們發兵直指駱谷,去攻打他們防守空虛之地,然后就可長驅而入,直取漢中(今陜西省漢中市)。他們要是憑城守險呢,那么兵力就一定會分散開來,戰線就會被拖得很長,他們就會首尾難以相顧。這樣我們一邊攻城,一邊跟他們野戰,讓他們有劍閣之險而守之不暇,有關頭營壘而不能自存。劉禪那主兒,就是個傻瓜蛋,一點本事沒有。可以想象,蜀國邊城外破,士女內震,那得是啥樣的混亂情景啊。這樣的國家不亡,啥樣的國家會亡?”
這些關于當時形勢的判斷和軍事行動的分析,條條精辟,句句在理,讓人在對司馬昭的殘忍狠暴感到痛恨之余,卻又不得不佩服他的聰明才智。尤其是他先伐蜀,然后從蜀地長江上游順流直下,水陸并進,伐滅吳國的設想,跟后來西晉名將羊祜、杜預、王濬等人的設想不謀而合,展現出卓越的大局觀和軍事預判力。因此,實際上,這一最經濟、最實用的伐吳方略的始創者,還應該追溯到司馬昭的身上。
計議已定,司馬昭任命鐘會為鎮西將軍,讓他都督關中,為伐蜀作好準備。與此同時,他放出話去,揚言要先攻吳國,以迷惑蜀國。蜀國軍事統帥姜維聞訊以后,忙把情況上報劉禪,向他建議派兵把守陽安關口(即陽平關,在今陜西省寧強西北)和陰平(今甘肅省文縣西北)的橋頭,作好防備。可是這些正確的建議,劉禪根本聽不進去,他寵信的只是那個宦官黃皓。黃皓幫劉禪占了一卦,認為魏軍不會進攻,劉禪居然信以為真,于是把姜維的建議置之腦后,根本沒有在關鍵的位置布置防守。
魏元帝景元四年(公元263年)夏天,司馬昭征四方之兵,共十八萬,分三路進攻蜀國。這三路分別是征西將軍鄧艾的三萬余人的軍隊,雍州刺史諸葛緒的軍隊三萬多人以及鎮西將軍鐘會的十余萬主力部隊。魏軍的這次西征,總得來說,是一路勢如破竹,不過戰爭的過程還是頗有些曲折的,比如鄧艾一路就遭到了蜀國大將姜維的有力阻擊。有關這次戰役的細節,我們在此就不詳細介紹了,大家若有興趣,可以參看《三國志》和《三國演義》。
跟魏國對峙時間長達四十多年的蜀國,之所以到這時如此容易就被滅掉,原因很多。首先,諸葛亮為了盡早實現劉備臨終的遺愿,連年用兵,客觀上使得建國不久,原本就實力偏弱的蜀國陷入國力虛耗,民生凋敝的境況。其次,諸葛亮死后,蜀國更面臨著人才凋零的無奈現實,再加上蜀主劉禪,那直接就是個弱智低能兒,整天被黃皓等宦官讒臣忽悠得五迷三道,一點正事不干,因此蜀國的軍心和民心實在已經空虛低落到了極點。除了這兩點以外,魏國派去伐蜀的這幾路人馬,他們的統帥也個個不是省油的燈。單是一個鄧艾,就已經能夠跟姜維戰個半斤八兩,旗鼓相當了,再加上還有個一肚子鬼主意的鐘會呢?因此,魏軍沒費太大的力氣就打到成都了。
魏軍開到成都門外時,蜀軍的防守力量還集中在劍閣,成都幾乎處于不設防狀態。聽說魏軍已經臨城,蜀國君臣慌作一團,不知所措。這時候有人建議讓劉禪逃向南中地區(今四川南部及云、貴部分地區),但是那里是蠻族的聚居區,情況非常復雜,能否站穩沒有把握。又有人建議東投孫吳,但此時孫吳也日益衰弱,自身難保。最后光祿大夫譙周力主降魏,群臣多相附和。于是這年(公元263年)十一月,劉禪接受了譙周的意見,開城降魏,蜀漢遂告滅亡。司馬昭滅蜀的計劃,只用了半年就完成了。三路大軍聯合作戰,滅掉蜀國,這對魏國本來是件好事,可是在戰事結束以后,隨即又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動。在征蜀戰役中立下大功的鄧艾和鐘會因為各種原因,先后被殺,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平蜀三將爭功”的事件。這段情節的精彩,我會在后面《此座可惜》一篇中向讀者朋友們呈現,在此且先略過了。
蜀國滅亡前夕,捷報傳到魏國,朝中群臣為了拍司馬昭的馬屁(這可是名副其實的拍“馬”屁),遂聯名上表,請求讓魏元帝封司馬昭為晉公。其實說是聯名上表,這事大約也是司馬昭預先安排好的,因為我們知道,“公”乃是“王”以下臣子所能得到的最高爵位,進了公以后,再做皇帝,才會順利成章。到這時,新上臺的魏元帝已經完全淪為了傀儡,他哪里敢不答應呢,于是下了一道詔書。這封詔書寫得宏麗典雅,把司馬昭夸得超堯舜而慚周召,堪稱天上一個,地下無雙,詔書的最后則非常誠懇地請司馬昭接過晉公的爵位。
詔書寫好后,魏元帝讓百官捧著它,徑直送到司馬昭府上,請他過目。司馬昭看了以后,心下十分滿意,覺得這樣的措辭,還算是比較貼切地體現了自己的偉績豐功,可是在眾人面前,他還是得做場戲的,于是他先是對著詔書磕頭行禮一番,然后清清嗓子,開口說道:“哎呀,這個嘛——皇帝跟各位大人都太客氣了嘛,太客氣了嘛。什么公啊,侯啊的,其實我不太在意,不太在意。我這個人呢,比較的——淡薄名利,淡薄名利。所以這個封號呢,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司馬昭在這個位子上待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些百官群臣,哪個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啊,誰不知道他是在演戲啊?于是司空鄭沖率群官:又在那兒歌功頌德一番:“就憑您這功勞和德行,您不進公,誰能進公啊;再說要是您不肯受這封號的話,別說皇帝過意不去,我們這些做下屬的,還有天底下的老百姓,也都不能答應啊。您節操高尚,淡薄名利,這是沒啥錯,可是您也得替天下蒼生想想啊。天下人都還指望著您進位為晉公,然后為魏國掃清宇內,安定天下呢。等到了那個時候,您再把官印一推,把爵號一扔,去悠游五湖,隱逸山丘,豈不更美嗎?真到了那個時候,您是要做周公也做得,想做許由也做得,天底下還有比您更成功的人嘛?您有才啊!實在是太有才了!”司馬昭聽了這話,十分受用,心說還是你有才,這話說的,咋就把我這小心肝忽悠那么舒坦呢?于是他終于不再退讓,坦然接受了晉公的封號。
進“公”以后,緊跟著下一步就是封“王”啦。魏元帝景元五年(公元264年)三月,皇帝封司馬昭為晉王,給他增加二十郡的封地。同年五月,皇帝又被迫追封司馬昭他老子司馬懿為晉宣王,追封他老哥司馬師為晉景王,封他兒子新昌鄉侯司馬炎為晉世子。從“公”到“王”,司馬昭距離皇帝的位子只剩一步之遙了。不過,或許是因為人殺得太多,注定要遭天譴,被封王以后不久,司馬昭偶感風寒,小病很快變成大病,沒過多久就掛了,死時年五十五歲。事先已經做了那么多工作,卻沒能等到黃袍加身的一天,司馬昭一定是超遺憾,超不瞑目的。到此為止,在篡奪魏國政權的運動中起到關鍵作用的司馬氏父子三人,在本書中已經全部登場了。那么他們的后代司馬炎究竟能否順利地取代魏國,建立自己的政權呢?請您繼續關注《漫說兩晉南北人?西晉篇》后續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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