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周曉陽躺在床上，一個側身，看到了放在床頭的粉紅色紙袋。

　　　“呵，”他冷笑一聲，“你和別的男生甜蜜，我卻還在想著，送你一個什么樣的禮物你才會喜歡這樣毫無意義的問題。”自言自語完，他將袋子一把抓起來，沖著地下就是一扔。

　　　紙袋凹陷了一塊，像是被磕掉了一塊血肉的嬰孩，小小的身軀，在地上掙扎著。

　　　手機響了，一條來自吳嵐的短信：“晚上七點，小白亭，我有話對你說。”

　　　正好，我也有話對你說。周曉陽想。

　　　他下床，將袋子撿起來，胡亂地將褶皺的部分拽平，重新丟回了床上。

　　　鄭蓉蓉坐在床上，一邊看著電視劇一邊織著圍巾。小巧纖細的手指靈活地擺弄著兩根長長的棒針，收線后，她欣慰地笑了。

　　　她將手機拿出來，給周曉陽發了一條短信：“晚上有空嗎？”然后忐忑地躺在床上，看向天花板。

　　　期待的手機鈴聲很快就響了起來，她趕緊拿起手機。

　　　“晚上七點，小白亭，我有話對你說。”

　　　平安夜的校園里，格外熱鬧。

　　　天空中飄著許愿的孔明燈，火光一閃一閃的，在風的吹拂下，漸漸隱沒在高聳的樓后。所有的松樹都被掛上了五顏六色的彩燈，一圈一圈地繞在樹枝上，像戴上了項鏈一樣美麗。

　　　帶著紅色圣誕帽的情侶們，互相贈送給對方包裝精美的平安果，然后相互依偎在一起，對著天空中的孔明燈，許下心愿。

　　　吳嵐坐在花園里的小白亭上，看著眼前美好的景象，心中充滿了憧憬。

　　　她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再過十分鐘，自己就可以牽上周曉陽的手，或者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又或者，鉆進他溫暖的外套，默默地坐著，看天上的孔明燈，看天空中一閃一閃的星光，享受這個特別的節日。

　　　還記得去年的平安夜，下了晚自習，兩人在回家的路上，緩緩地推著車子。到了大門口，周曉陽突然停了下來，讓吳嵐閉上眼睛，然后她感到他將她背上的書包鏈拉開，塞進去了一個東西。回到家后，她打開書包，一個心形的紙盒子，里面裝著一顆紅彤彤的蘋果，蘋果上面貼著一張小紙條：圣誕節快樂，我親愛的寶貝。

　　　吳嵐想到這里，微笑了，她將手上的袋子捏緊，里面放著一個耐克科比護腕，是她省了好幾天飯錢買的，三天后的籃球比賽，她希望他可以發揮最好的水平，這個護腕上，充滿了她對他的祝福與祈禱。

　　　她想著想著，會心地笑了，抬頭，看到周曉陽走過來的身影。

　　　意料之中，他拎著那個粉紅色的紙袋，另一只手插在兜里。

　　　她站起來，伸出手打了個招呼，燦爛地笑著。

　　　他卻面無表情，整張臉像被凍住了一樣，仿佛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圣誕節快樂，這個禮物送給你，雖然不是很貴，但是禮輕情意重嘛，我想男生可能都比較喜歡這類東西吧，正好籃球賽馬上就要舉行了，你戴上它，就會得到我的保佑哦，還有，可能我前幾天有些小心眼，有些任性，但是那是女孩子都會有的通病啊，你不要太在意啊，所以，我想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要再冷戰了，這些天我過得真得很難受，你應該也……”

　　　“我們分手吧。”

　　　吳嵐的話被硬生生地截斷在了空氣中。

　　　“你說什么？”

　　　“我們分手吧。”

　　　呼出的哈氣，在零下的溫度中，迅速化作一團白色的霧，籠罩在他的臉上，看不清表情。

　　　吳嵐的眼淚，頓時盈滿了眼眶。她強忍住淚水，故作平靜地側過臉不再看他，然后笑著說：“別開玩笑了，又不是愚人節。”

　　　“沒開玩笑。”聲音冷冷的，瞬間將周圍的空氣凝結。

　　　“那這個又是什么？”吳嵐伸手指向他拎著的粉紅色紙袋。

　　　“分手禮物。”他伸出手，遞過來。

　　　吳嵐一把將它甩到了地上。眼淚也在這個時候，像決了堤的大壩，奔涌而出。

　　　“給我一個理由。”吳嵐哽咽道。

　　　“沒有理由。”周曉陽轉身欲走。

　　　“你騙人！”吳嵐突然沖他大吼道。

　　　就在這個時候，鄭蓉蓉恰好走了過來，看到這樣的場面，頓時尷尬地不知所措。

　　　“我……我不知道……這……你倆……繼續……”她斷斷續續地說著。

　　　“你想要理由是吧？”周曉陽提高了音量，一步走上前，拽住鄭蓉蓉的胳膊，將她攬到懷里，低下頭深情地吻她。

　　　鄭蓉蓉的眼睛吃驚地瞪得很大，卻沒有一絲反抗。

　　　吳嵐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晴天霹靂，當頭一棒。

　　　耳朵里一片嗡嗡的聲音，聽不到周圍慶祝節日的喧囂聲，聽不到天空中禮花彈的爆裂聲，聽不到遠處傳來的好聽的圣誕歌。

　　　大腦一片空白，周圍所有的景象全部消失，沒有許愿的孔明燈，沒有裝點著彩燈的圣誕樹，沒有一個個包裝精美的平安果，沒有戴著紅色帽子的手拉手的情侶。

　　　只有他低下頭和鄭蓉蓉親吻的畫面。

　　　瞬間放大，放大，再放大。

　　　占據了她的整個瞳孔，占據了她的整個大腦，占據了她的整顆心。

　　　胸腔悶得慌。像一顆定時炸彈，瞬間被引爆，然后整個胸腔被炸開，血肉模糊的組織濺落一地。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空洞洞的心房，看到了散落一地的心臟。

　　　碎得四分五裂。

　　　“這個理由夠嗎？”周曉陽松開鄭蓉蓉，走過來問吳嵐。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你是在騙我，你是在騙我……”吳嵐拼命地搖著頭。

　　　“很眼熟，不是嗎？”周曉陽冷冷地說。

　　　吳嵐停住，抬起一雙詫異的眼睛。

　　　“不要用這么無辜的眼神看著我。”

　　　周曉陽從兜里拿出手機，緩緩地舉到吳嵐的眼前。

　　　那張照片，自己的側臉，很突兀地閃現在眼前。

　　　雙腿一軟，吳嵐癱坐在地上。

　　　“你聽我解釋，這不是……”吳嵐跪過去抱住他的腿。

　　　“這不是你？或者你想說，這不是真的？”周曉陽用手緊緊地捏住吳嵐的下巴，紅紅的眼睛布滿了憤怒的血絲。

　　他狠狠地一甩，吳嵐趴倒在地。

　　　“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他冷漠地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吳嵐望著周曉陽和鄭蓉蓉拉起手離開的背影，流不出一滴淚水了。

　　　或許眼淚，也有一天會哭干吧。

　　　吳嵐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自己就一直在寒風中坐著。

　　　臉上冰涼冰涼，風夾著絲絲細雪，拍打在自己的臉龐，留下一朵朵冰花。就像是潮水拍打在岸邊，激起的浪花一樣。

　　　那張照片反復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像是牢牢地刻在了視網膜上。

　　　該怎么解釋，她其實都不知道。

　　　努力回想那天發生的每一個細枝末節，只覺得上天似乎給自己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她現在，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那天中午，當她看到他倆從飯店前走過的時候，心里是充滿了悲傷的，當她看到他回復的短信時，悲傷瞬間溢了一地。

　　　王杰似乎看出了她心情不好，于是拉著她去了KTV，送上來的啤酒被她喝了一瓶又一瓶，她一邊喝一邊沙啞著嗓子唱歌，唱累了，她靠在沙發上，頭暈沉沉的。

　　　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夠忘記那些畫面。

　　　眼皮沉沉的，垂下來，她感到有人摟住了自己的肩膀。

　　　她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周曉陽的身影。

　　　是你嗎？你終于回到了我的身邊。

　　　溫熱的鼻息襲來，唇就被死死地壓住了。

　　　吳嵐熱烈地回應著，腦海中是周曉陽微笑的臉。

　　　像陽光照耀在身上一樣的，溫暖的臉。

　　　“這么晚了，把我叫出來，是不是想給我個平安夜驚喜呀？”王杰揣著兜，笑嘻嘻地坐在吳嵐身邊。

　　　“那天去KTV，你是不是把咱倆……咱倆接吻的樣子給拍下來了？”吳嵐生氣地問他。

　　　“就這事啊，我以為什么大不了的呢，對啊，我就是照下來了，你知道我這人熱衷于自拍。”王杰無所謂地說道。

　　　“我都說了那是個誤會！是個誤會！我那天喝多了，所以……”吳嵐沖他叫道。

　　　“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很久了。”王杰突然打斷了她的話。

　　　他雙手抓住她的肩膀，很認真地說：“做我女朋友吧。”

　　　“啪”的一聲。吳嵐重重地打了王杰一個耳光。

　　　“你就這么卑鄙無恥嗎？你就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將我從周曉陽手中搶走嗎？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我真是惡心死你了！”

　　　**

　　　“呵呵，”吳嵐冷笑一聲，“又是她。”

　　　雪越下越大，地面漸漸被覆蓋成一片白色，踩在上面，柔軟的感覺就像是在做腳底按摩。

　　　曾多少次幻想過，每當下雪的時候，都和周曉陽一起，踩在尚未有人踩過的新雪上面，留下第一個腳印。

　　　因為她相信，第一個踩上去的腳印，能夠深刻到永遠。

　　　仿佛只有這個樣子，才能見證兩個人的美好。

　　　可自己身邊的人，卻不是他。

　　　“蔣玥玲為什么總是找你麻煩？”王杰問道。

　　　“因為她喜歡周曉陽，而周曉陽喜歡我。”吳嵐的語氣很淡，像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真搞不懂你們女生，屁大點事，非得弄得跟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天崩地裂驚天地泣鬼神一樣。”王杰嘲弄道。

　　　“呵呵，你不懂。”吳嵐無奈地笑了笑。

　　　“那你……打算怎么辦？”

　　　她搖搖頭，兩行眼淚緩緩流了下來。

　　　王杰怔了一下，伸出手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抹去。

　　　卻怎么也抹不干凈。

　　　淚水越聚越多，王杰的手指被打濕了。

　　　他一把攬住她，心疼地說：“想哭就哭吧。”

　　　他感到她顫抖的身子貼著自己的胸膛，嗚咽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里，聽得那么清楚。

　　　周曉陽站在不遠處，頭發上落了一層白色的雪花。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

　　　狠狠地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