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蹤的偵探

　　維克特·帕米迪耶是一個令警局和秘密調查部又愛又恨的人物。二十歲從警校畢業后做了一名普通的“制服警察”。但因在四年后的一起連環兇殺案的調查中功不可沒，他被國安局秘密調查部任用。可是維克特·帕米迪耶并未接受這令無數有志青年側目的好工作，直到報到日期截止那天也沒出現在秘密調查部人事科的辦公室里。那么這個人到底去哪兒了？又去做什么了？還是徹底的人間蒸發了？答案很詭異：維克特·帕米迪耶成為了一名私家偵探。他與女友斯芬娜·荷美爾一起創辦了這家以他名字命名的私人偵探事務所。哦，順便提一句，斯芬娜·荷美爾是個模特。至于他們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那又是另一個詭異的故事了。

　　我第一次見到維克特·帕米迪耶是在我剛進到秘密調查部工作的第一個月。因為新入職的成員要簽很多份協議，還要領取很多東西。這其中就包括一部裝滿各個上、下級成員以及各種聯絡組織電話號碼的手機，而這里面就有“維克特私人偵探事務所”的聯系方式。雖然我當時沒見過什么世面，但一個國家機構怎么能與私家偵探相互合作，這個問題還是讓我非常吃驚和不解。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撥通了那個號碼……兩聲前導音過后傳來了一陣柔和優美的女聲，“你好。歡迎致電‘維克特私人偵探事務所’。請問您有什么問題需要幫忙嗎？”我猜這是斯芬娜·荷美爾在說話，后來事實也驗證了我是對的。“我叫約翰·戴維斯，我是個代筆作家，想為維克特先生寫一本自傳。”我都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這么個“理由”，還以為電話瞬間會被掛斷，但神奇的是，當天晚上晚飯時間后大概八點鐘左右，我就坐在了維克特的事務所里。

　　“好一個‘代筆作家’，這么年輕。你到現在一共寫過多少字，約翰·戴維斯？”維克特一臉自信和輕蔑的表情道。

　　他是個其貌不揚的人，與坐在一邊的斯芬娜·荷美爾比起來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前者個頭中等，不愛刮胡子，頭發總是亂蓬蓬的都不舍得整理一下，還穿著一身老土的灰色粗呢布料西裝，就好像從19世紀末20世紀初柯南·道爾爵士筆下的英國倫敦走出來的紳士，而只有他自己從不那么認為。后者皮膚光滑白皙，眼睛就像個被濃密的睫毛包裹起來的藍寶石一般，總是閃爍著動人、熱情和能夠征服一切男人的光芒，再難看的衣服穿到她身上，都仍能勾起人心中那股欲望的小火團并將它越燒越旺……這兩個怎么看都無法聯系起來的人就這樣已然是幸福甜蜜的準新人一對了，真是叫人不可思議。

　　“先生，先生！你沒事吧？”還是斯芬娜柔和優美的聲音，它將我從“幻想”中解救出來。

　　“我需要這份工作。”我清了清嗓子道。說完，我便明白自己“露馬腳”了。

　　“哈！”維克特的笑聲有時也像那身衣服一樣富有“鄉土氣息”，“還用我來揭穿你嗎，年輕人？”他看了一眼我襯衣前襟夾過通行證的那塊布料上的痕跡，但還沒有要送客的意思。

　　我低下頭，無奈地看著地上鋪得整齊且顏色、質地都與這里的主人格格不入的地磚。第一次見面就這么失敗？還好我在秘密調查部只是個新人，不然恐會淪為下半年全部甚至全局的笑料。

　　此后，直到埃文出事前，一切都還未發生之前，我們才見過第二面。這么說來，我們就連熟識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比擦肩而過的路人好些罷了。

　　再見到維克特·帕米迪耶時，他已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更重要的是他的著裝正常了許多。我從他口中得知事務所就快要停業的消息，可他既不失落，也沒顯得那么傷感。相反，他的雙眼不時閃著興奮的光芒。

　　“你知道嗎？咱們倆差點就成同事了呢。”維克特點燃一根煙，見我皺著眉頭直往一邊扭腦袋，他換個位置站到了下風口。

　　“也許沒成未必是壞事。你在外面恐怕能更清楚地去看這個世界，從而做出正確的判斷。”我望向遠處冒著白煙的發電廠煙囪，心里不禁想到，怪不得他的事務所這兒很少有鳥或小動物經過。

　　“正確？”他冷笑了一下，“你能告訴我什么是正確，什么是不正確嗎？它是無形的，而且也不好判斷。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托德。這么叫你可以吧？”他說話有時并不像個紳士。

　　“當然可以。”我的嘴角微微上挑，道。

　　“沃爾夫·班德勒我想你應該認識吧？”此話一出，我的心便像與遠處正在鳴響的鐘聲共振一般那么的熟悉，卻又如此的突然。

　　“他是我的病友，已經死了。你問這個干什么？”我知道這話淡得像白水。

　　果然這令他表情厭惡，他猛吸了一口煙，然后陶醉地從鼻子里冒出兩個煙圈，水平真高，但很快被風吹散。

　　“你應該跳出那個圈子到外面來看一看了。”

　　“呃，如果有機會，我想我會試一試的。”

　　維克特看出了我的言不由衷，于是笑了笑，說：

　　“能逃出雀集嶺（這是我以前所在精神病院的別稱，后面的章節里會詳細介紹）的方法只有一種，你是例外，可沃爾夫老兄就沒那么幸運了。然而，上星期我看到他大搖大擺地在街上閑晃來著，你說這是人還是鬼啊？”

　　“沃爾夫·班德勒，在街上，閑晃？也…不是沒這個可能的，對吧？”我結結巴巴地說。

　　“哦，我忘了。你也是個有‘經歷’之人呢。”說完，維克特把煙頭掐滅扔在地上。

　　“瑞奇先生？你在想其他的事情嗎？”斯芬娜的聲音依舊柔和甜美。

　　“啊，沒，沒有。”我才抬起一直低著的頭看向她，“你剛才說維克特失蹤已經有三個月了？那為什么要來找我呢？”警察她恐怕是指望不上了。維克特的朋友們倒是有些能幫忙的，不過她下面的話卻否定了這個想法。

　　“我找過他，也托朋友找過一段時間，但是都沒有結果。報警的話，你也知道他們的態度……”

　　“可我和維克特也只見過兩面而已。難道他失蹤之前跟你交待過要來找我之類的話嗎？”“交待”這個詞似乎用在當前這種情況下顯得是那么讓人絕望，特別是對于一個有孕在身的女人來講。

　　“您一定得幫我找到維克特，瑞奇先生。”斯芬娜看了一眼淡紫色連衣裙下微微隆起的腹部并用右手輕輕地撫摸著，眼里噙滿淚水又抬起頭望向我，“那天從醫院檢查回來我本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可是……我不想孩子一出生就看不到父親，所以請您一定要找到維克特，拜托了！”她眼神中的堅定使我看到了一個母親勇敢而偉大的一面。

　　“任務艱巨了哈？”我自問道，“一有他的消息我立刻通知你，先告辭了。”

　　孩子是無辜的，不管他（她）的父母有著怎樣的品行和過去，他們的未來應該是快樂和光明的，而肩負著這項神圣職責的人即便面臨重重困境，甚至是生死抉擇時也會毫不畏懼。因為新的生命總是意味著希望和生機，更意味著人類的明天……我雖不能保護這個正在孕育新生命的母親，但就像她說的，我還可以去找回她的丈夫，孩子的父親。此刻，未來仿佛我在我手中，我豈敢有絲毫怠慢？

　　“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和維克特是怎么認識的？”臨出門時我回過頭問道。

　　只見斯芬娜略顯憔悴的臉上頓時泛起一陣紅暈，她微笑道：

　　“我們兩個曾經是高中同學。”

　　霍米迪斯大街上的秋亭法院今天要判決一起刑事案件。原告是一位名叫勞倫·菲尼克斯的母親，而被告是伊文斯·戈約爾醫生。這事恐怕要追溯到兩星期前。可憐的伊文斯剛剛得到父親病故的噩耗，還沒來得及悲痛，又收到了來自法院的傳票。他曾經診治過的一個情緒不怎么穩定且有自殺傾向的女高中生突然墜樓身亡，她的家人一口咬定是伊文斯的治療方案出現問題才導致慘劇發生，因此將他告上法庭。第一次審判結果：伊文斯的診所被封，行醫執照也被吊銷，落得個無家可歸不說，聽戈約爾夫人身邊的護工說因為費用問題老人家很快就會被趕出敬老院，畢竟那里不是慈善機構。但伊文斯提起上訴，今天就是此案最終定奪的日子。我早就警告過他對菲尼克斯這樣有錢有勢的人家不說是敬而遠之，起碼也得時刻保持警惕。現在怎樣呢？已經焦頭爛額的伊文斯不情愿地在我與房東母女溝通之后搬進了公寓我房間對面一直空著的套房里。不幸中的萬幸是，媒體并未盯上這個已經瀕臨崩潰的心理醫生和他光輝的過去與混亂不堪的當下。

　　“肅靜！肅靜！”法官邊敲著手中的小木槌邊喊道。待下面都安靜下來，他繼續道，“今天本庭對勞倫·菲尼克斯訴伊文斯·戈約爾間接謀殺一案進行審理，現在開庭！”槌子落在桌案上的一剎那，響聲很刺耳。雖然我坐在旁聽席的頭一排，但那也比不上更前面的被告席上伊文斯聽得糾結。

　　首先是原被告雙方各自陳述事實經過。可以看出來，伊文斯在這一環節幾乎一點優勢也沒有。勞倫·菲尼克斯那盛氣凌人的態勢似乎是要將法官都一起消滅在她的眼神和聲音里。真是不能想象伊文斯說的那個女高中生是生長在這種環境下的孩子，或者依我看這根本就是兩類人和兩件不相干的事。伊文斯的聲音倒還算鎮定，自從經歷了其親生父母莫迪奇夫婦的事件以來，我們都心照不宣似的誰也沒再提起過。現在看來他的一舉一動仍舊帶著一種心理陰影造成的安全感缺失，因為他在向我描述那個女高中生的時候，多少有些不自在，一股同病相憐的情緒猛然變成了一副鎧甲擋在了他的周身之外。

　　“露娜（墜樓女高中生的名字）當時經過一系列的治療確實已經穩定了很多，更何況她的母親正好要出國，而且必須帶上她。于是在觀察一星期后，我決定給露娜開證明，允許她在監護人陪同下進行正常生活。但我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我相信自己的判斷，這跟金錢或者權力沒有關系。”這話他又對著法官說了一遍，但是只能證明我是對的。

　　到了法庭答辯這一關，由于經濟原因只能被司法系統指派給伊文斯的律師雖然據理力爭，但情況只能是越來越糟。法官的臉上似乎產生了厭煩情緒，恐怕這是個很不好的預兆。可誰又能說他不是經常掛著這種不耐煩的面具呢？忽然旁聽席最后排靠近出口那里出現了一陣騷動，但小木槌沒有再次被法官敲響。我的眼睛一直隨著一名庭警的身影移動著，最后落到法官身上。小槌子這次“啪啪！”連續敲了兩聲，法官皺起眉頭嚴肅地說：

　　“鑒于被告有緊急事件需要處理，本庭宣布本案擇日進行宣判，現在休庭！”真厲害！一下子把責任全都推到了伊文斯的身上，原告勞倫·菲尼克斯夫人不找他的麻煩才怪。法官的面具看來不僅僅是不耐煩那么簡單……

　　走出法院大門，比利諾站在一輛豪華的黑色轎車后車門前邊。我一下明白過來法官口中“緊急事件”的真正含義。

　　“上車。”為我們打開門，比利諾便迅速地繞到車前鉆進了駕駛室。等我們一坐好，車子就發動了。康妮坐在我們對面，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似的品著杯中大概是某種果汁飲料的東西。

　　“胡克大法官可是有名的‘鐵面無私’，伊文斯落在他手里，被判個十年二十年都是輕的。”康妮放下杯子看著愁眉不展的伊文斯說。

　　“我寧愿接受懲罰，雖然……哦，該死。”伊文斯已然語無倫次。

　　“剛才法官宣布因為‘緊急事件’休庭的時候，伊文斯身邊那個律師都呆住了。他大概以為伊文斯是某個神秘組織的成員，連法官都不能對他怎么著呢。”一個小玩笑，兩個人卻是兩種反應。

　　“國安局其實不應該參與法律圈內的事，但現在是‘特殊時期’，我們不得不‘特殊對待’。”康妮適時地換上了一臉的嚴肅與審慎道。

　　“最近的兩起外科醫生被害案的重要資料都在這里。就在剛才，負責此案的凱米娜·沙利爾探長來電說又發生了一起，被害人很有可能還是個醫生。”

　　“咱們現在正要趕去那兒嗎？”我邊翻看著文件邊說。

　　“真希望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是我。”伊文斯神經質地笑笑說。

　　“別胡說，我需要你們。”康妮伸出手去安慰性地摸了摸伊文斯的胳膊，又轉眼看看我，“這是必要的證件，”一邊說著，她從身邊的黑色皮箱里拿出兩張胸牌和小本子、簽字筆等東西，“其他的以后再說。還有，拿上這個。”兩把黑色的**被舉到了我和伊文斯面前。

　　“在警察跟前玩兒這個，但愿你沒在開玩笑。”

　　“這用來自殺算不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呢？”

　　我倆接過了冰冷的鐵家伙，但康妮擔憂的眼神差一點兒就讓我們收回了這個動作。她嘆了口氣道：

　　“也許我和比利諾的決定是錯誤的。托德，你的傷口。還有伊文斯，你的情緒。答應我下車之后別讓它們影響了調查好嗎？伊文斯，嘿。戈約爾夫人那兒我已經都安排妥當了，你心里不要再有包袱，跟緊托德，我不希望你真的成為下一個目標。”

　　話音未落，比利諾便開始減速，就要到目的地了。“被害人都是醫生”？我暫時能松口氣了，因為維克特那個蠢貨可以排除在外，這意味著找到他還有機會。

　　“我們到了。”駕駛座上傳來了比利諾的聲音。車停下了。但墨色的車窗玻璃和車內亮著的小燈使我想起了埃文曾經的專車，我僅僅坐過一次。

　　“準備好，先生們。歡迎回來。”車門被從外面打開，陽光射進來，并且與它的熱量一起將我和伊文斯帶回地面。

　　嘈雜的人聲、汽車引擎呼呼的低鳴聲、各色制服互相交錯著，同閃爍的警燈一起形成一道道彩色的浪，穿梭徘徊于一幢古舊的別墅前面。

　　再回頭，康妮的車消失了，仿佛剛才我們是被造夢人帶到這里。我和伊文斯互相對視了一眼，彼此在用眼神說著“祝好運！”。造夢人恐怕不會再把我們帶回去了吧？這個“夢境”將持續多久？我期望醒來時看到的是埃文辦公室里那讓我情愿躲進暗處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