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當一個男人開始對你撒謊，說明他即將遠去。

　　　吳嵐仰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著天花板，淚水從眼角流出，流進耳朵里。

　　　頭因為酒精的原因有些暈，但還是克制不住回想起中午發生的事情。周曉陽和鄭蓉蓉從她眼前走過去的時候，仿佛周圍的世界在一瞬間黯淡了下來，他倆的頭頂卻散發著金黃色的光暈，像是陽光照耀著，都是被上帝寵幸的孩子。

　　　而自己，卻被上帝遺忘了。

　　　很多時候，吳嵐都在想，自己真的像一個災星一樣，總是給周圍的人惹來麻煩，總是有擔不完的心。

　　　自己會不會，就是周曉陽身上努力想甩開的包袱呢？

　　　那么，他選擇了另一個同他一樣美好的女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喜歡一個人，就是要讓他幸福。

　　　寢室的門被推開了，鄭蓉蓉一臉笑意地走了進來。

　　　吳嵐擦干眼淚，側過身，將頭從床上伸出去，故作平靜地問她：“蓉蓉，一天都沒見到你，去哪了？”

　　　“哦，在自習室復習呢。”鄭蓉蓉將外套脫下來，眼睛也不眨地說道。

　　　去自習室，竟然背著一個連一本十六開的課本都塞不進去的手提女包，鄭蓉蓉連說謊都說得那么沒有水準。吳嵐心想。

　　　“你呢？該不會是窩在被子里一直睡到現在吧？”鄭蓉蓉偷笑道。

　　　“才不是呢，早上去發報紙……”

　　　“又發報紙了？”

　　　“恩啊。”

　　　“冬天就別去了，多冷啊。”

　　　“沒事，能掙一點是一點。”

　　　“那周曉陽知道嗎？”

　　　“不知道。”

　　　“為什么不告訴他？”

　　　“他知道了肯定不讓我去。”

　　　“也是。”

　　　“發完報紙，就去百貨大廈了。”吳嵐故意輕松地說。

　　　“百貨大廈？”鄭蓉蓉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嗯。”吳嵐平靜地點點頭。

　　　“哦……我先去洗臉了，外面的空氣太臟了。”

　　　鄭蓉蓉打開衛生間的門，倉皇地走了進去。

　　　吳嵐的手機響了，一條新短信。

　　　她打開手機，屏幕上顯示“郭文軒”三個字。

　　　“在學校嗎？來體育館打球吧！”

　　　吳嵐快速地回復：“好啊，等著我。”

　　　吳嵐和郭文軒都是羽協的，當羽毛球運動員一直是他倆從小就有的夢想。吳嵐喜歡發球接球看著球在空中來來回回的樣子，每當打羽毛球的時候，都有一種很享受的感覺，就像周曉陽喜歡游泳一樣，在水里，就會拋棄一切煩惱與不愉快，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看著羽毛球在空中旋轉翻飛，周圍的一切景物會越來越遠，逐漸消失，只有你和球的另一個世界。

　　當初吳嵐極力勸周曉陽加入羽協，雖說他對羽毛球不是特別狂熱，但作為一項很好的運動項目，既可以起到增加肌肉的效果，又可以強身健體，何樂而不為呢？不過后來周曉陽因為在一次訓練中與社長發生了點沖突，退了社，從此就再也沒有見過他打羽毛球了。

　　　體育館中，處處都可以見到運動愛好者的身影。

　　　吳嵐穿著運動衣，扎了一個高高的馬尾辮，拿著羽毛球拍，往平時訓練的場地走。遠遠地就看到了郭文軒向他揮手的身影，她快步跑了過去。

　　　郭文軒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下身是一條寬松的運動褲，一雙耐克鞋被刷得白得耀眼。他一笑起來，就散發著一種春風吹過青草地時的清香氣息，仿佛陽光籠罩全身的溫暖。

　　　也許是因為心情不好，吳嵐打球的時候特別用力，連郭文軒都有些招架不住。

　　　快速飛過的球，在吳嵐的心中，仿佛是周曉陽和鄭蓉蓉在一起的影子，于是狠命地才打著，只要一接球，心中的怨恨就少一些。

　　　“你是想要把拍打破才罷休嗎？”郭文軒一邊接過變換著方向的球，一邊大聲喊著。

　　　“是！”簡短有力的回答后，吳嵐又使勁揮起胳膊，狠狠地將球打了回去。

　　　激烈的對戰后，雙方坐在臺階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球藝見長。”

　　　“謝謝夸獎。”

　　　郭文軒的汗濕了一后背，額頭上也是細密的汗珠，扭頭看向吳嵐，也不例外。

　　　他將一小塊干凈的白色手帕從兜里掏出來，伸手輕輕地擦著吳嵐臉上的汗水，從額頭沿著側臉一直向下，直到雪白細膩的脖頸處，停住了手。

　　　吳嵐的身子微微一顫，臉頓時通紅。

　　　“砰”，籃球落地的聲音。

　　　雖然在嘈雜的到處都是球類撞擊聲的體育館，這一聲并沒有造成多么大的影響，但在周曉陽的心中，卻像是隕石撞擊地球般發出的巨大聲響。強大的沖擊波摧毀了周圍所有的景物，只留下一個深深的黑色大坑，像是一個巨大的墳。

　　　“周曉陽，快撿球啊！”

　　　“哦，來了。”

　　　周曉陽在籃球架下，像丟了魂一樣，木然地傳著球。

　　　就像《生化危機》中的僵尸，失去了意識，只是僵硬地抬著胳膊和腿。

　　　“你他媽怎么傳的球？”一個男生沖周曉陽的臉上砸了一拳，“他是咱們隊的嗎？”

　　　周曉陽摔在地上，用手摸摸嘴角滲出來的鮮血。

　　　“就你這狀態，咱們隊能贏嗎？！”男生又補了一腳。

　　　周曉陽摸摸地爬起來，扭頭就走了。

　　　“我說你**今天怎么了？！”傳來男生的怒吼聲。

　　　周曉陽從百貨大廈出來后，和鄭蓉蓉吃了午飯，因她一時興起說要去圖書城看看，而自己正好也想買幾本漫畫，所以就又逛了一下午，回來的路上，才突然想起晚上還有訓練，于是急急忙忙地往回趕。

　　　和物理系的籃球比賽在圣誕節后就要舉行了，雖說中文系的男生少之又少，理科男對文科男的比賽結果似乎顯而易見，但是這一屆不一樣，單是吳嵐他們班的優質男生就有很多，倒不是因為男生都喜歡走文藝青年的路線，而是大部分人因為高考分數低被調劑到這個專業的。

　　　周曉陽在撿球的時候，頭一抬，目光正好瞥到了郭文軒給吳嵐擦汗的動作，那么溫柔，那么嫻熟。于是球就不自覺地脫了手，重新滾落在地上。

　　　后來就有些力不從心了。

　　　腦海中總是閃現出擦汗，微笑，并排坐在一起的畫面，一張又一張像是不斷重疊的幻燈片，擾亂了他的思緒。

　　　像是被《哈利波特》中的攝魂怪吸走了靈魂，吸走了思想，只剩下一副干枯的軀殼，行尸走肉般地回到了寢室。

　　　如果說剛才的打擊，是隕石撞擊地球的話，那么回到寢室之后的打擊，可以算是宇宙大爆炸了吧。

　　　周曉陽從柜子里面，拿出僅剩的一包泡面，放進飯盒中。

　　　滾燙的開水倒進去，白色的水霧迅速模糊了他的視線。

　　　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

　　　他從兜里掏出手機，一個陌生的號碼發來的彩信。

　　　想了想，用大拇指輕輕點了一下內容，一張圖片正在傳送中。

　　　深藍色逐漸填滿了細長的進度條。

　　　黑暗中，還是可以清晰地看到，長發掩映下的吳嵐閉著眼的側臉，還有一個看不清臉的男生，在曖昧的昏暗光線下，甜蜜的接吻。

　　　“唉唉！溢啦！溢啦！水溢出來啦！”

　　　飯盒中滾燙的開水漫出來，緩緩向桌邊流去。

　　　周曉陽被室友大聲的提醒驚到了，拿著暖壺的左手一松，“咣當”。

　　　清脆的暖壺破裂的聲音，滾燙的開水灑在褲子上，滲進皮膚。

　　　是麻木了嗎？

　　　感覺不到一點疼痛。

　　　周曉陽被抬著送到醫院的時候，腦海里仍然不斷地反復那個畫面。

　　　明明沒有吃飯，胃里卻一陣翻江倒海。

　　　惡心得留下了兩行眼淚。

　　　接吻。

　　　閉著眼睛接吻。

　　　陶醉地閉著眼睛接吻。

　　　在昏暗的光線下，陶醉地閉著眼睛接吻。

　　　和別的男生，在昏暗的光線下，陶醉地閉著眼睛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