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感悟爛柯

　　爛柯是圍棋的別稱。爛柯可以說是中國文化遺產最寶貴、最燦爛、最耀眼的一顆明珠。幾千年來它經受了歷史和社會的考驗，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越是藝術和精神的也就越是有強大的生命力，圍棋不僅是民族的，而且也是藝術和精神的完美結合，更重要的還有他的空前絕后的完美形式。它令人感嘆、神往和癡迷。

　　《西游記》多次涉及對弈，但吳承恩不是簡單從博弈角度來描述下棋，而是從思想境界和精神享受的角度反映故事的情節，從而讓讀者也跟隨進入到一個更高的層次。

　　把爛柯和仙緊密聯系起來，用對弈來形象反映神仙的精神生活，是《西游記》的一個顯著特點。何謂仙？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無憂無慮，消遙愜意便是仙。《西游記》是這樣描述仙的：觀棋柯爛，伐木丁丁，云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徑秋高，對月枕松根，一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收來成一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在蓬萊仙境，白云洞外，松陰之下，三個老人悠悠清閑，青石為桌，下起了圍棋，觀局者是壽星，對局者是福星和祿星，這又是一個仙境。

　　爛柯的傳說，也是家喻戶曉的，仙人悠閑對弈，樵夫觀棋，爛了斧頭柄也不知曉，可見到了何等忘我的地步！

　　可見對弈的最高境界就是仙的境界，這里的對弈已經不是雙方博殺論輸贏了，而是以棋求靜，以棋求思，以棋隱身的境界。難怪圍棋有很多的別名，從色彩的辨證的角度叫黑白；從藝術的角度叫鷺烏，鷺鷥是白色的鳥，烏鴉是黑色的鳥；從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的角度看，圍棋也叫手談。如唐太宗李世民與大臣魏征對奕，君臣形在下棋，實是交流，魏征下累了，打起了瞌睡，李世民用愛惜的目光看著魏征，并沒有一點責怪意思。這種交流不是用語言，而更多的是通過對弈來交流，只是這種交流層次更高罷了，因此又稱手談。

　　從精神側面看，圍棋又叫坐隱、忘憂和爛柯。古時很多名人賢士或隱深山，或隱老林，他們自恃清高，終日無事，可是大腦卻不會停止思考。如何度日？惟有爛柯了。一些隱士身不在朝，卻無時不替朝廷擔憂，又何時不在為自己懷才不遇而憂傷，何以解憂？惟有爛柯。

　　當然平民百姓更多的是把圍棋稱作“奕”，更多是在對弈的輸贏中取樂。可見圍棋可以適應不同層次的需求，可以在不同層次引起共鳴，這就是圍棋的博大精深，這就是圍棋的無限魅力，這就是圍棋的無窮奧秘。

　　爛柯之所以有這樣的魅力，因為它一方面是藝術的體現，它有很多技巧，很多攻殺防守的策略和方法，它有很多的基本定式和布陣規律，總之它的藝術性高深莫測，以至于千百年來，無數能人志士廢寢忘食，畢終身精力研究它卻不能窮盡它的奧秘。

　　爛柯之所以是精神的，它所體現的文化內涵具有極大的包容性，它所折射的哲學思想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它體現了平等、自由、安逸、靜思，以至于成為人們一種精神寄托和享受。

　　更為重要的是它將兩者結合起來的形式，達到完美的程度。

　　我們有很多的優秀文化遺產，無論是內涵還是外延都非常優秀，可就是在形式上達不到完美的形式，以至于被淘汰。

　　仙也好，神也罷，最高境界的表達也不過就是爛柯對弈。難怪道家極力推崇爛柯。儒家更是認為爛柯體現的是仁智禮信義。

　　入世者可以從爛柯的精神本質領悟到陰陽辨證關系，可以從爛柯意志和精神得到啟發。《三國演義》中的一首詩說得好：

　　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

　　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

　　榮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

　　南陽有隱居，高眠臥不足。

　　我們仿佛看到劉禹錫的《爛柯》那種為之一振的精神狀態：

　　巴山蜀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聞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出世者也可以在爛柯中找到精神安頓和寄托，佛家認為修行的最高境地就是無我，而爛柯的最高境地也是無我，圍棋下到無我的境地便是佛。性空緣起，緣起性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輸便是贏，贏便是輸；生就是死，死就是生。

　　唐代一位詩人孟效待說：仙界一日內，人間千歲窮。雙棋未編局，萬般皆未空。樵夫問歸路，斧柯爛從風。唯余石橋在，獨自凌丹虹。

　　不僅佛、道、儒從爛柯中得到啟發，就是平民百姓何嘗不是受益者？人生如棋，棋如人生。

　　棋理如人理，棋局如政局。《爛柯經》不僅是人們對棋理的總結，實際上也是對人生的總結和感悟。難怪有人感嘆：棋盤為地子為天，色按陰陽造化全。下到玄微通變處，笑夸當日爛柯仙。

　　藍天為盤星星為子，誰能下？社會如局人為子，誰能看透？持重而廉者多得，輕狂而貪者多喪。不正是告誡人們，下棋不可貪吃子，為政不可貪錢財，為人處世不可貪小便宜。

　　寧輸一子，不失一先。擊左則視右，攻后則瞻前。顧大體，看全局，思終身，切不可因小失大，因一時快樂而痛失全局。必要的時候，主動的退就是為了更好的進。

　　學習對弈的方法很特別，從失敗起步，是在失敗學會勝利的。面對困難，面對挫折，面對困境，機會只給百折不饒，不畏艱險者。因敗而思者，其勢進。

　　面對順境，面對勝利，我們仍然要保持戒驕戒躁，謙虛謹慎的作風。因勝而驕者，其勢退。

　　知己之害而圖彼之利者，勝。知可以戰不可以戰者，勝。識眾寡之用者，勝。以以逸待勞者，勝。不戰而屈人者，勝。

　　人生就是一盤棋，社會就是大棋盤，最大的對手是自己，開局打好基礎，中局奮力拼搏，殘局穩重守業。面對社會，目標不可沒有，不可太低，也不可太高。

　　人生如棋，有的人能預想多步，有的人則只看眼前；有的人眼觀全局，有的人眼盯局部；有的人瞻前顧后，有的人顧此失彼；有的人有得有失，有的人患得患失；有的人攻守兼備，有的人不是保守就是冒進；有的人勝不驕敗不餒，有的人贏棋得意，輸棋沮喪；有的老練沉著，有的風風火火；有的人……

　　人生如棋，結果固然重要，但過程的重要性往往不亞于結果，我們盡力了，努力了，便無怨無悔。當我們“復盤”人生時，因錯子而醒悟，因錯步而覺醒，因算度不精而徹悟，這就是一盤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