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愿春永遠不會暖

　　誰說我們必須老去，必須分離。

　　誰說我們必須在黑暗的河流，逆流而上。

　　我匍匐在夜色溫柔的懷里，只有一個卑微的心愿。

　　愿夜色就此將我收留，從此看不見黎明的太陽。

　　愿生命淪陷在沒有傷害，沒有別離的循環里。哪怕虛無，我也心甘情愿。

　　愿黑發在雪白的枕上，沉睡不再醒來。

　　愿你終成眷屬。

　　你地久天長。

　　注視著包裹在百合花心里的電話卡，在傍晚來臨之前，我刪掉了所有人的號碼。唯獨李尚。

　　每一次自我淪陷都將迎來一次洗禮。別人為了天使。我為了魔鬼。

　　我知道對姜邇善的恨是無理取鬧。

　　無中生有。

　　但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你不知道，現在，我是說此時此刻，我對姜邇善的恨，完全把握在理智的范圍內。我清醒得不得了。

　　就在我親了林子桓的第二天，林子桓消失了。徹底的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除了我嘴唇上殘留的他的血的味道，我的世界里，沒有一點他曾存在過的痕跡。

　　這不怪他，是我的錯。

　　人們常說，不要說世界拋棄了你，世界和你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基于這個觀點，我有兩點想并且需要說的。

　　其一，說世界拋棄了你的人，太看得起自己。

　　其二，說世界和你沒有半毛錢關系的人，太看得起世界了。

　　每個生命體自從在母親的子宮內獲得生命的那一刻開始，就和這個所謂的世界產生了這樣或那樣的聯系。所以說世界和你沒有半毛錢的關系是不是太武斷了。

　　并且，只要你還活著，你還以實物的形態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哪怕僅僅只是躺在墳墓里的尸體，世界也絕不會拋棄你。

　　有的，只是自我意識里對這個世界的疏離。

　　我與這個世界疏離了，所以我理所當然的認為世界棄我而去。

　　我說這些，不知道你體味到了什么。

　　我只想說，我想辯解的只是其字面意思。

　　別去他解。

　　盯著百合花心出神，天空的顏色由明到暗。由暗到完全看不見。

　　黑暗中，我似乎感覺到了一絲安全感。顫巍巍的伸出手拿起沾滿了百合花香氣的電話卡，將它重新放到手機里。不過幾秒鐘，電話鈴響了。

　　是李尚。

　　“你在哪里？”他焦急的問。

　　我看了看周圍的景物，我試圖知道自己的位置。但是黑黢黢的一片，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見我久久的不說話，他又問了。語氣更加焦慮。

　　許久，我才開口說話。

　　“哥，我看見了一塊好大好大的巖石。上面長滿了青苔，滑溜溜的。嗯……還有一棵老樹，根深深的扎進巖石里了，它還在生長，哥，我看見它動了哦。”

　　“你周圍還有什么標志性的建筑嗎？”李尚問。

　　“建筑……”我重復著李尚的話朝四周望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我抬眼的瞬間，視線了突然涌現了不計其數的高大的黑影。

　　魑魅魍魎。我只想到了這個詞語。

　　恐懼感如七月沙漠的龍卷風般席卷而來，將我團團圍住。

　　分裂。撕碎。

　　“哥，你在哪里？我看見了一幅絕妙的風景，你快來看哦，不然沒機會見到人間修羅場。哥……”我不緊不慢的說著。

　　不知多久后，李尚和一個女孩滿頭是汗的出現在我面前。我才知道自己已經掛了電話。

　　我蹲在盤根錯節的古樹根上，抬眼，看著李尚，李尚旁邊的女孩，以及他背后渺遠的天空。

　　他喘著氣，對旁邊那個同樣喘著氣的女孩說：“你先回去吧。”

　　女孩點點頭，視線在我身上聚焦，“找到她我就放心了。”

　　女孩就這樣走了。

　　不知道她什么時候離開的，我目光炯炯的看著李尚，看著他心里此時正在碎裂卻不知是否該倒出來的思想碎片。

　　她放心了？她放什么心！我正想著，李尚朝我走來。

　　趴在李尚的背上，就像在黑暗的河流里找到了救命的木筏。

　　有他在，我甘愿順流而下。

　　“哥，我走著走著就迷路了”

　　“我知道。”李尚頭也不回，語氣卻異常堅定果決。

　　“其實我能找到回去的路，只是不愿意回去。我知道你一定會找我的。嘿嘿……哥，你擔心了嗎？”

　　“廢話，電話都打爆了，差點就報警了。”李尚語氣比剛剛重了一點點。

　　“怪我嗎？”

　　“怪你，怎么可能不怪你。以后想出去玩了，無論如何都要叫上我。沒有我，你怎么認識路。”

　　“你知道嗎？”我神秘的笑著。

　　“你說。”

　　“我在阿鼻地獄做游魂的時候，就是聽見了你的呼喚才來投胎做你妹妹的。”

　　“你聽見我呼喚什么了？”李尚詫異，隨之淡然地笑笑。

　　“妹妹，哥哥在這里啊。所以，我就來了。”

　　“那時我才兩歲多，都不記得了。”

　　“我記得。”我的語氣有點激動。

　　“真是謝謝你提醒我。”李尚回過頭，用臉蹭了蹭我的臉，“以后跟我一起吃飯，你這么瘦，怎么得了。”說罷，看了看前面的路，繼續穿梭在茫茫夜色里。

　　我是真的聽見了他的呼喚。

　　夢里，我時常置身在一群游魂之中，鐺鐺的鐵鏈撞擊聲，噼噼啪啪的火星飛濺聲，咿咿呀呀的游魂哭喊聲融成一片在我耳畔飄蕩縈繞，卻始終不能如我之耳。

　　直到聽見了李尚的聲音。

　　那帶著哭聲的呼喚，不僅傳進了我的耳朵，還深深地依依不舍地回旋在我的心里。

　　我二話沒說，當機立斷穿過輪回門，來到了我母親的肚子里。

　　這是夢。一點沒錯。

　　而在現實里，李尚跟我說過。

　　我是聽見了他的聲音才開始了第一聲啼哭。一開始，他的存在對我而言就無比重要。

　　愿在李尚背上，永不下來。

　　待到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

　　但春永遠不會暖。

　　大海上亦永遠沒有花開。

　　對此我深信不疑。

　　海子最終就為這個虛假的期許血肉模糊。

　　你看，鐵證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