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夏天，雷雨總是來的很突然，來勢洶洶，電閃雷鳴，傾盆灌下，戛然而止，烏云散去，陽光灑下。下的干脆，走的利落。

　　那是某個雨后的下午，我爸帶著我去地里干活，不經意間的一次抬頭，看見了頭頂深藍色的天空，以及像撕扯開的棉花糖一般的云彩。那一刻，我真想讓時間停留，泥濘的小路，路邊深綠色的草叢，天空飛過的麻雀，帶著泥土芬芳的空氣，還有爸爸扛著鋤頭的背影......

　　那時的我，總是站在山頂上，迎著并不猛烈的干凈的風，幻想著自己能飛向天際，哪怕只有很短很短的時間。

　　山下有一條火車道，那無疑是一條嵌入我內心深處的火車道，我時常會趴在園子邊上的墻頭上，凝望著緩緩鉆出山洞的火車出神。那段火車道是有限的，但它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卻留下了無限的遐想，它從哪里來，又去了哪里。媽媽告訴我，你好好念書，以后有了錢你也可以坐著火車去遠方。

　　后來，我終于坐上了山下的火車，去了遠方。

　　在遠方，我再也沒有見過記憶中那深藍色的天空，我甚至一度懷疑那只是我某個午后所做的一場夢，然而就算是夢，我也覺得是幸福的，生命中所有讓你懷念的事情，都有它讓你幸福的理由。

　　在遠方，我很少甚至從來都不會抬起頭看看天空，因為我知道，不會再有那樣的藍，這會讓我很失落。

　　在遠方，我漸漸長大，也漸漸融入了社會，這聽起來更加讓人沮喪，我像一只蛙，被扔進了一鍋溫水，會有舒服，但總是提心吊膽。

　　在遠方，我認識了很多人，有的和我一樣，渴望著自由，有的和我不一樣，渴望著安逸。我總想跳出去，至少做一只特別的蛙，但又怕他們罵我賤，總之，這樣挺好，我可以接受，在被煮死之前。

　　在遠方，我又去了別的遠方，每一次的遠行，都讓我覺得這是一場精心策劃但又毫無意義的原地打轉，太像了，哪里都是一樣，一樣的人，一樣的嘴臉，一樣的話，一樣的你我他，一樣的成功標準，一樣的做人規范，這讓我很受打擊，我原本以為城市與城市之間唯一能夠一樣的東西僅僅是公廁的味道。

　　在遠方，我漸漸忘了那一空的深藍，我開始習慣灰藍的天空，習慣尾氣和下水道的味道，甚至可以在霧霾籠罩的大街上肆無忌憚的吃下一個燒餅。我漸漸開始覺得這樣沒有什么不好，反而是短暫的發呆和遐想，倒會讓我深感不安，因為我怕空虛，怕浪費生命，但我又不知道什么才是不浪費生命。

　　在遠方，我喝醉過，卻從未再流過淚，以前的那些淚，一些給老朋友，一些給舊時光，一些給自己，而現在，我沒有了再要流淚的沖動，因為老朋友已走遠，舊時光已逝去，對自己也漸漸陌生。

　　有句話我以前一直不太懂：“每個人都有一個回不去的家鄉”，現在我大概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了。回不去的不是地理位置，而是記憶和情感，童真和美好。

　　那一空的深藍，我很想再看見，然而即便看見，我也不可能再成為當初的少年，站在山頂，迎著風，想要飛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