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夫君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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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樞珩的話，于兩日后言中。彥楚果然邀我們二人進(jìn)宮赴宴，理由是他甚為疼愛的郡主侄女，回自家省親之后，亦是要入宮拜見身為伯父的他。

　　宴會(huì)設(shè)在景陽宮，金碧輝煌燈火璀璨，如魚穿梭奉著食盒的宮女與那夜沒什么不同，唯我換了身份，不再是舞姬，卻同南樞珩坐在一起，左手第一席的位子。

　　景陽宮位于內(nèi)苑之中，是一處小型的宮殿，作為皇家內(nèi)眷宴用，其布置已盡奢華。殿內(nèi)正中穹頂疊雕金龍戲珠，藍(lán)彩浮雕圍繞金龍層層退去，仿若那龍剛剛滕海而出，嘴啣一丸夜明珠，于空中翻騰游蕩。其下明黃羅帳依附透雕紫檀木立柱，中心一處水池幾束紅荷于傘面大小的綠葉中婷婷而出。荷香回蕩，每席之間亦有荷花相隔，宮女自青石條路走過，淺藍(lán)宮裝，似飄落的水花，于四面清風(fēng)之中婀娜身影，美，美矣。

　　彥楚與一四旬夫人皆是一襲醬紫輕紗便裝，金線游龍鸞鳳，于光影中仿若活生生騰空而起，于殿內(nèi)冉起的輕云薄霧間舞動(dòng)身軀。蘇妃一襲妃紅色軟紗石榴裙，柔柔坐在彥楚左側(cè)的小幾后，面上的笑意，似隨風(fēng)搖擺的牡丹，引得彥楚頻頻注目。

　　坐在右側(cè)的皇后，發(fā)間略有銀絲，面龐卻沒有一絲皺紋。她有一搭沒一搭，喝著杯中果酒，只余慈祥安靜，緩緩笑意。她的右后側(cè)亦擺著三個(gè)小幾，柔白軟粉水綠，皆是精致妝容，柔風(fēng)弱骨的纖美女子。

　　下手除去我與南樞珩，還有平陽王夫婦，兩三位年紀(jì)不小于彥楚的錦衣王爺，幾位皇子公主。另有一對年輕夫婦坐于末端的席位，只是面上神色略沉靜，默默坐著，甚少說話。平陽王面上亦是陰晴不定，目光似有意回避這對夫婦，夫人亦是不發(fā)一言，只靜靜凝著面前糕點(diǎn)，陷入沉思。

　　因景陽宮建在湖中島上，如一片浮萍，背后陣陣湖風(fēng)拂過，暑熱早已蕩然無存。此次只為晚宴之后的小憩，為著雅興，席上只布了幾疊點(diǎn)心，幾壺清酒果酒。于此地進(jìn)食，怕是污濁荷香，亦污濁飯香，皆不盡興。

　　開席有一陣子，上首的彥楚方握著手中酒杯，暖聲對南樞珩道：“賢婿近日是否樂不思蜀，以致勞累我侄兒？”

　　消息傳得這般快。。。這兩日南樞珩都宿在我這里，自然，留在我身上的傷痕亦越積越多。即便如今他身為我的夫君，已是板上釘釘生米煮成熟飯的事，同他行夫妻之事，我依舊不能情愿。

　　蘇妃的視線淡淡掠過我的頸間，轉(zhuǎn)成濃濃暖色，彎起嘴角。夏熱，衣裙布料自是輕薄，出來時(shí)我已細(xì)細(xì)擦過幾層粉，想不到還是遮不住。因及彥楚曖昧的問話，宴席上的眾人亦有意無意看向我，而后帶著揣測打量的神情，緩緩一笑。

　　南樞珩面色淡淡，并不打算回話。比起眾人，彥楚的視線更加令我惱怒，那視線仔細(xì)于我頸間徘徊，良久，輕聲道：“飛兒初為人婦，可否習(xí)慣？”

　　我輕輕笑著，故意忽略眾人的目光：“回皇伯伯，夫君對飛兒很好，飛兒再無他求。”

　　于彥楚端詳?shù)哪抗庀拢抑惠p輕笑著，從袖中拿出一方帕子，輕輕拭去南樞珩嘴角的酒跡。

　　南樞珩任我這般，平靜的目光閃過一絲詫異，而后了然笑笑，一把握住我的手，下垂的衣袖露出腕上大片肌膚，青紫的傷痕亦是清晰不過。他的手指摸索著那片青紫，而后輕輕將我臉側(cè)垂蕩的一縷長發(fā)別到耳后。

　　角落里的那對夫婦靜靜看著我們，目中的驚異與不解，亦淡淡投了過來。

　　我知道彥楚懷疑的是什么，我的臉自是原先的音林郡主無異，而角落中坐著的那個(gè)女子，亦不是她本來的面貌，卻也不是我原先的樣子。

　　彥楚懷疑我的身份，同樣亦懷疑她。假戲真做，方能騙過他的眼。只是他何嘗是好騙之人？

　　彥楚的酒杯依舊握在手中，他淡淡看著我們，舉起酒杯：“飛兒今日回宮省親，自是要飲上一杯，你往日活潑持杯好飲，朕可是銘記在心。”

　　試探酒量？我不著痕跡淡淡笑道：“皇伯伯多年來對飛兒的疼愛，飛兒感激不盡，飛兒就以此酒敬皇伯伯一杯，飛兒先干為敬。”說罷我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清冽白酒似乎將喉頭食道腹部一把點(diǎn)燃，熱辣之氣生生將我逼出一身冷汗，從腹部升起的強(qiáng)烈眩暈，轉(zhuǎn)眼間面前的東西全部成了雙影。我緊緊抿住嘴，柔聲凝著彥楚道：“酒深情意重，飛兒已喝盡了，皇伯伯是不是也得喝盡了？”

　　彥楚虛浮的身影亦將酒杯送到嘴邊，飲下后將杯口朝下，一滴酒水都沒有。強(qiáng)烈的酒勁，使得舌根陣陣酥麻，搖晃間一雙臂膀已輕輕將我擁入懷中，鼻尖盡是一股子清淡荷香。

　　荷香，荷香。

　　或許是我酒量淺薄，亦或許是那荷花作祟。那段壓在心底的記憶，冒冒然翻躍而出。

　　我曾與他說過，待夏日來臨，便一同賞荷。

　　那時(shí)他蒼白消瘦的臉上，雙目微瞇，目光淺淺，半晌，我以為他要睡去，卻聽到他溫然吟唱：“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徳音不忘。”

　　那時(shí)的我，一心想要他好起來，彎起嘴角對他笑道：“‘洵美且都’、‘德音不忘’，我怎么覺得我沒那么好？”

　　伸手附上他的臉頰，清俊白皙的臉，棱角分明，那雙眼眸，說是一剪秋水也不為過。

　　他說過，我在他眼中，一如夏日河畔萬綠叢中的一束白荷，清心淡雅。他愿作一展碧葉，一世為我擋風(fēng)避雨。

　　那時(shí)他凝住我的目光，仿若凝著心中至寶。

　　心口的酸澀越發(fā)難忍，我轉(zhuǎn)過臉去，淚水已如泉涌。

　　“那我可不要你這枯葉子，最起碼也是要濃綠圓闊，透著鮮里活氣的才行。”

　　他微微點(diǎn)頭，輕聲道：“有你在旁，便會(huì)枯木逢春。”

　　我已不是先前那個(gè)能夠與你攜手白頭，歲月靜好的木青雨了。世事哪能盡如人意？

　　心口的疼痛，卻依舊撕扯著我，即便我如何臉下的衣料濡濕，沾上我的鼻涕淚水，我用力蹭去，喃喃對他道：“你答應(yīng)與我一同賞荷，為何已至夏日，你我卻已時(shí)過境遷？”

　　擁住我的手，僵了僵，又緊了緊，那溫?zé)岬暮挂馔高^衣衫輕輕烙在背上，久久不去。耳側(cè)傳來他的聲音，淡淡：“內(nèi)人今日太過高興，已然醉了，樞珩懇請皇上恩準(zhǔn)，攜內(nèi)人先行退下。”

　　“賢婿言重，飛兒的酒量朕這個(gè)作伯伯的豈會(huì)不知？飛兒在這里哭鼻子抹眼淚，耍些小兒女性情，亦是想賢婿多陪伴她些日子。況且前線暫時(shí)休戰(zhàn)，賢婿何不多留幾日，也樂得清閑？這杯酒為了飛兒，你便要同朕喝了它。”

　　背上的手輕輕安撫，一滴冰涼淺淺落到肩上，濃烈酒氣撲來，頓時(shí)驚醒我?guī)捉⑷サ纳裰尽５皖^看向已濕透的衣料，鴉青暗紋水云緞，又怎會(huì)是肅平？荷風(fēng)攜帶的水汽撲面而來，黑漆的湖面上倒影著景陽宮的絢麗燈火，我在宴席上，我并不在前往汴州的馬車中。

　　心下一陣又一陣疼痛，如此清晰，如此真實(shí)。我從袖中掏出一方絲帕，整理干凈臉上的水跡，一股酒香飄蕩而來，我抬首迎上那方視線。

　　那雙墨色瞳孔，如一灣潭水，片片清亮。我緊緊抿住嘴，低聲對他道：“酒醒了，方才，多謝。”

　　坐直身子，我手肘輕輕抵住面前的桌案，依靠桌案支撐住依舊有些搖晃的身子。幾盤白色軟糕，無色無味，摞成三層。白玉杯中已斟滿酒，清純的酒香與荷香融到一起，反轉(zhuǎn)出一股獨(dú)特的未曾聞過的香氣。

　　彥楚的聲音又一次飄下，他似乎并不想輕易放開對南樞珩的關(guān)注，輕聲笑道：“聽聞賢婿素來好杯，想必對美酒佳釀也是頗多貪愛。方才這杯陀山清釀，賢婿可喜歡？”

　　“陀山清釀，取陀山山尖浮雪，配以數(shù)十種稀有名貴藥材，多番釀造，再經(jīng)十年地下封陳，方成。其中一種鹿林雪蛤，只在北國冰川下才尋得到。正因?yàn)檫@鹿林雪蛤，方使得此酒最終得以清澈之色。此酒盛名，樞珩也曾耳聞，只是今日有幸得以一品。”

　　彥楚頷首笑道：“好酒對英雄，此酒遇到賢婿，也算是它有幸了。”

　　皇后娘娘亦輕輕隨笑道：“皇上愛屋及烏，臣妾心中亦是愉悅。郡主喝下那杯陀山清釀，便已身若軟骨，可見男兒英雄豪氣之酒，就應(yīng)該配予像皇上南賢婿這般英雄偉岸之人。我們身為女子的就無福消受了。臣妾提議，不如將今年的杏花釀賜予郡主一壺，此酒清淡，亦不傷身。”

　　彥楚應(yīng)允。我面前的酒便迅速換成杏花釀。平陽王夫婦投來關(guān)切的目光，觸到我的眼睛停留片刻，轉(zhuǎn)而皆是一幅擔(dān)憂神色。

　　最貼近皇后身邊的柔白，輕聲笑道：“郡主平日活潑好動(dòng)，今日竟改了習(xí)性，沉默寡言了。”

　　這時(shí)一旁的軟粉輕聲問柔白道：“貞姐姐，坐在最末的那桌年輕夫妻是何人？”

　　柔白望了他們一眼，淡淡道：“嫵妹妹，這我也不知情。”

　　彥楚笑對南樞珩道：“不瞞賢婿，若不是你不遠(yuǎn)萬里來到莯國向飛兒求親，朕本打算將飛兒許配給良愛卿。”他看了眼最末端的那個(gè)青衣男子道：“朕本打算為良愛卿指一門好婚事，卻不想著你已成了親。”

　　青衣男子并未開口，蘇妃已柔柔凝著彥楚道：“臣妾也快被自個(gè)兒妹妹氣死了，怎知她于廟會(huì)認(rèn)識(shí)了良大人，暗生情愫，又珠胎暗合。。。臣妾亦認(rèn)為不妥，卻也不敢告訴皇上，便做主撮合他們兩個(gè)。。。”

　　彥楚輕輕拉住蘇妃的手，阻住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