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二、痛嚙齒破（二）

　　就這樣，新皇帝即位以后，司馬師仍然把朝政大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不過大家千萬不要認為司馬師只會耍弄政治手段，其實他的軍事才能也是非常值得稱道的。這不，他很快就迎來了展現自己用兵之能的機會。正元二年（公元256年）正月，魏國鎮東大將軍毌丘儉和揚州刺史文欽一起在壽春（今安徽省壽縣）舉兵。他們假托太后的詔令，把討伐司馬師的檄文傳送到各郡，討伐的理由很簡單，怪他無端地廢掉了魏齊王曹芳，意圖篡魏。在介紹這場戰役之前，我們有必要先簡要介紹一下這兩個人物。

　　勿丘儉字仲恭，河東聞喜（今山西省聞喜縣）人。他是魏國的大將，曾經參與司馬懿討伐公孫淵的戰役，后來又受朝廷之命，率兵討伐高句麗（公元前一世紀至公元七世紀在我國東北地區和朝鮮半島存在的一個民族政權，與百濟，新羅合稱朝鮮三國時代），大勝而歸，立下赫赫戰功。嘉平四年(公元252年)，毌丘儉受命都督揚州，與文欽、司馬孚等人聯合作戰，擊退了吳國太傅諸葛恪。文欽字仲若，魏國揚州刺史。他不像勿丘儉有那么多的戰功，個人軍事才能也比較一般，不過他有個兒子很猛，作戰能夠以一當十，這人我們在后文中將會提到。這兩個人突然跟司馬師叫板，倒也不是因為他們跟司馬師有什么私仇，只是因為不滿于現有的位置，想要借這次討逆的行動為自己積攢政治和軍事上的功績，以博取更大的封賞，又或者他們干脆還有更大的野心，也未可知。只是他們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對手，會是多么地厲害。

　　話說勿丘儉和文欽準備發兵討伐司馬師。他們在壽春城西門之外筑壇盟誓，又把各自的兒子送到吳國去作為質子，請求他們出兵支援。準備工作就緒以后，到了二月，毌丘儉和文欽就率領著六萬多人的軍隊，渡過淮河，向西挺進了。面對這倆人的進犯，司馬師決定親自率兵前去討伐。他統率著十余萬的軍隊，倍道兼行，向毌丘儉、文欽的方向開去，與此同時，他從全國各州郡又調來許多軍隊，最后湊成了幾十萬大軍。這么多人往那兒一杵，嚇都嚇死人，大軍一到，毌丘儉派去由史招和李績等人所統率的先頭部隊還沒來得及跟司馬師接戰，就搶先投降了。

　　這邊毌丘儉和文欽一看司馬師聲勢這么大，心里也很害怕，于是他們停止進軍，而是把軍隊移入項城（今河南省項城市），打算憑城堅守。司馬師手下的將領們想要趁著對方怯餒，迅速解決戰斗，于是紛紛向他請戰，建議直接攻城，司馬師擺擺手，對他們說道：“各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淮南的將士們原來沒想造反的，都是因為受了這倆人的蠱惑才會跟著他們辦了這糊涂事兒，因此意志本來就不堅定。再說毌丘儉和文欽這倆人估計是《戰國策》讀多了，張儀、蘇秦等人的事跡聽多了，以為只要派人去游說一下，一定是遠近必應，從者如云。結果呢，他們發現等到真的開始舉事了，淮北的將領和兵士們卻不肯跟他們一起干，再加上史招、李績等人先后投降，這就是所謂的‘內乖外叛’啊。我想他們這會兒心里已經有數，知道自己的計劃一定會失敗，只是不想束手待縛罷了，而這就是所謂的‘困獸猶斗’。我們若是在這種時候去攻打他們，讓他的那些手下被置于共同的危機之下，反倒容易讓這些人暫時團結起來。雖然從實力上講，最后肯定還是我們贏，可是那樣硬打的話，死傷一定會很多。毌丘儉這幫人，一貫喜歡欺誑將士，靠耍弄小技倆來收買人心。咱們權且跟他們相持一段時間。時間一久，他們的本性必然顯露出來，而那些小聰明也自然會被人識破，這就是所謂的‘不戰而克’啦。”

　　這番話說出來，大家都表示贊同，于是司馬師命軍隊安心駐扎下來，不許任何人前去攻城。毌丘儉只見司馬師的軍隊鋪天蓋地，可是敵人的陣營里卻一片悄靜，有點發懵，猜不透司馬師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其實呢，司馬師雖然不肯攻城，卻也沒閑著。他派手下諸葛誕率領豫州的軍隊，從安風（今安徽省霍邱縣）向壽春進發，同時又派征東將軍胡遵率青州和徐州諸軍向南進駐到譙（今安徽省亳縣）宋（今河南省商丘市）之間，切斷毌丘儉等人的歸路。司馬師自己則率大部隊進駐汝陽（今河南省汝陽縣），隨后又派競州刺史鄧艾率軍屯集在樂嘉，而且故意讓他向敵軍顯出一副兵少將寡的樣子，以誘惑他們出戰。文欽這人腦子比較簡單，不知這是司馬師使的計謀，一心想要撿個便宜，打場勝仗，振奮一下士氣，于是率兵出城，打算去突襲鄧艾的軍隊。司馬師派探子將文欽的舉動看得清清楚楚。文欽的軍隊剛剛出城，他就命令軍隊銜枚輕進，抄小路也趕到樂嘉，適時地出現在文欽的側翼。

　　文欽出兵的目標是鄧艾的小股部隊，司馬師的突然出現讓他驚慌失措。前面提到，文欽有個兒子，名叫文鴦，年紀才十八歲，卻是勇冠三軍。大敵當前，他不但沒有慌亂，反而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他對老子說道：“趁著敵人立足未穩，請讓我登城敲鼓，我軍勢必士氣如虹，一定可以將敵人給他打嘩拉嘍?！闭f完也不等他老子回答，就跑回城里，登上城樓，“咚咚”地敲起鼓來。文鴦力氣大，而且這時破敵心切，那鼓敲得真叫一個氣勢磅礴，可是任憑他在那邊玩兒命地敲，文欽這邊就是沒有動靜，根本不敢縱兵去跟司馬師交戰。文鴦一看老子這么沒用，沒辦法，只好重新出城來跟文欽會合，然后一起向東撤退。

　　司馬師一看文欽有退意，就對眾人說道：“文欽這回是鐵了心要逃了。”于是準備集結精銳展開追擊。他手下的將領們都勸說道：“文欽倒是不足為慮，可他兒子文鴦卻是年少氣盛?，F在兩軍還沒開戰，他們就打算開路，這一定不是要逃走，前頭一定有埋伏?！彼抉R師搖搖頭，說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文鴦敲了三通鼓，文欽都不肯響應，他們的士氣都已經竭盡了，這時候還不跑，啥時候跑？”

　　司馬師猜得很準，文欽這時候確實是拿定主意要跑路了。文鴦的腦子可比他老子的清楚多了，他對文欽說道：“咱們一跑，人家肯定得追，不先挫挫他們銳氣的話，我看咱們跑都未必跑得了?！闭f完只帶了十幾名騎兵，朝司馬師的軍隊殺了過來。魏軍的將領們看他們就那么幾個人兒，根本沒拿他們當回事，一交手，他們才發現文鴦這支敢死隊就跟一股旋風似的，所謂“摧鋒陷陣，所向皆披靡”，幾千人的軍隊倒被十幾個人給震懾住了，正是憑著文鴦的一通沖殺，文欽這才暫時得以逃脫。不過司馬師哪能眼睜睜地看著文欽父子逃出自己的手掌呢？文鴦再勇，也有累的時候，到后來，他終于殺不動了。司馬師于是派左長史司馬璉率領八千驍騎繼續追擊文欽，同時命將軍樂林等人率步兵跟在后面作為聲援，追到沙陽時，終于把文欽的軍隊給追上了。這趟追擊，魏軍費了多大的勁兒啊，哪里會輕易再把他放過呢？于是沖上去一通掩殺，遂大破其軍。文欽父子僅以身免，退保項城。

　　毌丘儉此時已經回到壽春，他聽說文欽一路戰敗，嚇得都快尿了，最后扔下他手下那些部將士兵們不管，自己趁夜逃往淮南，結果在半路上被魏軍截住，丟了腦袋。勿丘儉一死，文欽也無心守城了，走投無路之下，只好帶著兒子去投奔了吳國?；茨系呐褋y至此得以平定。這是史書中為數不多的記載司馬師親自統兵打仗的情節，從他這一系列運籌帷幄，料敵先機的表現來看，司馬師很好地繼承了他老子的軍事才能，跟這樣的厲害人物相比，曹家的確是人才凋零，最后自家的江山被人家生生奪去，他們也不算冤枉了。

　　在這次征討中，有一個細節能夠非常好的表現出司馬師的性格。出兵攻打毌丘儉和文欽的這段時間里，司馬師的眼皮下邊長了個瘤子，很不舒服。他找了個當地的名醫來，想讓他幫忙把瘤子割掉?？墒敲t剛把他眼皮翻開，正準備下刀呢，就趕上文鴦前來劫營。司馬師知道文鴦的厲害，聽到這消息后大吃一驚。我們知道，人在吃驚的時候，一般眼睛都會瞪得比較大，司馬師當時自然也是這樣的反應?？墒撬伺赃吥俏淮蠓蛞呀洶阉燮し饋砹?，司馬師這一驚又太夸張，結果眼球從眼眶里給滾出來了！大家可以想象一下，這場景得有多恐怖。當時那眼球沒有立即掉到地上去，只是因為被神經和血管栓著，得以在半空里蕩悠蕩悠的。司馬師擔心他這副樣子被屬下看見了，使得六軍震恐，軍心大亂，于是一把抓過一條棉被來，拿它把臉蒙了個嚴嚴實實。眼睛掉出來，那種疼痛我們可想而知，可是再疼也不能叫出聲來，司馬師只好死命地咬住被子，到后來疼得把被子都咬穿了。后來文鴦被魏軍殺退了，司馬師這才讓大夫幫忙，再把眼球給安回去。后來當他走出營帳巡視眾軍的時候，那些手下人還不知道剛才在那床被子下頭發生了什么事呢。

　　司馬師的“沉毅”，在這一事件中又一次得到了很好的證明?？墒怯懫交茨现畞y后不久，司馬師就染了病，而且病情一天重似一天，他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好轉起來了，于是不顧高貴鄉公的反對，讓他弟弟司馬昭接掌兵權，總統諸軍。司馬師死時才四十八歲。他死后被謚為“忠武”。西晉建國后，晉武帝司馬炎追封他為景皇帝，所以后世也習慣稱他為晉景帝。兩個兒子里頭，其實司馬懿最得意的，是大兒子司馬師，可是人的壽夭，確實是影響他能否取得更大成就的重要因素。司馬師去世以后，輪到司馬昭掌握朝政大權，這下曹家人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他們正一步一步地滑向被人謀權篡位的深淵。那么究竟司馬昭這位司馬家族中心腸最狠，手段最辣的人，都有哪些值得一表的事跡呢？請看下一篇——《路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