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引君入彀（八）

　　醉心湖畔聽裊音，幾人沉醉幾人迷。

　　身后傳來伶人獻唱的曲調，如搖如曳，繾綣翩躚，十足的軟語輕音。雖無蓬勃昂揚之氣勢，卻綿密如絲，一層層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秦古陽莞爾，看來不但泠音擅唱，就連她殿中宮女，也一樣歌喉如鶯呢。不過允未從哪兒給她調了這么多嗓音出眾的歌姬？宮內上下，哪座宮殿能同時聚集這么多歌聲曼妙長袖善舞的宮女？想必這些人是泠音入宮前的隨身丫頭，如此說來，這沉香殿的人員構成，就很有意思了。

　　她放慢腳步，作微醺狀，目光散漫而隨意地掃過殿中一草一木，疑慮漸生。

　　一品紅花葉嬌小，瑩瑩欲墜，卻偏偏喜陽喜干，韌性極強，生長在西域摩羅國境內的胡卓勒爾沙漠，經風吹日曬，于龜裂地縫中探出花枝，可謂青穹大陸上少有的奇花。

　　沉香殿建制精致玲瓏，每一處都充滿江南水鄉的溫婉恬然之氣，而泠音語聲嬌弱甜美，也不像摩羅女子那般爽朗灑脫，她如何得到的一品紅？

　　秦古陽閉目，隱隱覺得這其中有些許不可告人的密謀蠢蠢欲動。想起方才允未注視自己的眼神，和殷越南回答問題的語氣，這兩人的關系，又似乎并非表面那么君臣情深。

　　也是，居上位者哪一個不是從人心詭譎血腥沙場摸爬滾打數十年歷練而成的，即便是自小生于皇宮貴胄的帝王家，單憑那爾虞我詐兄弟相爭的權謀暗斗，也足以磨掉一個人對世間所有的信任。

　　何況那人手中握著的，是人人趨之若鶩的社稷江山。

　　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心底，猶如巨石入水，激起遮天浪濤！

　　秦古陽霍然睜眼，猝然望進一雙墨色深深的幽黯瞳仁。

　　“你在做什么？”

　　“有些醉了，出來吹吹風。”秦古陽瞬間沉靜下來，漫不經心地走過殷越南身側，“侯爺呢，也來吹風么？”

　　一只手忽地握住她的衣袖，如水絲緞在掌心柔柔摩擦，隱約有淡淡的酒氣飄過鼻尖。

　　“酒都在這上，如何能醉？”殷越南低沉的嗓音聲聲冰涼，他攥緊衣袖面色如常，那雙眼望進她遼遠空寂的瞳仁，凌厲而懷疑。

　　秦古陽淡漠一笑，對他的疑心忽起惱意，“侯爺見笑，我就是想四處參觀一下，看看殷都第一寵妃的宮殿如何精美絕倫開開眼界，原本也正準備回去呢，出來這么久，會被皇上注意的。”

　　殷越南冷哼一聲，依舊盯著她的眼，“若非皇上今日坐得高遠，你剛剛那點小動作早就被他收入眼中，還由得你現在滿腹心事地四處“閑逛”？嗯？”

　　不再理他，秦古陽略一用力，將衣袖從他掌心抽出，“世間假如之事本就可笑，現實都未必信得過的人，又怎會擔心自己臆想而出的假設？況且……您不是最擅長演戲？”

　　“再不回去，侯爺怕是不好交代呢。”說罷再不猶豫，目不斜視地從殷越南身側走過。日光下，水色衣裙的女子背影纖細卻孤傲筆直，似乎也不耐再于他面前扮演嬉皮笑臉的無知少女，她本就是一塊出身神秘的璞玉，注定會灼灼閃耀于世人眼前。

　　殷越南對著那道背影莫名蹙眉，心思有些煩躁。他有些后悔今日帶她前來面圣，原本因為前些日子皇上有意指婚而意圖暗示什么，如今看來，讓允未知道她的存在，倒讓自己變得緊張起來。

　　樹影婆娑，墨色長衫墨玉冠的殷越南長身玉立，眸中的神情微惱而困惑，而他與她之間，有什么關系正在悄然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