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寂寂空成夢

　　夢境：

　　（一）

　　“我是誰——”

　　“走開！”

　　“我從哪里來——”

　　“讓開讓開！”

　　“我要去哪里——”

　　“人來了！”

　　莫名的一股壓力，我睜開了眼睛。可還是一片混沌，我隱隱約約地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墨黑色。我費解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睜開時，墨色已經靠到我的面前。

　　不是煙霧，不是塵土，竟是涌動的人頭，混合著密密麻麻的叫喊聲。我驚得向后退，可是急速涌來的人群將我吞沒，我越是想要遠離，越感覺到步伐的沉重。

　　“最后一位勇士！”我的手突然被舉起，我拼命想要掙脫，卻只是徒勞，“他們！將為我們的城池而戰(zhàn)！”

　　我被拉扯到了站臺的最中央，四周響起擂鼓聲。我仿佛被定住了，一動也不能動。俯瞰下面的人，臉上的五官全都模糊不堪。漸漸地，人群開始后退，我看見了一對琥珀色的眼睛，在臺下久久盯著我。

　　突然耳邊傳來鼓舞：“戰(zhàn)馬！勇士們！騎上你們的戰(zhàn)馬，去決斗吧！”

　　“可是我不會騎馬！”我一步步后退，不知道撞到了哪里，一個踉蹌，心直直地向下墜。

　　“你會的。”一個聲音響起。我只覺得自己的背被頂住，身子一下穩(wěn)住了。

　　我咻得回頭，正對上一雙眼睛。很奇妙的感覺，就像是在看一顆玻璃珠子，又像是從一汪潭水中看自己。

　　一匹馬。當我向后退了一步的時候，我終于看清楚了剛剛在背后撐住我的是什么。可我竟然沒有任何的驚慌，反而隱隱有一種心安的感覺，就仿佛我們早已認識。

　　它低下了頭，我只一躍就騎上了它的背。它回頭看了我一眼，慢慢地走動。

　　“穩(wěn)嗎？”

　　“嗯。”

　　然后風聲四起，它開始飛奔起來，我在它的背上顛簸著，緊緊地貼著它的脖子。人群又開始沸騰了。

　　不知何時這里突然變成了戰(zhàn)場，所有人都在奔跑與廝殺。它越過戰(zhàn)場，漸漸的，刀劍聲和叫喊聲變弱了，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座城。

　　“進去吧。”突然身子一輕，我已經在地上了。

　　“找到古城的秘密，我就來接你。”馬一步步后退，突然一陣長嘶，我就被一股氣流卷入了城內。看著它原來越小。

　　該怎么辦，我一下子不知所措。

　　（二）

　　我走在城的道路上，如果剛剛的戰(zhàn)場喧鬧得可怕，那這里便是寂靜得詭異。我小心地沿著完整的石板磚走路，突然被人一把拉到角落里。我還沒來的及尖叫，嘴巴就被捂住了。遠處傳來女人的聲音：“找到她。”

　　第六感告訴我，那個女人要找的人就是我。直到沒有了動靜，我才被放開。我跳了出去，充滿警惕得看著剛剛扯住我的人。依然是一張模糊的臉，很不真切，看著身形，我只能確認他是一個男人。唯一清晰的是他穿著白色的毛茸茸的衣服，倒像一個高貴的穿著皮草的女人。

　　“不要再在這里走。”他像是早知道我的目的，拉著我開始跑。“你該去這一座城的頂端。”

　　我踉踉蹌蹌，身邊的景色急速變幻，一轉眼便到了一個像城堡一樣的地方。他拉著我一路狂奔，不一會兒就倒了城堡的頂端。

　　“這是什么？”我一眼便看見一件很華麗的紅色和服，上面停著一只蝴蝶，很詭異的黑色。

　　“別動。”他甩開我的手，奪過了衣服，一下子就扔了出去。突然，衣服化成了一堆火，照在他忽明忽暗的臉上，我看見灰燼漂浮在他的四周，讓他看起來更加地不真切。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時候的我才真正地感覺到了心慌。連指尖都開始顫抖起來。“離開！我要離開這里！”我歇斯底里地叫著。火焰慢慢熄滅，他的臉開始明朗起來，我終于看到了一張干凈蒼白的臉。但是周圍的一切都又變得混沌起來。

　　他苦笑著：“你終究是要離開。”一轉眼，他就不見了。

　　（三）

　　你是誰。我又是誰。

　　我的腦子一片混亂，聲音被壓在喉嚨里，一點兒都發(fā)不出來。在這里，我被推搡著，站在了高樓上，木質的窗戶搖搖欲墜，我把手撐在門框上，努力不讓自己掉下去。而我的后面，傳來了一個女人嘶啞的大笑聲：“你終于在這了！”

　　“你掉下去。一切就會結束的。”突然一切都消失了，窗戶，門框，女人，一切的一切都幻化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的洞。

　　我清晰地感覺到身體在墜落毀滅。

　　“不要——”我尖叫著，在現實中的我多多少少有了肢體的知覺，可是想醒過來卻醒不過來。于是，我又一次沉入了夢中。

　　（四）

　　不知道在空中下墜了多久，我在落地的那一刻被接住了。

　　我的面前，是那雙眼睛。還有落地時，肩膀被扶住的熟悉的觸感。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你對嗎！”我終于明白了，激動得想要抓住你，可是你卻只是對我微微一笑，就隱入了黑暗。

　　我終于醒了過來。

　　后記：

　　我想大家一定沒有看懂我的夢境，因為夢其實是每一個人最深處的情感，藏得久了才會爆發(fā)出來，所以，如果是看起來不那么明朗的夢，以后我都會在后記里面為大家解釋清楚的。

　　這一篇里面一直幫著我的馬以及那個穿著白衣服的男人，其實是從我七歲起到十四歲結束就一直陪在我身邊我的狗狗。我十四歲以前都是由農村的外婆帶大的，初中起才開始到城市上學。而它是在我二十歲正在為高考焦頭爛額的時候老死的。

　　那時候的我還在學校，媽媽打電話給我讓我不要壓力太大，末了忽然說：“還記得那一只黏著你的狗嗎，你外婆說它老死了，葬在...”

　　我打斷了她的話：“我要睡覺了，明天五點半還要起床早讀的。”放下電話以后，我莫名地開始不想講話。

　　其實我一直很想忘記這件事，事實上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記不起它。高考結束后，我終于光明正大地和我暗戀了兩年半的男生開始戀愛了，我們背著背包一起旅游，我們一起為志愿焦頭爛額，我收到了著名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么多新奇的事在一個暑假突然發(fā)生，未來的我在向我招手，我如何記得起那一只才陪伴了我七年的狗。

　　前幾天，我回了一趟外婆家，去拜訪媽媽的小姐妹。我笑著喊“阿姨”，她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兒地說我變高了變瘦了變漂亮了。在我們聊得正高興的時候，隔壁的賣豬肉的師傅過來串門。我記起來他養(yǎng)著一只叫“嘟嘟”的母狗，聽話得不行，整天跟在師傅后面，又不認生，只見過我?guī)状蚊婢湍馨察o地躺在我身邊安心睡覺。當然，那個師傅也寶貝它寶貝得不行，甚至在它懷孕的時候把最好的豬肉留給它。

　　我奇怪怎么這次那只狗不跟著過來，就調侃道：“嘟嘟是不是又懷上走不動了啊？”

　　“我叫了它一聲，它一下子沖了過來，沒看到車子。”突然師傅眼圈一下子紅了，“撞死了。”然后師傅的眼淚一下子就留了出來，也不管我們，掏出香煙就走了出去。

　　回來的那一天晚上，我就做了這個夢。

　　醒來的時候，很多事情都涌了上來。

　　它有七個兄弟姐妹，它是第一個睜開眼睛的。我看著它從一點點會爬到可以蹣跚地走路，在它剛剛斷奶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領走了它。那個時候，它還那么小，哪里都不敢去，一天到晚跟在我后面，屁顛屁顛的搖著小小的尾巴。后來它一天天長大，墜下來的小耳朵立起來了，藍藍的小眼睛變成了琥珀色，粉色的小鼻子變得漆黑又靈敏，當初還不敢碰到水的它甚至可以肆意地在滾燙的柏油路上奔跑了。

　　突然有一天，它沖到我面前跳了起來，高大得能把爪子搭在我的肩膀上了。

　　那時候我特別喜歡帶著它出去溜達，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頭居然制服了一只站起來比她還高的狗狗，感覺特威風。唯一不開心的就是，每次我想要騎到它身上，它都很怨念地看著我。我那時還很不開心，心想我又不會真的騎，只是裝裝樣子的呀。

　　可我到底還是長大了。漸漸地，我再也不能忍受它把臟爪子搭到我膝蓋上，也受不了我每次蹲在地上，它都要跑過來吐著舌頭看著我。因為它呼吸噴出的熱氣，讓我聞到了一種食物腐敗的惡心味道。

　　我最后一次看見它，是在高二的暑假。那時候它已經老得可以了，十二年了，對于一直狗來說真的是很久了。它已經沒有力氣站著了，整天躺在一個鋪著衣服的紙箱子。可是看見我，它還是努力地站了起來，幾次想要把爪子搭到我膝蓋上。

　　可是，我那時急著回去補課，竟把它的爪子硬生生地挪開。我甚至還慶幸它老了，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一次又一次鍥而不舍地重新把爪子搭到我的膝蓋上。我推開玻璃大門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它一眼，它正艱難得想要跟著我出來。我趕緊把門關上，它看到了，已經伸出來的前爪停在半空中，過了一會兒，又縮了回去。它就那么站在離大門還有很長一段距離的地方，疑惑得歪著頭，眼睛直直地看著我。

　　我知道它向來是推不開玻璃大門的，哪怕是在它精力最旺盛的年紀，也要我開門它才能跑到外面瘋癲。知道它不會再跟出來了，我放心地離開了，在拐出鐵門的那一剎那，不經意又看了它一眼。它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見我回頭，以為我是忘記替它打開門，抬起尾巴興奮地搖了搖。

　　可我終究沒有再回去替它打開大門。

　　最近在網上看到了一張名為“狗狗的動作含義”的圖片，才知道狗狗用爪子搭著主人的肩膀是在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那是它最后一次用無聲的方式在向我述說，可是我竟扯下了它的爪子，甚至吝嗇于讓它陪我走最后一段路。

　　我想再摸摸它的頭，可是我已經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