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羅影從來就沒有負罪感,讓他出走的是他的自尊。”羅明說,“你知道嗎,羅影是忍受不了任何有辱他尊嚴的事情。所以你姐姐那聲‘我原諒你’就壞大事啦—也當然不能怪她,她說什么結果都是一樣的。—羅影覺得一下子他跌落到與你姐姐不對等的地位上了,仿佛他要俯首乞求原諒似的。你看,他就跑了。”停頓了一會兒,他又補充道,“對,他不存在道德意義上的內疚或者說是他做了什么錯事,他不會在乎這個的,他在乎的是他不能因此與你姐姐的關系不平等。他受不了這個。”
“而月魂,”落靈接著說,“她就像是一個孩子,不,也不能這么說。她似乎太過極端,在她看來,對一個人的情感不是愛就是恨,別無其他。她一切的情緒也都表達的過于奔放熱烈,正因如此,她是敏感的,容易受到她認為是傷害的傷害。然后她會喜怒無常,愛與恨轉變的太快,表達愛與恨的方式也像孩子一樣,簡單、極端、執(zhí)著。”落靈若有所思地笑了:“但她并不是孩子,她真算的上是個魔鬼,鬼神是洞曉一切的,你看月魂早就看透了羅影落語,所以才這么報復。而她也知道自己不對,知道自己極端盲目,但她就是要這么做,你能說什么好呢?”
“哈,有意思。”羅明笑道,“那你呢,你是怎么回事?”
落靈說:“我只是想到了什么,舊病發(fā)作罷了,少問。”
羅明道:“好好,你的秘密太多了,我發(fā)現我可以理解這里的所有人,除了你。我們都對你一無所知,我看就是你姐姐也未必知道你的比我多。”
落靈笑而不語。
“你也未必能理解所有的人,就像我不敢確定自己是否完全理解月魂一樣,誰都沒那么簡單。”
“包括你?”
“包括你。”
落語已經到了瘋狂的邊緣。
那夜她被羅明抱回了她的住處,當她醒來的時候,只覺大夢一場,一切是那么渺茫,一切卻又歷歷在目:月魂的背叛,那怨毒的話語;羅影的出走,那背身遠去的義無反顧;落靈的昏厥,那一攤血??????
落語“哇”地吐了出來。
落語看著這眼前的一攤血,這是難逃的,她說。
她清楚,那一城幸存者的投江,無非是因為這攤血。這是一種病。
也是一種宿命,她想著。
但她們選擇了活下來,不就是反抗這種宿命嗎?我總要活著的,為了那些我應該得到的。她看到了放在她床邊的鐵匣。
她完全知道里面盛放著什么。因她知道她的欲望。
但還有些時日,還用不到它。而在釋放她的欲望之前,她需要找到她的欲望的意義,欲望之后的欲望,是的,她應該要知道。
而不得到它,她毋寧死。
她從床上起身,無聲地用水洗去血跡。
推開窗,窗外是盛夏的夜。
“??????沒那么簡單,你說得對。這里的所有人都不會是凡人,他們的瘋狂甚至連自己都不理解,就比如那對兄弟。他們??????”
“等等,聽起來似乎羅清羅影是一對兄弟,而你?”
“少問。”
“很好,你接著說吧。”
“我說羅清羅影他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瘋狂,你知道他們都是那種不甘束縛、擁有著反抗的信念的人。”
“也許吧,就像我姐姐。”
“是嗎,他們唯一的信仰就是自己,是自己的意志。而這一信仰走到了極端便成為瘋狂。他們不會拒絕命運的饋贈,但他們不會允許自己的意志受其束縛。城主的傳承我們都領受了,但是你看,羅清和羅影他倆交換了鐵盒,這明擺著就是一種對欲望和命運這類不受其掌控的東西—當然,他們不會承認這點的。—的戲謔與蔑視,還有你姐姐,她雖然坦然接受了,可她說了什么,我清楚記得,‘命運還是放在自己手里比較好’!天,她甚至比那兩個還有意思。你看著吧,這一次的災難只會讓那三個人變得更有意思,哈。”
“我看著。”
羅影感到焦躁。
幾個小時前,他藏在樹下觀望,這一情緒就在不停折磨他。而早在他意識到月魂含笑依偎在他的胸懷時,焦躁破土而出,萌發(fā)。它完成在落語瀕臨崩潰的一笑間。
這一股焦躁在羅明心里燃起了大火,火焰嘶吼著,讓羅明的意念變得迷亂,他什么也不能想,只是憤怒,于是他狂奔而去。
他跑得如此酣暢淋漓,他什么也不愿想,像是以這麻木來窒息心中毒火。
他停下來時,夜已深到極點,是最深的黑暗,疲乏與黑暗給了他久違的安謐。他什么也不想,遙遙望著來路,月魂、落語、背叛、逃避??????離他很遠。
焦躁潛伏下來,一切紛紛擾擾都在等待他去面對。
他跑到了巨木之環(huán)的外圍,今夜他無數次想過逃離,但他終要返回。
羅清感到焦躁。
他低吻著懷中尤物,他無疑升騰起了欲望,而欲望又使他更感焦躁。
因為肉體的躁動讓他很悲涼地想到,一切已成定局。
是什么令這一吻定局?領袖的責任、對她的憐憫、過錯的彌補??????
現在又多了一條,**。
很可悲,這些沒一樣是他的意愿。
他追溯到那一個午后,一只白蝴蝶恬靜飛舞于他眼中,越來越近??????
現在近得已兩人相擁。
似乎早在那時就有一股無形力量如推手,推到他從那一午后至這一夜晚,從麥浪翻滾的田野推到月光水影的湖澤,把他的笑變作吻,把她的期待變作狂熱,他已被推入時空的懷中,“逃不了”。
“逃不了”,眼前佳人曾道。
她一度被羅清認作魔鬼抑或神靈,是那股恐怖的力量。但今夜他吻著她,感受到她的動情與溫度,他徹悟了。她的身影愈發(fā)空渺,終虛化為她身后的月光。她微不足道。
難不成是所謂命運?不,哪有什么命運,命運,就是時間!
時間把一切變作必然,昨日他自以為是的堅持和對主觀意志的相信在必然之下是多么可笑。羅清猛然想到了城主,那個時間的預言者。他了然。
若不能如城主般把控住這種必然,他寧肯死!
“快天亮了,我該走了。”
“嗯,問你最后一個問題。”
“問。”
“你怎么會如此了解我們?”
“因為我在想的就是這些,而我很喜歡想一些此類的事情。你是我唯一愿意對其講述的。事實上,不是‘我們’,是‘他們’。你不是說我不能了解的只是你和我自己嗎?”
“對,不要試圖了解我,我不愿你如此。就如我不愿了解你一樣。”
“噢,也是,你本應孤獨。”
“你走吧。”
羅明掩上門,他很欣然地發(fā)現,天亮了。
黑夜下的一切終將展現出它所應該展現的,人們的內心終將得到它所應該得到的。
復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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