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多年以后,白發(fā)蒼蒼的羅清在他人世歲月的盡頭處將會回想起那個遙遠的下午,那時永恒之城的主人們已在這里歡歌一載,不知悲苦為何物。他將記得那一片令他昏沉的酷熱及充溢稻香的那片田野,一襲白衣的月魂在其間慢慢奔跑,在他眼中宛如一只蝴蝶起舞,她飛得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于他看到了一位美得使一切失色的姑娘翩翩走來,她身后的田野在羅清眼中走遠,消失不見。
兩人對視,月魂的美令他一時無話,而這是他之前從未發(fā)覺的。月魂悠悠低吟著什么,她抬起了頭,微笑—
“你???”
“??????”
片刻后,
“哈哈,有意思啊!哈,哈”羅清放聲大笑,“開玩笑,小月魂,開玩笑!”面部被狂笑扭曲得肆意不堪,像是取笑舞臺上邀寵獻媚,做盡姿態(tài)的小丑。這對月魂來說不啻于是致命的侮辱,她面色蒼白地隨他強笑著:“呵呵呵???”死死盯著羅清,他竦然意識到他的愚蠢,他正要說些什么—
“我不會原諒你的,我要報復,寶貝。”她笑道。
一股滑稽感和寒意同時在羅清心中升起,他忽然明白月魂之前所說的絕不是戲言,他卻對此肆意取笑侮辱,同樣她揚言的報復也不會是戲言。她從來就不是無知幼稚,她有著一個女人的敏感、驕傲與自尊,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了,他再也無話可說。
月魂笑著走開了。
當夜,只有五個人參加了在湖畔的聚會。“月魂呢,她怎么沒來?”羅清問道,偽裝的漫不經(jīng)心掩飾他的忐忑與不安。“語,快去找找。”羅影逗著落語,落語嬌媚地瞪了他一眼,去找她了。
很長時間過去,落語還是沒有回來,羅清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旁人似乎也有著這種感覺,氣氛壓抑而尷尬。終于,落語神色匆匆歸來,焦急道:“她不見了。”
羅清輕輕放下酒杯,幾滴酒拋灑出來。他嘆口氣:“唉,怪我,下午她來找我,和我說了點東西,我沒在意,結果???”羅影注意到羅清吞吞吐吐的神情,又聯(lián)想起月魂近來的異常,一時了然,大笑道:“放心放心,月魂她不過是賭氣躲起來了,小姑娘哪懂得這個,哈哈哈???”
“不,”羅清沉重道,“沒這么簡單。”“可是,現(xiàn)在去哪里找她?”落語打斷了兩人交談,問。
羅清絕望地笑了,他手指了指落語的背后。
平靜的湖面上倒映的圓月破碎,蕩起一圈漣漪,月光下升起一個身影,月魂從湖中走了出來,她如湖中的神靈,面無表情地慢慢走著,**。
不知為何,五個人忽然感覺很冷。她不再像是天使,而是魔鬼。
羅影咳了一聲,強笑道:“羅清看,她投懷送抱來了,這???”羅清閉上了眼:“是我錯了,但不過是我輕慢了你,何必?”
“不,你不懂。”月魂答道,“遠不止是這樣。”
“那你到底要把我如何,我應該如何謝罪?”羅清絕望道,“你是魔鬼嗎?難不成你還要殺了我,為這?”
“殺了你?看你想哪去了,寶貝?用不著。”她微笑著,“至于魔鬼,差不多吧。城主好像就這么說過我。”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落語低聲道:“天,月魂,別鬧了。”
“天哪”月魂嘲諷,“你把我看成什么,一個淘氣的小娃娃要你費神去哄?”
落語沒有說話,眼淚從她臉上涌了出來。
一股怒氣狂噴而出,“事實似乎如此。你太過分了,城主他到底留下個什么怪物!”羅影吼道。
一聲不吭的羅明眼看著一場鬧劇竟演變成這種地步,感到可笑和可悲。他回想起過往種種不禁感傷起來,但不知為何,他忽然理解了月魂,她哪里是魔鬼,她只不過像落靈一樣,她們的情感讓人捉摸不定,像是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此刻他忽然明白了這一點,轉身尋找落靈,卻不見落靈蹤影,她不知何時悄然離開了。
月魂迷人微笑著,她仰起頭,黑色長發(fā)如飛流的瀑布披散在她的背后,**的嬌軀深深讓人窒息。她并沒有作答,而是沉入湖底,城心湖像是沼澤一樣抓住她,她陷了下去。
“過了今夜,你們應得的都會得到,逃不了。”
圓月當空,暴雨傾瀉,風雷作響。
羅影酣然入睡,在這之前的很長時間里,他卻輾轉難眠。據(jù)她的口氣,我們還應該有最后一個安穩(wěn)的夜晚,他想。可是一種莫名的不安感始終揮之不去,怎么回事?她真會報復嗎,就算報復不也是對羅清的嗎?“不,沒這么簡單。”他聽到月魂在重復羅清的話,他仿佛受了什么刺激,頭腦愈加興奮起來,他想象著月魂在對他們殘忍報復,他看到落語在悲傷地哭泣,羅影興奮地顫抖,他幻想著拔劍怒起,斬殺那個魔鬼??????
他不知何時睡去,帶著少年那種獨有的隱秘的期待。
風聲雨聲雷聲交響,屋外是另一個天地。
一個人就從那個天地走了進來,雷光于一瞬點亮了她的容顏,月魂。
她走了進來,一無牽掛,連雨水都沒有在她身上滯留。如女神降臨在羅影的夢中。
羅影夢見許多紛擾的事物從他眼中匆匆掠過,他茫然無意識地佇立在這離奇的世界中一角,忽然一切都已逝去,一絲感觸鉆進他的心中,遍布他的全身,溫柔細膩,撥開亂景,他看到了—
夢境變幻。
仲夏夜的夢啊,總是如此銷魂!
翌日清晨,昨夜未能安眠的人們紛紛起身相聚在一起,他們看到了羅清那略顯憔悴的面容,于是他們安心微笑著,直到落語顫聲問:“羅影???”
這里只有四個人。
落語沉默著,她奔向羅影的那一座小島。
曉光直刺羅影的雙眸。
夜晚的夢早已消逝,羅影的意識在黑暗中茫茫飄蕩,猛然間從漆黑的天外傳來一聲尖厲的凄叫,羅影驚醒。
他感到了異常的疲憊,痛苦地睜開了眼。
一具軀體溫熱著他的胸口,他俯身下視,月魂的微笑出現(xiàn)在他的眼中,但一陣恍惚后他才意識到月魂的存在,這之后又過了一會兒他的理智才終于理解了昨夜發(fā)生過什么。
“這就是你的報復?”羅影說道,“不錯,只不過,別人有我這么幸運嗎?”
“一個一個來嘛,先從最無關緊要的開始,羅清得最后呢。”她從床上起身,“你當然很幸運,可別人會和你一樣幸運的。”
羅影看到了倚在門邊的落語。
她笑著:“月魂,這沒用,我會原諒他的不忠的,他是無意的,我相信。”
月魂說:“可他不會原諒你啊。”她披上羅影的黑袍遮掩住她的不容褻瀆的**,說完這句話后,和落語擦肩而過,走了。
落語皺眉道:“她是什么意思?”羅影沒有回答
她忽然哭了,撲到羅影的懷中,抽噎著,輕聲說:“沒事沒事,我原諒你,她走了。”
羅影木然,他勉強擠出一句話:“對不起。”
那一日,眾人被羅清強令照常勞作,甚至月魂也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一如往日找到落靈,和她去打理果園了。
沉默總是爆發(fā)在黑夜。
當晚,羅明來到聚會的地點,發(fā)現(xiàn)只有羅清在那里獨酌,看似自得其樂。
羅清向他微微抖了抖腦袋算是致意,隨后仍是旁若無人的自顧自喝酒。
“羅影失蹤了,”羅清盯著杯中酒,“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報復羅影和落語兩個人,更不知道羅影為什么不愿意見落語,落語不是不在乎他無意的不忠嗎,老天,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他自嘲地笑笑,“一群不可理喻的瘋子。”
“我明白為什么,但我不愿意說。”羅明道。
“哦。”羅影沉默了。
“瘋子?”月魂忽然出現(xiàn),她一步步走來,“如果你們不是瘋子,你們怎么會找上這兒來。你們可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羅清答道:“鬼地方。”
“顯然你是對的。明白了吧,落語?”她轉過身。
“別說了。”和落語一同來的落靈制止了她,“你的報復到此為止吧,可以了。”
月魂搖了搖頭:“不夠,但我聽你的。”
“那你還要做什么?”落語的眼角處淚光閃爍,“你與羅清的糾葛到底與我和羅影有什么關系,把羅影還給我,月魂!”
“她沒把羅影怎樣,只是羅影自己消失了,他??????不愿意見你。”羅清痛苦道。
“他不會原諒你的,我說過。”月魂快意地笑了,“你還不明白,我是嫉妒啊。”
夜色沉沉,月光太過溫柔地撫慰著大地與湖澤,閃出一個個凄婉的面容,一種種不甘的絕望。羅明吃驚地發(fā)現(xiàn),落靈的表情顯得極為痛苦,她時而看看月魂時而看看落語,落靈的眼神里閃動著的不是一種對他人的情緒,卻是對自己的。
是的,羅影太過不甘。羅明想,而月魂與落語,她們也不甘心啊。
落語聽到月魂與羅清的話,腳下趔趄,她喃喃道:“是了,我早該想到的。他這么一個人???????”
她又抬起頭,直視月魂,努力地微微笑著:“夠了,月魂,讓這報復止于我吧,你回來,我原諒你。”
落靈低下了頭。羅明的心沒來由地抽搐。
“你怎么還不明白,你怎么還不明白!”她凄厲叫道,“到底是誰要你的原諒啊,到底是誰要你的原諒啊!”
月魂瘋了,她在原地來回轉著圈,來回走著,然后她開始奔跑,沖到湖畔,縱身一躍。
落靈一口血“哇”地一聲噴了出來。
羅清盯著傻笑的落語,見勢不妙,朝不遠處的一顆柳樹大喊:“羅影還不過來!”
樹后一道身影向遠方而去,倏爾消失了。
落語不笑了,她昏了過去,和落靈一樣。她們相擁躺倒在一起。
羅清站了起來,他看了一眼羅明,意思是照顧好她們。然后他的神情是如此悲壯,像是做出了什么艱難的決定。他轉身瘋跑到湖畔,縱身一躍。
羅清奮力游到在湖面飄浮尖叫的月魂身旁,他一把抱住她,低頭,吻。
“我原本是愛你的。”
羅明的腳下有兩個沉睡的人,像是在做夢。他的眼中有兩個夢一般的人,像是在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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