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傷別離

　　　　千尋思萬尋思，宋吉臣實心沒預(yù)料到，他簽下拆遷協(xié)議書，答應(yīng)村里搬遷的最后期限，趕巧碰在了二Ｏ一Ｏ年陰歷七月十五這一天，傳統(tǒng)的鬼節(jié)日。

　　　　說起來，這事也怨不得宋吉臣考慮不周，村里那拆遷協(xié)議上體現(xiàn)的只有陽歷的年月日，沒具體標(biāo)明陰歷是哪一天。再就是，簽字那會，宋吉臣的心里亂的實在要人命。他就是根據(jù)“氣蛤蟆”的提示，顫巍巍握起筆，一筆一劃地在姓名欄下填寫上了他的名字。等簽完了，他又端詳了端詳，確定沒啥不對的地方了，方長長出了口氣。至于說那協(xié)議上要求的他家必須在哪一天前搬遷走，他卻沒仔細(xì)推算到陰歷日子上去。直到回到家，他心里完全平靜了，方想起再查看查看這日子。誰知一查看比對不要緊，我地個老娘唻，瞧出差池來了。村里給的最后搬遷期限是陽歷的八月二十四日，陰歷里算呢，是七月十五，傳統(tǒng)的鬼節(jié)。宋吉臣想著早一天搬走吧，思量思量又不成。早走一天，在外的日子就得多一天不是？難熬。正日子搬走吧？不妥，七月十五，是個大節(jié)日，得 “拜家堂”。拖一天吧？唉，村領(lǐng)導(dǎo)能同意嘛！“這，這，這… …這可如何是好啊？”

　　　　一時，宋吉臣的心，感覺就像案板上的面團(tuán)，被人一陣猛揉搓，軟不成個了。

　　　　思來想去，宋吉臣覺得，還是七月十五搬走的好。管它什么七月十五不七月十五的，管它什么鬼節(jié)不鬼節(jié)的，村子都要沒了，活人都沒了落腳地，那故去的老人們，也顧不上了… …至此，宋吉臣又想到了新修建的公林跟那處臨時的板房。“得虧我有主意，到時候，我們只能對著它們行大禮了… …”

　　　　太陽懸在了半天空，毒辣辣的光，無遮攔地籠罩住了金光村。瞧那陣勢，就似一口大碗，硬生生地反扣在了整個村子的頭頂上，要把它悶死去。

　　　　宋吉臣一家，收拾好了該搬走的物件，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裝在了雇來的車斗里。

　　　　眼瞧時候不早，宋吉臣對著宋松跟宋耿發(fā)了話，“老大老二，快，趁機(jī)背你們的奶奶去！”

　　　　宋松宋耿自然聽從老爹的安排，推門進(jìn)屋背奶奶去。誰知等宋松背奶奶剛要邁出院門時，她卻在背上發(fā)了話，“松啊，你這是要背著奶奶干啥去啊？”

　　　　宋松實在，說：“奶奶，咱們要搬家。”

　　　　“搬家？哎喲，松啊，咱們住的好好的，干嘛要搬家呀？”

　　　　“哎喲，奶奶，您知不道，咱們村子要全部搬走，蓋大樓啦… …”

　　　　“啥，蓋大樓？… …哎喲，我說松啊，咱家可不能住大樓，咱家可不能住大樓… …你知不道，奶奶年輕的時候進(jìn)城里瞧見過大樓… …哎喲，你知不道，從那大樓的窗戶里，動不動的就有人往外扔?xùn)|西，你老爺?shù)念^皮，那次就讓人給打破了… …哎喲，松啊，你可知不道，淌了那下子血喲，你老爺差點(diǎn)丟了命。也就從那時候，你老爺身子骨就不壯實了… …唉，城里人，壞啊，咱可不做城里人，咱都不做城里人… …”念叨著，宋老嫲嫲就要從大孫子的背上掙脫下，嚇得宋耿趕緊上前抱住她的腰。

　　　　宋吉臣沒曾想，到了這節(jié)骨眼上，老娘犯了潑。坐在大門口哭喊道：“哎喲，臣啊，要搬你們搬走吧，我留在這里看著家… …真要是房子倒了，正合適，我就長久住在這了… …臣啊，就是別忘了，到時候來這地兒給娘燒些紙錢啊… …”

　　　　旁家的幾位老嫲嫲，耳聽宋老嫲嫲這番哭鬧，也個個念叨上了，“哎喲，我地個皇天唻，你咋就不睜眼救救我們這苦命地人乃… …”宋柯娘，宋松娘，站在院外，也哭成了淚人。

　　　　大伙覺得，此刻，好像時間定格了。整個金光村，全都僵在了那。大青山，也成了一屏黑白畫。

　　　　定了定神，宋吉臣說：“來，大伙都跟我來吧… …”

　　　　宋吉臣一家人，還有不少旁家人，見他走到宋老嫲嫲，他老娘的跟前，跪下去，又說：“來，快，快都跪下給老祖宗磕個頭，求她上路吧… …”

　　　　眾人不明就里，但還是都強(qiáng)忍著淚水，跟在宋吉臣的身后，給宋老嫲嫲跪下去，磕了一個響頭。磕罷頭，宋吉臣站起身，又回身跪在街口，對眾人說：“來，轉(zhuǎn)過身來，跟我再給村子磕三個響頭吧… …再不磕，只怕沒機(jī)會了… …”

　　　　領(lǐng)大伙磕完了頭，宋吉臣站起身，走到宋老嫲嫲跟前，說：“來，娘，咱走，咱走… …”

　　　　宋老嫲嫲見老二兒落了淚，伸手抹抹他的眼，說：“臣啊，咱不哭，咱不哭… …娘跟你走，娘跟你走還不成嘛… …但要你背我才成… …”

　　　　宋吉臣聽老娘這句話，那忍不住的淚水，又順臉頰滑落下。

　　　　把老娘安頓好了，宋吉臣交代司機(jī)跟陪送的大兒媳二兒媳說：“你們先走吧，但注意路上慢點(diǎn)兒… …”

　　　　眼見車輛慢慢離去，宋吉臣的眼，又模糊了。半天，宋吉臣說：“來，我們再分別對著大青山跟古戲臺的方位，磕仨響頭吧… …”

　　　　只聽的，周圍一片嚶嚶哭聲… …

　　　　“鬼不沾”站在遠(yuǎn)處眼見這一幕，對著身旁的“溜圓圓”跟“氣蛤蟆”說：“您們瞅瞅，老泥腿子們就會瞎舞治… …”

　　　　宋鳳成跟在二大爺“老油條”身后，來回穿梭在村巷里，眼見村人的這一番舉動，心里忍不住泛起一絲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