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疏漏（2）

　　“瘟疫嗎？昔日皇都，如今真的要變作死城了么？”司馬仁曦垂眸自言自語道，想起那個死去的劍士，心里生出一股對英雄的惋惜。

　　他點了點頭，就此作罷。對于他來說，遠遠有比這重要得多的事情在等著。然而，便是在這雨夜前的小小無奈，就此埋下了命運的引線。

　　漢陽城里，厚重的鉛色烏云沉沉的懸在天上，似馬上便要力氣不支的砸下來，將傷痕累累的城市徹底毀滅。

　　水流沖刷著城墻，看不清是深紅還是烏黑，如神滴落的淚水，洗刷著塵間的罪孽。那些白日里殺紅了眼的羌兵此刻也如亂了陣腳的無頭蒼蠅般在城中隨著恐懼的百姓四處奔跑，似在極力避開淌血的地面。

　　破碎的衣料混合著城中一切東西的碎片，在地面上激蕩出一陣又一陣冷笑般的吶喊，士兵的尸體已經泡得發白，讓本來是勝利者的羌兵都駭然失色。

　　誰都知道，那大災后大疫的可怕。如果說戰爭是在嘶吼中一刀一槍的奪人性命，那瘟疫便如從地獄里拋灑出的巨網，將人的性命視如海中渺小的游魚。

　　原本安靜的石巷里，現下被滔天雨浪的暴怒所籠罩。風柳臉上的血跡被沖刷的干凈，衣服上的血痕也成了黑色的斑塊。

　　暴雨的怒吼于生者來說，是撻伐內心的修羅，然對于將死者來說，卻成了召回靈魂的洪鐘。

　　世間再沒有什么聲音如此的不管不顧，攜雷霆之勢直扣人最深處的意識，硬要將那即將飄散在空中的游魂，生生拉扯回殼中。是浴火重生的涅槃之苦，是打碎拼起的殘存意志。

　　蒼白得沒有一絲生氣的嘴巴里囁嚅的重復著幾個字：“救殿下，救殿下，救殿下……”聲音弱到微不可聞，卻執拗的一聲接著一聲。

　　原本的白袍子浸了水，早已分辨不出什么顏色。袖子上的口子露出傷口未愈的胳膊。五六個慌不擇路的百姓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的沖入石巷，原本只一路的奔逃著，卻有人冷不防踩到了什么東西，一下子重心不穩的跌下去。

　　睜開被雨水模糊了眼睛一看，才發現是羌兵的尸體，原本已經脫力的人憑著驚恐一下子站起來，早已顧不得什么，只想撒開腿向前逃去。

　　然而此刻，人群中夾著一個破衣爛衫的小女孩兒，正手忙腳亂爬起來跟上眾人的步伐。前面有兩個人似乎是她的親人，正艱難的回過頭來招呼她。

　　小女孩兒剛要起身邁過一個羌兵的尸體，小臂上卻突然收到一股外力，力氣雖不大，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以為是地上的羌兵活了，要殺她，萬般驚嚇的順著那股外力跌坐在地上，同時發出一聲尖叫。

　　她想要掙脫拉住她衣袖的手，卻發現那只手勾著她衣服上的一個破洞，死死拉著，力度雖小，但含著一股怎么也消退不去的執念。

　　她著了魔般大著膽子順著那只手看過去，發現手的主人并不是躺在地上的羌兵，而是一個靠在墻上，漢人模樣的武士，蒼白的嘴唇還在一下一下的微微張合著。

　　前方奔逃的人聽見小女孩兒的尖叫都紛紛停住腳步狼狽的回過頭去看她。一個頭發早已被雨水沖得凌亂不堪的婦人邊往小女孩兒的方向跑，邊喊著：“念兒啊，快到娘這里來，快到娘這里來，念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