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們不應該過度解讀辜負先輩誤導后人

　　　　文/三月楚歌

　　我曾經特別討厭馬克思和恩格斯，也討厭毛澤東，更討厭魯迅，甚至有時候，連鄧小平也不喜歡。至于原因，他們充斥在我的上學生涯中，成為條條框框的考試內容。一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中學教材中的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和鄧小平理論，到底有什么意義。

　　坦白說，我本身不是討厭他們，而是討厭在教材中出現的他們。之所以存在這個問題，是因為教材中的馬克思，毛澤東和鄧小平，乃至魯迅，都被斷章取義地和諧，過度解讀了。

　　沒有缺點也就沒的特點，十全十美的人，其實是不可愛的。

　　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魯迅批評國民劣根性，在教材中成為歌功頌德的重點內容，其實，這遠遠非他們全部。以毛澤東和魯迅為例，毛澤東“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其才華氣魄，并不是像李敖這樣的文人，說幾句討便宜賣乖的話，可以比擬的，這是真正的大氣魄，大智慧。

　　毛澤東的偉大思想，就像他的文章一樣，從不說空話，套話，虛話。他的論持久戰、人民戰爭思想、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農村包圍城市、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的實踐論觀等等，從戰略意義上來說，都以實事求是為基礎，讀起來通俗易懂，論辯述理，不掉書袋子。

　　反觀我們今天的很多理論文章，動輒引經據典，卻缺少腳踏實地的田野調查。

　　論讀書，我相信毛澤東所讀的書，一定不會比當今很多碩士、博士、教授讀得多，但他寫的文章，就是這樣的通俗有力。一個人成為偉人，并不是因為機遇那么簡單。在他的同時代，這樣的機遇是面對每一個人的，但歷史為什么偏偏選擇了毛澤東，歷史有必然性。

　　毛澤東的文彩修養，在我看來，中國歷史以來，產生過三位真正的詩人，第一位是屈原，第二位是李白，而第三位不是別人，正是毛澤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暮色蒼茫看勁松，亂云飛渡仍從容。”

　　毛澤東是最懂詩的人，詩不是寫來放在集子里的，是可以念在口上，記在心中的。

　　而這些詩，不管是哪一句，幾乎都可以成為寫在墻上，記在心中的經典。

　　毛澤東，也是中國最后一個書法家。書法家不僅僅是字寫得好，我以前曾經附庸風雅練過一些書法，也接觸到一些練書法的人，坦白說，這些人在練字上下的功夫令人感動，他們臨摹顏真卿，柳公權，王曦之，甚至把《多寶塔碑》和《蘭亭集序》模仿得以假亂真，但是我一點也不認為他們就是書法家了，頂多是人體復印機。而毛澤東的字呢，雖然他也臨過貼，但是融入了其政治家、軍事家的氣脈風彩，順手揮毫，氣勢充沛，直追張旭懷素。

　　但這些東西，我們是在教材中看不到的，教材中只會說，毛澤東思想是“馬列主義與中國社會實踐相結合的產物”，雖然馬列主義史觀認為，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但歷史從來都是書寫英雄的，英雄一個人的力量改變不了歷史，但英雄是發揮群眾力量的催化劑。

　　從這個層面上說，我更喜歡作為一個英雄的毛澤東，而不僅僅是一個馬列信徒。

　　那么，魯迅如何？套用一些經典的評論來說，魯迅是偉大的文學家，革命戰士等等，其實，魯迅就是一個簡單的作家，一個投身于社會活動的作家，我們可以用戰士來比喻他，但站在文學史的角度，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他的文學成就。魯迅的文章，一直到今天，真正懂文學的人都會視為教科書。就像老舍這樣的大家，都自認為“欠魯迅一筆帳”。

　　魯迅在他那一代人中，從文言寫作到白話寫作上，具有標志性的意義。也許有人會說，那胡適如何？如果沒有任何的立場和政治偏見，胡適在寫文章上，也寫不過魯迅。胡適在寫白話文上，確實做到了大白話，但胡適的文章，太過于白話了，讀起來沒有任何的嚼頭。但魯迅是把文言和白話結合得最好的人之一，這在之后，影響了一大批的作家和青年。

　　魯迅也并不像我們教科書上斷章取義的那么完美，他不僅好勝，而且偏激，比起后來說“魯迅、巴金的文章差極了”的韓寒等憤青來說，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魯迅曾經在翻譯上有過“硬譯”的說法，被梁實秋反駁，兩人唇槍舌箭，以至發展到“痛打落水狗”的地步，魯迅不僅不厚道，其實也不是那么好惹的。雖然這場論戰看似魯迅大獲全勝收場，但耐心的人都知道，從學術的層面上，梁實秋占理，但溫文爾雅的梁實秋，罵不過潑婦一樣的魯迅。

　　此外，魯迅也是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情書寫得不怎么樣，但那時候的魯迅是著名作家，在傳媒并不太發達的時代，是不少青年男女的偶像，和女學生之間的曖昧感情，十分有趣。

　　我們的教科書不會說到這些，這些全部被斷章取義了，我們雖然沒有篡改魯迅，但我們呈現出來的，是一個被鬮割過的魯迅。而任何東西，一旦被鬮割，就會呈現病態，乃至變態。

　　這是任何意識形態下都會出現的問題，無比地放大對于階級有用的一面，然后粗暴地砍掉不和諧的因素。現在的學生，很少有真正仔細閱讀郭沫若的，茅盾的文學成就，在教科書的重視上甚至超過了郭沫若，但在現代文學史上，郭沫若和魯迅，應該是最亮的兩顆星。

　　至于沈從文、茅盾、張愛玲等人，他們只能在中國現代文學的第二梯度。一直到現在，我依然堅持，沈從文先生的《邊城》雖然寫得好，但還好不到超過《女神》的地步。

　　史家的立場，應該是中立。我個人十分喜歡西方的一些藝術家，譬如卡夫卡、伍爾夫、畢加索、凡高、貝克特、阿達莫夫、尤內斯庫等等，但是這些藝術家的作品，其實跟政治沒有多少關系，他們只是表現人，表現他們所看到的，所想到的，變形或者荒誕的世界。

　　我有一個朋友，他說他從來不看中國人寫的，中國人寫關于中國人的傳記，要不把人寫得白玉無瑕，像神仙一樣；要不會寫成十惡不赦的魔鬼；最普遍的是，寫成不痛不癢的庸人。而他所希望看到的，應該是一半天使，一半魔鬼；一半天堂，一半地獄。這才是人。

　　其實不光是中國人寫關于中國人的傳記，中國人寫外國人的傳記，甚至翻譯的外國人的傳記，也多半存在這個問題。“我們沒有修改，我們只是將部分章節刪除”，這是最狡猾的處理方式。一個下半身癱瘓的人，如果只是拍一張標準免冠照，他完全可以是健康完整的。

　　很多中國人喜歡批評自己的同胞素質低下，對外國人，尤其是西方人總是露出一臉的羨慕，然而就我的了解，西方人的齷齪事，一點也不比中國人少。在我所關注的NBA美國職業籃球圈子里，幾乎很多巨星，都有不少為人處事上的污點，甚至不可原諒的污點。

　　譬如科比?布萊恩特，他戰神一樣的精神，永不服輸，固執偏激，“如果你看到我跟一頭熊在搏斗，那么請為那頭熊祈禱”，科比精神的強大到令人顫栗的地步，但他在私生活上的混亂，在和家人相處上的摩擦，卻也是實實在在的。更令我感到奇怪的，科比一方面有令人津津樂道的婚外情，另一方面，又深深地愛著他的“曼巴女王”瓦妮莎。這一點都不矛盾。

　　任何人和事情，都不是完美的，我們不應該過度去解讀任何人，任何現象，也不應該去鬮割以達到和諧。鬮割不良，也是過度解讀的一種。任何一個人，都希望別人把他當人。馬克思，毛澤東和魯迅，一定不會希望他們不食人間煙火。我們在面對這些偉大的歷史人物的時候，應該是像對待偶像一樣，既可說出他們的英雄事跡，也可以說出他們的生活趣事。“如果你有一千個恨我的理由，這些理由會讓更多的人愛我。”這才應該是偉人的魅力。

　　一般來說，一個歷史人物離我們的時代越近，他就越可能被過度解讀。因為，這樣的解讀，會直接關系到我們時代的群體意識和政治需要。但是，站在一個普通公民的立場上，如此解讀，是一種急功近利，往往適得其反。我們不僅辜負了先輩，也誤導了年輕的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