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星期六，下午上完課后就可以休假一天。春雪像往常一樣回家了，走在那條巷子里時，她算著自己的時間。離期中考試還有三個星期的樣子，這里的每一天都不可以虛度。她又計算著晚上那幾個小時的時間：做飯、檢查晚風(fēng)的作業(yè)、自己的功課、洗澡……

　　還沒進(jìn)家門，春雪就感覺到了不一樣，門口的垃圾袋子好像在用挑釁的目光看著她，她知道，一定是媽媽回來了。春雪沒有急著回去，而是先把垃圾袋子帶回樓下扔掉再進(jìn)的門。

　　廚房里，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在炒著菜，她披著長長的卷發(fā)。很多見過春雪媽媽的人都會說：“你媽媽好年輕啊!看上去只有三十歲！”每當(dāng)這時，春雪只是笑一笑，就不再多說什么。

　　“媽，你今天怎么回來了？”春雪喊了一聲。

　　“春雪你回來了，你爸今晚也回來吃飯，今天我做飯，你去做你的事。”媽媽好像很忙的樣子。

　　春雪回房間坐著，突然間改變了原來的習(xí)慣，她反倒覺得無所適從了。她躺在沙發(fā)上，望著天花板，不知道該是什么心情，也許，她習(xí)慣了晚飯只有她和晚風(fēng)，喜歡上只有兩個人的家。

　　吃飯的時候，爸爸說：“春雪，你現(xiàn)在上高中，時間抓得緊。我跟你媽說過了，不能耽誤你的時間，她以后就不上夜班了，晚飯讓媽媽給你和晚風(fēng)做。”其實(shí)爸爸也很年輕，只是常年在商場上打拼，有些許不和實(shí)際年齡相符。即使是這樣，春雪依然覺得，爸爸是很帥氣的，一如她第一次見他的樣子。

　　“是啊是啊，我早就不想值夜班了，誰家孩子自己做飯吃啊!從今以后我晚上給你們做飯吃，想吃什么提前說好啊!”媽媽跟著說道。

　　春雪沒有做聲，她只是吃著她的飯，表示默認(rèn)的意思。晚風(fēng)用筷子敲著碗，身子往后一靠，嘟囔著說：“那以后我不是吃不上姐姐做的飯？我想吃姐姐做的！”

　　春雪笑了笑，爸爸說：“姐姐總給你做飯，你什么時候給你姐做飯啊?”晚風(fēng)很不樂意地夾著菜，他說：“也沒見你給媽媽做過飯啊!”一家人都笑了，媽媽說：“這是實(shí)話！”

　　二

　　今天寫作業(yè)的時間比以往都早，春雪寫完作業(yè)后準(zhǔn)備去洗澡，她總覺得，媽媽回來不是一件單純的事，卻又說不出是為什么。她正這樣想著，媽媽就進(jìn)來了，然后順手關(guān)上房門。

　　“春雪啊，媽想給你買雙鞋，明天你放假，有沒有空一起去？”

　　“……明天我想整理筆記，就不去了，媽，你眼光好，帶晚風(fēng)一起去吧，他也想買雙鞋，我暫時可以不買的。”春雪預(yù)感這不是媽媽要說的話，一定有別的事。

　　“那也行，快考試了吧!抓緊時間是對的。”

　　“是啊!”在媽媽沒有說真事前，春雪是不肯領(lǐng)情的。

　　“晚風(fēng)也快考試了，你在他前面考，考完了抽空給他復(fù)習(xí)一下沒問題吧!”媽媽終于說正事了。

　　“要是考完了也沒什么的，他是我弟弟嘛!”就算是知道媽媽的真正想法，春雪也從來不會拒絕。媽媽對她，從來沒有平空的好。

　　“那這段時間你有空還是幫他檢查一下功課，他這孩子，總不用功！不像你，多聽話呀!”

　　“哪有……媽，我去洗澡了。”

　　那些多余的話，春雪從來都不想聽。她只是一直在維持著表面的和諧，媽媽喜歡晚風(fēng)，這是很明顯的事，她從來都沒奢望過媽媽會改變一點(diǎn)。倒是爸爸，一直都沒有偏袒過誰，對她和晚風(fēng)都是一樣的好。就算媽媽的偏愛如此明顯，春雪也從來沒有因?yàn)檫@改變過對晚風(fēng)的喜愛，她喜歡這個可愛的弟弟，不會因?yàn)槿魏稳烁淖儯敢饨o他復(fù)習(xí)給他檢查作業(yè)，只是很不喜歡媽媽的這種方式，像是互相利用了一樣，所以她寧愿不要鞋，至少在心里，她覺得對晚風(fēng)還是公平真誠的，雖然這些那個小家伙兒還不懂。

　　關(guān)掉燈，春雪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吊燈的余光那么黯淡，在黑夜中卻還是那么讓她感到安慰，正如樓下巷子里那熟悉的聲音。

　　“明天晚上，去廣場溜冰！”這是春雪今晚的決定。

　　三

　　當(dāng)夜幕漸漸降臨時，廣場上開始有了稀稀疏疏的人群，有牽著手的情侶，有帶小孩兒的家長，還有像春雪一樣一個人在廣場上出沒的人。路燈開始有了光亮，春雪一個人坐在長廊里，等著天空漸漸黑下來，黑到她喜歡的程度。

　　春雪從書包里拿出飲料來喝，看著不遠(yuǎn)處一個年輕的媽媽牽著幾歲的小孩子在廣場邊散著步，春雪想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小時候的她總是愛在吃完晚飯后牽著媽媽的手去河邊散步，記憶中的媽媽沒有長長的卷發(fā)，而是用一根頭繩纏起的秀發(fā)，她總喜歡扯著媽媽頭上的頭繩……沒有被誰看著，春雪卻不自覺地撇過頭去，然后緊咬著嘴唇，還好沒有風(fēng)，不會有什么東西不小心從眼睛里掉出來。

　　夜黑了，春雪換上溜冰鞋。她像風(fēng)一樣飄動在廣場上，她可以選擇倒退著，可以選擇前進(jìn)著，還可以選擇變換著，姿勢那么靈活。每一次她很不開心的時候，她都會一個人跑到這里來溜冰，記得第一次溜冰是在她初一的時候。那時候她完全沒想過要學(xué)溜冰，因?yàn)闆]有人教，因?yàn)楹ε滤さ购笥腥顺靶Γ恢倍疾桓覍W(xué)。

　　直到有一次，她一個人跑到離家不遠(yuǎn)的角落里哭了出來，越哭越大聲，那里人煙稀少，卻看到一個跟她差不多大的男生。那男生戴著帽子裹著圍巾，腳踩一雙溜冰鞋，在那條不寬的路上任意自如地滑著，好像很輕巧的樣子。他身后的圍巾在風(fēng)中飄揚(yáng)著，真像漫畫里的人物。春雪望著他哭，那男生慢慢地滑到了她身邊……

　　從那以后他們算是認(rèn)識了，他說：“我不開心的時候就會一個人跑到這里來溜冰，這樣我可以什么都不想，我會一直溜到我忘記了那些煩惱為止。”“你可以教我溜冰嗎？”春雪第一次請求別人，他也是第一次教別人溜冰。春雪從沒想過自己會愛上溜冰，也從沒想過自己會這樣認(rèn)識一個朋友。那個寒假，春雪學(xué)會了溜冰。她現(xiàn)在會的所有姿勢，都是幾年前那個男生教給她的。只可惜她從來沒見過那個男生長什么樣子，他一直用圍巾圍著臉，實(shí)際上從那個寒假以后，春雪就似乎再也沒有見過他了。“不知道他現(xiàn)在還好不好，去了哪里，如果能看到他溜冰該有多好！”春雪這樣想著：“如果他現(xiàn)在也在溜冰，會不會記得當(dāng)年的自己呢？”

　　因?yàn)橐恢庇浀盟婚_心的時候會溜冰，所以春雪一直在自己難過的時候來溜冰，今天的她，心情很不好。她有些想離開這個家了，對媽媽的抵觸情緒越來越嚴(yán)重。“不，她才不是我媽！”一個強(qiáng)烈的聲音在她心里呼喊著。

　　四

　　春雪七歲那年，爸爸媽媽帶著她去城里探親，那時村里交通不方便，爸爸媽媽托一個進(jìn)貨的司機(jī)稍他們一段路。春雪看著那個破舊的車子，怎么也不肯進(jìn)，后來還是不得已被抱進(jìn)了那輛車?yán)铩＼囬_到中途時春雪開始大哭，她覺得車?yán)锊皇娣杏X這個車掉了一個什么重要的東西。爸爸媽媽開始安慰她，說沒什么事的。實(shí)際上，那輛車從春雪大哭開始，就像一個跛腿的瘋狗一樣在馬路上失去了方向，不到六秒鐘的時間，那輛破舊的車就從馬路上溜了下去，跌下了好幾米高的荒涼地帶，又撞到了亂石堆上。那輛車毀了，車上的人也沒了……

　　一個美好的童年也就這樣終止了，春雪醒來后就被爺爺奶奶帶回村里去了，聽爺爺說，是爸爸媽媽用身體護(hù)著她她才僥幸活了命的。爺爺只講過兩次，講的時候他都會摘下眼鏡去揉揉眼睛，春雪總是躲在門后面聽著，然后一個人跑回房間里去偷著哭。

　　那時候，每當(dāng)夜幕降臨，春雪看著天井上的天空漸漸變黑，就會想起爸爸媽媽，七歲的她還不懂堅強(qiáng)，還好有疼她的奶奶，好多個夜晚，春雪都是在奶奶慈祥的聲音里帶著沒干的眼淚睡著的。有一天，爺爺奶奶對她說：“雪兒，你舅舅來信說，要接你去城里住，我們琢磨著，你去城里肯定更——”話還沒說完，春雪就哭了起來，嘴里喊著那句所有小孩都愛喊得那句：“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只是，別的小孩每次一哭完，都會有媽媽來哄，而春雪，再也看不到了。那天晚上，兒孫三個都哭得不成樣子。

　　不久后，舅舅真的開車來接了，春雪躲在房間里怎么也不肯出來，奶奶說：“雪兒乖，快出來吃飯，吃完飯就跟舅舅一起進(jìn)城里去！”春雪就是不去吃飯，她想著，只要她不去吃飯，舅舅就可以晚點(diǎn)帶她走。

　　最后，春雪還是被帶走了，臨走前奶奶對她說：“去了舅舅家要好好聽舅媽的話，以后她就是你媽媽了……”春雪哭的很厲害，她使勁兒在車?yán)锖埃骸拔乙獱敔敚乙棠獭笨墒撬牪灰姞敔斈棠痰穆曇簦F(xiàn)在記憶里，連爺爺奶奶的樣貌都變得模糊了，只記得那時從車窗里看到的他們比平時蒼老了許多，只記得那個時候，故鄉(xiāng)的油菜花開的很盛很艷麗。

　　春雪滑得更快了，也許再快一點(diǎn)，她就可以不去想那些事。

　　五

　　如果不是當(dāng)年那場意外，春雪應(yīng)該會在那個小鄉(xiāng)村長大，那個有爸爸媽媽陪伴有爺爺奶奶疼愛還有油菜花開的小鄉(xiāng)村。那樣的生活，應(yīng)該很美也很美滿。現(xiàn)在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一直都不是。

　　廣場上的人漸漸散去，春雪才停下來。她一個人在走廊上又坐了一會兒，這條走廊空蕩蕩的，她注意到走廊的那頭，也有一個人獨(dú)自坐著。春雪捏著手里的飲料瓶，猜想著那頭的那個人，會不會也跟她一樣有滿腹的心事。他好像穿著黑色的衣服，跟夜色快融成一體，看不清他的臉。想到這里，春雪覺得自己真是有毛病，何必去猜測一個不會再遇見的陌生人呢！時間不早了，也該回去了，從這個廣場騎自行車回到家，大概要半個小時，春雪喜歡這種感覺，只有離家這么遠(yuǎn)的地方，她才不會碰到認(rèn)識的人，也更不會被“媽媽”發(fā)現(xiàn)。

　　也許是溜冰溜累了，也許是暫時忘記了那些傷心事，春雪今天晚上很早就睡著了，樓下巷子里依然有那個熟悉的聲音，只是今晚的春雪，沒有聽見。她很快睡著了，回到那個童年的小鄉(xiāng)村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