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死了

　　此刻，隊伍散得像一堆雜草，高低不平。教官下了補齊的命令。我來到第二排，被分到所謂的大逃生組別。

　　整齊的第二排向右轉去，整齊地走到了一塊高達三米的鐵墻處。鐵墻垂直豎立在大地上，后面有一條小小的樓梯，樓梯的盡頭是一塊可站立的鐵板。我們要做的是，九個人全部爬上去，不允許走樓梯，其余方式不限。時間限定為五分鐘，鐵墻下有三塊軟墊，有效保證了眾人的安全。

　　我們九人站在軟墊上，我看了看我的臨時隊友，其實不能說是隊友，因為這里被設定為火災現場，我們要做的是逃生。如果我們身臨其境，不算敵對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教官下達了開始的命令，接著，一名小胖子弱弱地問，這個軟墊足夠厚，支撐我，使我不....不受傷嗎？

　　聽到這話，我第一反應是在心里說，好！然后，化為了無限的感嘆無奈當中。

　　至于我為什么說好，大概是因為他珍愛自己的生命，這是非常對的事情，而生成的無奈代表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相信這要是火宅現場，小胖應該是不會死的。并且就算此地沒有軟墊，他也不好受到多大的傷害。

　　至于討論如何上去，大家都一致認為疊羅漢比較靠譜。只是羅漢是誰，第一個上去的人又是誰，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也是整個活動的突破口。無論是羅漢，還是第一個上的人，都好比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我想了沒想，指著小胖說，你第一個上吧，至于羅漢，算我一個，再找一個便好了。放心，小胖，包你不會掉下去。

　　小胖楞了楞，瞇著眼看我，心想我究竟是誰，到底認識不認識我，并且考量著我的軀體所儲存的力量，是否能支撐他，保證他不受傷害。

　　他沒多想，莊嚴說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先上。然后手腳利索地攀上我與另外一名羅漢的身子，爬到鐵墻之上，大聲歡呼。

　　有了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也陸續出現，漸漸的，站在軟墊上的人只剩我和另外一名男生羅漢。

　　他問我，你上還是我上。我猶豫了片刻，說，你上吧。

　　我轉身望向遠方，十一正在做那個攀索的拓展訓練。我回過頭，慢慢蹲下，他的一只腳虛踩在我的左肩上，并沒有發力。我以為那是他的一半重量，不由放下心頭的那顆巨石。突然，那股電梯上升時超重的感覺被放大無數倍，落在我的左肩，然后蔓延到我的全身。我感到軟墊就這樣凹了下去，已經深得我難以站起來。

　　臉上緩慢劃過的汗珠滑過臉頰，滑過脊背。熱辣辣的太陽沒有下沉的念頭，在高空望著我，漸漸，我干透的衣服又被汗滲濕。

　　我努力地把血管里的力氣往雙腿推去。我緊咬牙關，使勁站了起來。按在墻上的雙手被曬得熱辣辣的墻鐵的凸點炙烤，那鐵墻的熱量從凸點涌進我的身體，向腳匯去，手背凸起的筋脈正源源不斷地給我輸送動力。我感到此刻的力量是我出生以來最強大的，奈何我卻沒有完全站起來。站在高臺上的他們還沒夠得著站在我身上的那名同學的手。我還要堅持，不只是堅持，還要站得更加筆直，直得足以把他送上去，撐起一片天地。

　　教官可能覺得我沒有把他送上去的力氣，喊了幾個觀眾，托著站在我身上的那名同學的屁股，使力往上頂，鐵墻上的人終于夠得著他的手。教官對我說，快，握住他的腳，讓他們拉你上去。

　　呵呵，我深深地望了他們一眼，沒有回應教官，毫無壓抑地往后倒，坐在軟墊之上。隨后，那名同學在早已爬上去的同學的拉扯下，被拉了上去。

　　我抬起頭，三米之上的他們正盯著我?；叵雱偛诺那榫?，原來，讓我一個人當羅漢是不可能的，沒有那名同學，他們也上不去。感受著肩膀傳來的發麻感覺，我想，我已經死了。

　　是的，我已經死了，我再也看不見已經落下許多的太陽。原來，當我放棄了握住那名同學雙腳的時候，我就注定了死亡。逝去的已不止五分鐘，如果這里真的是災難現場，又是一副怎樣的光景呢？虛幻的世界在純粹的意念下，會不會成為現實。我知道這一切不過是我想象的事，若它真切發生，也不一定以我的意愿來被執行。這樣一想，仿佛我的想象淪為沒有意義的廢渣。其實它還是有意義的，在我的認知范圍內，它至少對我產生了相當的影響。

　　唉，我嘆了一聲長氣，我死了?，F在我就像超脫了的僧人，坐在軟墊上，毫無雜念地欣賞著這早已消失在我腦海中的夕陽，那些晚霞真的好漂亮，紅透的，微橙的。我心中傷感無比，心頭涌上那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晚霞飄啊飄，由零散匯到了一起，我細細地看著，好像看見一個人在背著另一個人，不由讓我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個段子。

　　女：背著我，累嗎？男：那必須累啊，超級累，累死了。

　　女：去你的，累你個頭！你一定不愛我！男：整個世界都在我的背上，能不重嗎？

　　我就這樣盯著那朵形狀奇怪的白云，沒有理會后方的事。

　　過了很久，一名男生拍了拍我，說，走了、

　　嗯。我站起身來，準備走人。我摸了摸褲袋?？帐幨幍?。我低頭尋找，發現它很醒目地躺在我的腳邊，就像一名多年并肩作戰，不離不棄的戰友。

　　我俯下身子，一手抄起它，握在手里，跟著大隊遠去。

　　我根本不知道我手中這第五發**在**里經歷了什么，我也沒有看見它真切擊中了靶心。可我感覺它打中了，從它飛過*的那一剎起，它就帶著我所有的勇氣和力量，擊向那鮮艷的靶心。我離開射擊場時就在想，我一定要把它串起來，送給我喜歡的人。所以當一個又一個優秀射擊手的名字被報出來的時候，我真的一點也不失望，一點也不羨慕。這并不能改變我相信那顆**打中的決定，也無法剝奪那種離弦似的感覺，我往后看了一眼那三米高的鐵墻，輕聲說道，我走了。

　　原以為軍訓每天都會存在像第一天去軍營拓展這樣的樂趣，原來只是我想太多了。剩余的十三天軍訓，機械重復著軍姿與正步，至于軍官所說的意志力提高了，我不知用什么用方法去測量它。我唯一知道的是我變黑了，最后一天的大合照，我以一個黑人的形象登上了它，以此結束了煎熬的大學軍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