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婚禮

　　很多時候，你會發現連你自己都不懂自己，就像現在，當我呆呆傻傻地愣坐在寬大明亮的化妝間，穿著潔白高雅的婚紗，盤起美麗高貴的發髻，穿上漂亮的高跟鞋時，卻猛然驚懼不已。

　　我抬起頭看著鏡中那張清淡脫俗的瓜子臉，仿佛一點都不認識自己。我怎么就決定了？怎么這么快就決定了？似乎還是昨天的事，方鐘延湊到我眼前，輕描淡寫地來了句——跟我結婚不就知道我到底愛不愛你。這聲音如同無數只蒼蠅在我耳內嗡嗡作響，攪得我心神不靈。很多時候，人說起狠話來對自己毫無留情，甚至不顧及后果，等到真要貫徹落實時才忙不迭地后悔莫及，臨陣退縮！我此時的狀態，就是這般的糾結難解，左右不是，弄得一身不爽快！

　　“咦，你怎么一臉的不高興？自己大喜的日子，可千萬不要蹙眉頭！”

　　正一臉苦相，眉頭緊鎖的我聽到這句話，忙循著它的來路看去，一對手臂早已緊緊環住了我的脖子，銀鈴般的笑聲在我頭頂肆意地彌漫散射出去。

　　我端坐在原位，對著鏡子哼哼唧唧：“你再用點力，估計婚禮要變葬禮了！”說著，故意閉上眼睛，向上仰著頭，作出昏迷之狀。

　　“呸呸！黃道吉日的說什么瘋話！這要在古代，就你這句蠢話，不知要嚇跑多少良家少男！”

　　我噗嗤一下就笑出聲來，抿著嘴角，睜開眼睛，“少來！再怎么說我們也是新時代的新新女性，你還敢限制我話語自由！”說著，我一把捉住正樂得不成樣子的可青的手臂，轉過身來，笑意盈盈地說，“你放心，陳大小姐，我還等著喝你的喜酒呢！”

　　可青的到來打斷了我迷亂的思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完成婚禮再說！馬已經上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已經到這一步，只能硬著頭皮走完這個程序了。被可青這么一逗，我的心緒頓時陽光明媚，春暖花香。

　　“沒想到我們何大小姐打扮起來還是一枝花呢！”雙臂被我捉住的可青繼續嘴上不饒人，趁機對我大肆嘲諷。我臉上黑線連連，立馬佯裝出一副生氣的表情朝她吼道：“有你這么祝福自己好朋友的嗎？好歹是我大喜的日子，也不說點好聽的！”

　　沒想到，可青怔怔地聽我發表完看法，呆了兩秒鐘，居然可憐兮兮地對我說：“我怎么就沒夸你了？不是說你像一枝花么？”

　　我氣得差點沒噴血，不知可青是故意逗我還是真的瞬間腦袋短路，只能怔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嘴巴張成了一個大大的O型。

　　可青溫柔地看著我，伏在我肩上，露出一雙笑瞇瞇地月牙眼，輕輕對我說：“從今天起，你就不會一個人了，一定要快樂美滿、幸福甜蜜的生活下去，知道嗎？”

　　此時此刻，聽到這句真誠貼心的祝福，我鼻子酸澀，竟是五味雜陳，就差沒有落下淚來。如果可青知道我和方鐘延倆人之間的約定，還會這樣真誠滿懷地祝福我們這場不知是對還是錯的婚姻嗎？可是，我已經沒有回頭路，賓客已至，現在斷然反悔，丟臉的只會是我！更重要的，我不想讓老爸老媽失望，他們盼著這一天已經很久很久···想起這幾天老爸老媽喜笑顏開的眉眼，心疼的叮嚀，還有依依不舍的淚眼蒙蒙，哪怕前面是刀山，是火海，我也得，也要心甘情愿的跳下去，容不得我回頭！

　　于是，我深深地點了點頭，望著一臉真誠，眼含淚花的可青，笑得很燦爛，“那是當然！我們兩個人都會幸福的！”

　　就這樣，在化妝間里，我和可青你一言我一語，有一茬沒一茬地逗著小嘴，笑中含淚，淚中有笑，時間過得分外快。

　　當門外響起一串響亮高亢的汽車喇叭聲時，我的心臟頓時漏跳了三拍，“咯噔”一聲，血上涌，心跳加速。

　　他來了，一切已不能回頭了。

　　一身白得晃眼的禮服佇立在六月明媚燦爛的陽光下，閃閃發光，方鐘延身材修長，全身散發著一股逼人的英氣，一雙劍眉棱角分明，雙眼微瞇，嘴角上淡淡的一抹笑卻很是清晰明朗。我有些吃驚，這樣俊朗的方鐘延全然沒有平日里和我斗嘴調侃的那個人的痞里痞氣以及玩世不恭。有一刻的恍惚，我在他的身上模糊看見了希遠清雅獨絕的風采···

　　直到一旁的可青在我手上用力推了推，我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凝視方鐘延的表情有多花癡，有多失態，立馬羞紅了臉，拿眼瞧了眼對面的方鐘延，只見他又恢復了往日那副似笑非笑的痞子樣，正冷冷地看著我。真是該死！都什么時候了，我還有時間浮想聯翩？只一瞬的功夫，我立馬堆起滿臉笑容，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方鐘延身邊，挑釁地瞟了他一眼，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嘀咕了一句：“別笑了，臉上肉都快笑不見了···”

　　方鐘延顯然沒料到我此時還會調侃他，愣愣地盯著我的臉，隨即笑得像朵花似的，一把凌空抱起了我，趁機伏在我耳邊輕輕說道：“現在不笑，以后恐怕沒機會。”說著立馬在大家一片歡呼聲中把我抱進了車內。

　　之后的兩小時，在經過了宣誓、交換戒指、慶祝酒席一系列步驟后，我和方鐘延終于，終于結了婚！當方鐘延伸出手想把戒指戴在我手中時，有那么一刻，我猶豫了···什么沒領結婚證我竟全拋在腦后，似乎眼前的這枚戒指才是決定自身命運的關鍵，一生一世的承諾難道能靠那單薄的一紙契約嗎？

　　可是，當我看見方鐘延平靜如水的眼神，嘴角淺淺的笑意時，我在心中不停地對自己說：他根本不算壞，他這么優秀，有什么東西能夠讓他拿自己的一生的幸福去換？所以，我釋然，坦然，我決定暫時忘記他曾經對我的意欲傷害，我要拿自己的“選擇相信”來賭自己未來的路！我要幸福地騙自己一回···

　　“行李我們已經幫你們收拾好了，你們就放心地好好度蜜月吧！”曲終人散，一片杯盤狼藉后，林伯母和方伯伯春風滿面，笑得像朵花兒似地對我們這對新婚戀人說道，眉眼中有掩飾不住的喜悅之情。

　　自從那日答應和方鐘延結婚，我次日便搬了過去，因為方鐘延對自己家鄉的父母撒了個彌天大謊，所以我早就成了方鐘延名正言順的妻子，如今的婚宴只不過是一個昭告天下的形式。方伯伯和林伯母一家一向開放自由，才到H城的第一天就笑得合不攏嘴地和我老爸老媽聯系張羅著確定良辰吉日辦酒席。也不知到底是誰的主意，竟然提出辦完婚宴立馬去國外度蜜月的點子，就連機票也訂好了，蜜月之地也早早安排妥當，全然不給我反駁的機會。方鐘延自然對這個建議贊不絕口，哪里會給我反對的機會，我甚至私底下懷疑此建議一定是他老人家想出來的。

　　“一定要多照些相片，回來我們可等著看啦！”老媽一把拉住我的手，疼惜而幸福地望著我，又看向方鐘延，同樣拉住他的手，往我手中一放，“從今以后，我家見月就交給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顧她。”說著，老媽的眼淚奪眶而出。

　　不知怎么的，聽到媽媽對方鐘延所說的這番話，我的眼淚也瞬間決堤，止也止不住。當一個母親對將要帶走自己女兒的男子說——孩子，我把我的女兒交給你了時，心中是否會猶如挖心剜肉之痛？突然覺得自己很沒有良心，如果老爸老媽知道我們之間的事，會不會傷心痛哭，會不會憤怒不已？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不管不顧地告訴他們實情，然后頭也不回地攙著老爸老媽離開。

　　但是，我并沒有這樣做。

　　當真的坐在飛機上，聽著空姐們好聽悅耳的聲音，望著窗外碧天白云時，我有點不太相信這是真的。扭頭一看，一旁的方鐘延就端坐在身邊，我使勁揪了下自己的手臂，有疼痛的感覺，是真的！從早上到現在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真的和方鐘延舉行了婚禮···

　　“后悔了？”正在看雜志的方鐘延眼皮也沒抬地來了一句，隨手翻了一頁。

　　冷哼一聲，我撇過頭不再看他，“只要你不后悔，我怎么會后悔？”

　　“那就好。”

　　大概是看見我半天沒說話，方鐘延湊了過來，“累了？”

　　我橫了他一眼，小聲咕噥了一句：“只要你不問我，我就不會累！”

　　良久，旁邊的方鐘延沒有動靜，我正以為他覺得沒趣，不再理我時，一張地圖伸到了我面前。

　　“好歹也是度蜜月，何必把自己弄得愁眉苦臉的？你就把這次出來當成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旅游，權當散散心。”

　　轉過頭，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是先發制人，不過他說的也沒錯，我何必要總是背著個包袱呢？這樣一想，臉上的表情才漸漸放松下來，但仍極不情愿地拿起了那張地圖，哼哼唧唧，“我才沒你那么小氣，本小姐心胸開闊得很！”

　　氣鼓鼓地說完這句話，卻看到方鐘延一臉的不屑，斜睥著我。我騰地一下反應過來，剛才那句話不是典型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嗎！頓時羞得漲紅了臉，話也說得結結巴巴，“我···我可沒騙你，我剛才，只不過想起我爸我媽，覺得傷感罷了···”

　　方鐘延斂住了嘴角上揚的弧度，沉默了下來，大約一個世紀之后，復又拿起手中的雜志，不動聲色地說：“我會讓你感受到我的真心，也會保護照顧你一輩子，就像我在教堂宣誓的那樣。”

　　他的這句話說得鄭重其事，倒讓我詫異了一番，現在的我根本無法判斷他說過的哪一句話到底是真，哪一句話是假，只好干干笑了兩聲，撇過頭不再說話。

　　我們的目的地是美麗遼闊，風情萬種的夏威夷，這個季節的夏威夷倒是很適合情侶度假。因為之前根本不知情，直到進了飛機場，我才從方鐘延和方伯伯林伯母的談笑中知曉這個大家似乎都知道的內情。我當時那個惱啊！那個悶啊！那個憋啊！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無法形容！你想想，遇到這種情形，難道我還要張大嘴巴，一副吃驚得不得了的表情白癡地來一句——原來是要去夏威夷啊！這不讓人笑掉大牙，還要心存疑惑嗎？所以，我相當憋屈，只能把滿腹的牢騷往肚子里使勁咽，臉色也分外的不好看，弄得一旁的老爸老媽還以為我身體不舒服，焦急地問東問西。

　　等待檢票時，我問方鐘延：“你是故意不跟我說的，對不對？”

　　沒想到，方鐘延回答得很是干脆：“對！”接著笑了起來，“你生氣的樣子比較好玩。”

　　火冒三丈，我咬咬牙，也不管身后兩對心存美好念想的父母看沒看見，抽出右手假裝攬著方鐘延的胳膊，趁機狠狠掐了他一把。方鐘延縮肩扭了一下，似乎想擺脫我，但隨即馬上停了下來，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往里走。我得意地笑了笑，有老爹老娘在，看來你也只能吃啞巴虧！邊走邊笑，手上的力道卻是一絲未放松，這可是我駕馭他的絕佳機會啊！怎么能輕易放過？接下來的半個月，山高皇帝遠，可是他的天下，我是斷斷治不住他的。

　　“夏威夷風景秀麗，是泡沙灘浴的絕佳勝地。”浮想間，方鐘延突然似笑非笑地側過臉望著我。

　　泡沙灘浴？

　　我凝眉一想，所謂的沙灘浴就是要穿上性感撩人的比基尼，戴上墨鏡，悠哉悠哉地平躺在沙灘上曬著太陽，喝著果汁，睡個好覺。這么說，他不是就能看到我的身材了么？想到這，臉上嗖地一紅，瞧見方鐘延正一臉壞笑地上下打量我，我急忙撇過身體，防備性地看著他，“你最好不要打什么壞主意，我們才不是什么真夫妻···”

　　方鐘延啞然失笑，頗有意味地望著我半邊潮紅的臉：“臉紅成個猴子屁股，還說我想打什么主意，你不撲上來就謝天謝地了！”

　　像是放慢鏡頭，我用了一個世紀的時間緩緩，緩緩地回轉過頭，怔怔地瞪大眼睛盯著還在嘲諷我的方鐘延，慢慢移近他的臉，一點一點地靠近。方鐘延對我這個甚是親密的舉動顯然摸不著頭腦，只好一點點地后移，以和我保持距離。但是，我絲毫不退讓，就在這時，我看到方鐘延臉上居然泛起了紅暈，顯得局促不安，眼神慌亂，“你···你想干什么！”

　　不知怎么的，一看到方鐘延臉上泛起的那抹紅暈我就笑得花枝亂顫，彎身把臉埋在膝蓋上咯咯地笑出聲來，本來安靜得連一只蒼蠅的聲音都聽得到的機艙，被我放肆的笑聲攪亂，周圍的乘客開始騷動起來，全都一臉疑惑，歪過頭看向我和方鐘延。

　　感覺到周圍氣氛不對，我忙不迭地屏住笑，用手捂住嘴，抬起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拿起一張地圖遮住臉，同時歪著頭瞟了一眼終于明白我的意圖的方鐘延，眼神挑釁，“怎么樣？你想歪了吧，小子！”

　　方鐘延突然變了臉色，疏離而漠然地看著我，淡淡丟了句：“無聊。”就不再理我，埋頭沉默地看起了書，方才一直打趣我的那個他竟完全消失不見。

　　看到方鐘延壓根不理我，我也笑不起來。這個人怎么說變臉就變臉，明明是他先出言譏諷我，現在倒好像他才是君子，我卻變成了個實實在在的小人！

　　沒天理！

　　因為肚子里存著氣，我開始發揮女性的特長，不住地七想八想。首先從我們見面開始，他的欺騙，意欲傷害，表白以及現在的婚禮，真是一場夢，可我卻連結局都看不清！我到底下了一盤怎樣的棋？拿自己下半輩子的幸福來和旁邊這個冷若冰霜，陰晴不定的人賭？就因為，因為對他印象不壞，甚至是···還懷有希望？

　　不敢再想下去，那會是個深淵。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也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用我的真心真意先走一段，不管結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