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馬上就要結婚了。”
和我說話的人,是許卓。
“不到一年功夫,再次聽說你的消息,竟然是結婚···”電話那頭的許卓語氣干澀,難掩深深的恍然之感。
下午和方鐘延決裂的場面如在目前,現在有多少人還蒙在鼓里,想象著過不了幾天就能吃到我們倆的喜酒?
我苦笑,挪了挪枕頭,靠在病床上,神經亂得很,不知道應該如何說出事實的真相,好半天沒吭聲。
“怎么不說話?我這個老朋友可是來祝福你的!”許卓大概以為我還未對他徹底釋懷,語氣里刻意保持的淡然之氣濃烈而自然。
“謝謝你!”多想已不可能,我只好話中帶笑,敷衍性地假裝我確實即將結婚。有些事,還是先不要說。許卓又問了一些關于方鐘延的情況,我不斷地含糊其詞,并不想讓他知道太多。也許,我和方鐘延今后恐怕是再無交集。
許卓的電話倒提醒了我,因為婚訊公布得早,如今恐怕所有該知道的人都已認定了我和方鐘延即將完婚的事實,或許現在還眼巴巴地等著,只等時間一到趕來喝我們的喜酒。不結婚了,又哪里來的酒喝?一想象大家知道我和方鐘延不結婚后拼命追問的場面,我就頭痛欲裂。
算了!既然能拖一天,就是一天,現在的我實在沒有多余的心神去應付殘局過后蕭索凄涼的場面。
方鐘延摔門而去的情景又浮現在我眼前,我不覺氣悶。明明是他先愚弄了我,憑什么一副自己倒受了極大委屈的樣子?仿佛自己才是真正被人愚弄了的對象一樣!躺在病床上,我越想越氣,與方鐘延相識后的每一個場景,每一個細節都如放電影般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茶園相會,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時的他對我應該未有絲毫感覺,等我再次遇見他時,已是一個月后。等等!他曾說他去了國外···那個時候,在國外的杜蕓···眼前一亮,我恍然大悟!
他接近我,追求我,讓我做他的女朋友,甚至求婚,都是一場騙局;他的調侃,他的壞笑,都是不愛我的證明。
一種仿佛被人丟棄在寒冷雪地的感覺蔓延全身,輕輕剔動每一個神經末梢,窗外一片晦暗陰冷,更加重了心中深入骨髓的悲涼與絕望。這就是我等來的新愛情么?這就是上天給我開的玩笑么?難道前一段感情還不夠凄慘疼痛?又或者這是上天對我還敢奢求完美愛情的懲罰?
從醫院回來,我直接去了方鐘延家,趁著他去上班這段時間,準備收拾東西搬走。
正收拾著,門鈴卻響了起來,我有些忐忑,莫非是他回來了?躊躇著好半天沒有開門,忽然記起這是他家,他回家哪里需要按門鈴?想著,心里踏實了些,打開門一看,原來是可青。
一看可青的神色,我就猜出一二。
“你們之間到底怎么了!怎么說不結婚就不結婚了,變臉比變天還快!”可青滿臉的迷惑不解,還沒進屋就拉住我問了起來。
我不答,默默轉身走進客廳,可青立馬跟了上來,“幸好我無意間問了下方鐘延,這才知道你們發生了點矛盾,一氣之下居然放話說不結婚,可再仔細問他,他卻冷冷地不愿透露半點。”可青一屁股坐在我旁邊,牽著我的手,滿臉懇切,“見月,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難道連這你都不愿告訴我?”
“不是?!蔽遗み^頭,淡淡道:“現在這樣的結果,對大家都好。”仰起頭,我盯住天花板,正好可青來了,我已沒了地方住,不如直接去可青那里擠擠再說。
“我搬去你那住一陣子吧···現在一下子也不好找到滿意的新住所?!?/p>
“怎么說不結就不結了,我真是想不通!”可青微嘆了口氣,神色氤氳地看著我:“好吧,等你搬過去再說?!闭f著立馬站了起來,“現在收拾妥當直接去我那兒,好好兒跟我說清楚!”
半小時后,我和可青一人拎著一箱行李走出了方鐘延的家。剛出小區,可青就急忙給方鐘延打了個電話,通報了我已經離開的事實。依稀之中,我仿佛聽到方鐘延一聲重重的嘆息,輕輕響在我的耳邊,打在我的心頭,恍如隔世。
“可是,如果他真是愛上你了,要怎么辦?”六月涼風吹動月白色的窗簾,我和可青一一道來事情的前因后果。好久,咖啡漸冷,可青幽嘆著問了我一個這樣的問題。
這個問題,我何曾未想過,我也曾問自己為何要如此偏執,非要在意事情最初的動機,在意它的純潔性,它的自然性,以及它的美麗?為何不能多瞧一眼平凡細碎卻真情滿懷的過程,這些動人心魄、刻骨銘心的過程才是我們真正經歷過的真實,不是嗎?
可是,如果動機是丑陋的,你又要怎么保證和證明過程和結果的真實與美麗?你能保證他現在說的“愛你”是真心的?就算他真的愛我,退一步來講,當初動機的丑陋依然會成為我心中不可磨滅的一個心結,就像白襯衫上的黑色污點,你一眼看見的永遠是醒目的黑色,而不是大片大片的白色。
所以,可青,就算他真的愛我,我們之間已經存在一道似有若無的裂痕,它時刻提醒著我——他想傷害你,不要相信他,不要!
“可青,你告訴我,你會毫無芥蒂地和一個要傷害自己的人生活一輩子嗎?就算我真的愛他,可就是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曾經的丑陋,像個傻子一樣當什么都沒發生過!”我低下頭,望著腳尖,手中的熱咖啡早已冰涼。
聽完我的話,可青似乎也不知該如何應答,一個起身,在我面前轉來轉去,“真復雜!”她輕嘆了口氣,“你們啦···你們啦,好好的說散就散了···”
正說著,門鈴響起,可青連忙站起來去開門,邊走邊回頭,“噢···倒忘了,思庾今天說好要來看我。”
“原來何姐也在??!”直到和可青在門口嬉笑了會,臉龐清秀的思庾才看到客廳里的我,有些不好意思,慢慢走了進來,將手中的水果放在我面前的茶幾上,微微牽動嘴角,“何姐和方大哥馬上就要結婚了,我們大家可都等著喝喜酒呢!”
極不自然,我訕笑了一下,要怎么開口呢?看來方鐘延基本沒透半點口風,難道他還以為事情有轉機的余地?
瞥見我臉上的不自然和淺淡的尷尬,聰明的可青立馬哄笑幾聲,打了個哈哈:“哎呀,你就不要這么早問嘛,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你看!都弄得我們見月怪不好意思的···”可青親熱地攬著攬梁思庾的胳膊,又撇過頭望了望我,朝我點點頭。
我心領神會,只好附和著對梁思庾說道:“等到了那天,吃不吃得成喜酒你們自然就知道了?!?/p>
起初聽見可青頗有些責備的語氣,梁思庾面上的笑容有點尷尬,及至聽到我開口,他才終于舒了口氣,笑著繼續說:“喜酒是肯定要吃的,何姐和方大哥兩個人很般配,一定會幸福美滿地走下去的!”說著,梁思庾偏過頭深情款款地看了看小鳥依人的可青,“還有,要不是何姐和方大哥,我和可青又怎么能走到一起?說起這,我還真應該感謝何姐和方大哥呢?!?/p>
可青立馬羞紅了臉,眼神迷離地回望著梁思庾,嬌羞地嗔道:“誰要和你在一起,你個呆子···”
看著眼前這對璧人打情罵俏的場景,我只覺心似沙漠里的冷巖,被黃沙一絲一絲地風蝕殆盡,沒有半絲熱度,冰寒徹骨,連一個敷衍的笑都擠不出。曾經方鐘延也曾這樣和我打情罵俏,他最會惹你生氣,惹你發火,他總愛嘲諷你,調侃你,但同時又最能在低低淺淺地嘲意中讓時間開出浪漫的花,讓你無法抗拒。
猛然回過神,心中只剩悲切,惱怒!為何想起如斯往事,我還會如此心動,如此舍不得!
“遇見他,她的心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從塵埃里開出花來”——這是張愛玲寫的一句話,我不是張愛玲,方鐘延也絕對不是胡蘭成,我沒有張愛玲那般對胡蘭成的愛,方鐘延也絕對沒有胡蘭成那樣的始亂終棄。但,現在我唯一想到的,就是這句話,是很低很低,是低到塵埃里,卻沒有開出花···原來,是我不夠癡迷,不夠糊涂。
是的,我唯一的弱點,便是——太過清醒。
又過了三天,離原定結婚的日期只差四天。三天來,方鐘延沒有給我打過一通電話,也沒有對外發出我們不結婚的聲明。我心內忐忑,家中的老爸老媽每天都會來電詢問一遍我們結婚事宜的進度。無奈之下,我只好以近期事務繁忙,推出了一個“延遲婚期”的幌子,暫時安穩住了他們的心思,這才終于消停下來。既然事已至此,我索性將延遲婚期的事情告訴了所有知情之人。我唯一氣悶難解的,是方鐘延的態度,已經五六天,作為當事人的他居然仿似人間蒸發,不聞不問。
這天下午下班時,突然看到了希遠。
他站在公司大樓門口,似乎在等著什么人,抽著煙,微仰著頭,眼如迷霧,若有所思地看著大街。我猜不準他到底是在等誰,只是不由自主地站立在原地,不能動彈。
很快地,希遠發現了呆立不動的我,眼眸一閃,隨手丟掉了手中的煙頭,慢慢向我走了過來。
他在我面前一米處站定,眼神晦暗,看著我,“見月,可以談一談嗎?”
樓頂清風拂面,殘陽如血,放眼整個城市,一片喧嘩與躁動。
希遠背靠著高高的圍欄,憑欄而立,靜靜點燃了一支煙,送到嘴邊,緩緩地一吞一吐,好久沒說話。
“以前年少,我總以為人活一世,要的就是自由,應該為自己的感覺而活,要歡暢地大笑,悲痛地慟哭,不應有太多的負累和欲望。所以,當我第一次在教室里看見你脫塵出俗的樣子時,就淪陷了,你···知道嗎?”希遠終于開了口,這些話飄著回憶的香味,更有了不再執迷之后的淡然與釋然。
“我知道···我還記得你當時沖我笑的樣子,那么燦爛,明亮得我不敢正視?!?/p>
說著,我笑了。想起上大學時的第一堂課,正在專心做筆記的我驀然一抬頭,便看見隔著三排桌子一張燦爛鮮妍的笑臉,正癡迷溫柔地看著我,它是那樣的熱烈,那樣的純潔,竟讓我仿似突然從黑暗中走出,被耀眼的陽光刺傷一般,不能承受。
“可是,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希遠···”我潸然,是時光太快,改變的不僅僅是彼此的容顏,還有彼此的心境。
聽到這句話,希遠沒有任何反應,依舊目光清亮。好久后才低下頭,眼色瞬間黯淡,他輕聲嘆息,緩緩道:“我決定和杜蕓結婚了?!闭f罷,他轉頭望向我。
我本能地怔住,心中竟是五味雜陳。他,繞了一圈,終究還是選擇了杜蕓···
轉頭,輕笑,“結婚···好啊,她一定會很愛你。”
“她是愛我?!毕_h眼神里的光亮瞬間消失,再次跌入黑暗,他微低著頭,使勁吸了一口手中的煙,“我總以為人能自由選擇,但原來只是癡心妄想。我爸爸身體越來越不行了,我不能再刺激他,婚禮會在法國舉行,下月初八?!?/p>
靜靜地佯裝笑意,我一字一句地聽著從希遠口中吐露出的每一個字,不是沒有預料到,只是它來得太快,竟讓我有些許的恍惚。徐父終究是不能接受我,希遠一定爭取過、努力過,可漫漫時光仍然無法打開他的心結。這——就是結局,這就是我和希遠之間的句號,毫無回旋的余地。只是杜蕓,這個愿意為愛瘋狂,甚至不惜傷害旁人的女人,總讓我心中不踏實。但事已至此,我似乎沒有任何評判的權利,只有吸收、接受和保持沉默。
看見我不應聲,希遠眼神哀怨地轉頭看向我:“你,難道就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
我擠出一絲毫無感情的笑,盡量顯得不痛不癢:“我能說什么,不是只有祝福么?我們都應該向前看。其實,我們的感情早在你去法國那一刻起就已經無法挽回,裂縫已經存在,這么多年,只是證明了一個事實,”我扭過頭,抿了抿嘴角,“我們有緣無份,放手吧,并不是誰缺了誰就不能活。青春年少時,我們以為只要堅持自己心中所愛就能對抗命運,以為愛就是一切??僧敃r間老去,愛已成風,才發現錯過的便再也回不來。不要有遺憾,至少我們曾經擁有,不是么?很多時候,相愛并不一定都能相伴白頭,但只要還能回想曾經的美好,世界又是光彩奪目的。試著接受杜蕓,她其實也是一個可悲的人,好好愛她,讓她不要總是對我耿耿于懷?!?/p>
此時,華燈初上,整個城市浸潤在一片亮麗熱烈、光華璀璨之中。之后,我和希遠再未說話,只是各自心懷念想地吹拂著初夏的清風,聽著夜生活的嘈雜與虛晃。
也不知過了多久,希遠淡淡地沖我一笑,溫柔遣倦地說道:“我,可以最后抱你一次嗎?”
能,當然能···我在心中無數次地答應著,嘴巴卻怎么也張不開,只能拼命地點點頭,張開雙臂。
頃刻之間,希遠縱身一抱,緊緊箍住了我的肩膀,貼著我的側臉。我一個沒忍住,鼻子一酸,淚水盈滿雙眼,眼前一片模糊。
以后,就真正的天各一方,再無相見的機會了啊!此情此景,我只想好好留住這最后的一絲溫存和念想,至少——我們可以微笑著祝福彼此。
只是,我不會想到,在一個月后,我們居然還會再次見面,并見到了一直對我耿耿于懷的徐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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