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有所不知。小婦人是替人叫賣,賣得幾文、賣剩的東西都該交還人家。小婦人怎么能擅自拿給孩子吃呢?若賣得好,晚上回去交了賬,掌柜的給我幾文工錢,我才能給孩子買飯吃。可惜,到現在都沒開張呢。”婦人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羅致:“這一擔一共多少東西?”
“雞蛋四十八個,胡餅四十個。”
“我全要了。”
婦人大喜:“是!是!多謝官人!寶兒,莫哭了,娘待會兒就給你買菜饅頭。”她忙抽出幾張荷葉包食物,剛一碰就停了手,為難地說:“官人,這雞蛋和炊餅都涼了,不中吃了。我不能賣你了。”
“不礙事,我就愛吃冷的。”
韓漠看了他們一會兒,對話雖然聽得斷斷續續,整體劇情還是明白的,就走過來說:“大嫂,蘿卜白菜,各有所愛。你就賣給他吧。”
婦人感激涕零:“多謝兩位官人。”
羅致掏出身上全部的銀兩給她。
婦人:“哎呀!如何用得了這么許多!”
韓漠說:“大嫂,你就收著吧。剩下的錢是買這個貨擔的。這么多雞蛋,兩只手也拿不了啊。要是還有剩下的,就是給您和孩子回鄉的路費。”
婦人一聽這話,感動得無以復加,拉著孩子跪下磕頭:“多謝兩位官人,多謝兩位官人。敢問兩位官人高姓大名,小婦人回鄉后替兩位立個長生牌位,永世供奉。”
韓漠說:“你快請起吧。我這賢弟助人為樂,舉手之勞,不足掛齒的。”
他說著,羅致已經挑起貨擔走了。轉身之際,韓漠看到了他眼里的淚光,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飯館是進不成了。韓漠指望著冷雞蛋、冷胡餅充饑,一直沒有下手的機會。
羅致突然問:“大哥,你怎知那對母子是外鄉人?”
“我不知道。只是推測,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拋頭露面,一定是生活拮據而且走投無路,這種情況,一般是流落外鄉了吧。那個雞……”
“愿天下再無這等慘事。”
“天下比這慘的事多了。你也管不了多少的。那個胡……”
“盡我所能,幫得幾個是幾個。”
“你真偉大。先幫幫我吧。”
羅致一聽,馬上停下來,問:“大哥何事?小弟自當聽候差遣。”
韓漠被他嚇一跳,指了指貨擔:“你剛買的東西,再不吃就成冰棍了。”
羅致看看自己挑的貨擔:“這些如何吃得?還是回客棧,吃些熱飯菜。”
聽到客棧倆字,韓漠又頭大了。不知道楚衡能不能聽他的勸。不過,該做的還得做。他必須勸楚衡打消造反的念頭,尋求法律途徑解決。
這么想著,韓漠決定回去面對。剛走兩步,就看到張之喜領著一票人,人手一張畫像,氣勢洶洶地滿大街找人。韓漠一看,馬上低頭轉身。
已經晚了,張之喜看見他了,招呼手下去捉人。
韓漠來不及跟羅致解釋,拔腿就跑,跑了十來步就停住了,李三帶人把他堵了回來。
張之喜的臉腫得像豬頭,罵道:“韓阿漠,你個死小子,來人,把他給我綁起來去見王爺!”
羅致橫在面前:“慢!”
李三罵罵咧咧上來:“你是哪顆蔥?給我滾開!要不,副總管爺連你一塊兒抓!”
羅致還是不動,李三氣得命人揍他。張之喜低聲下氣地說:“李爺,抓人要緊,別跟這傻小子廢話了。”昨天他被發現的時候,和張美人捆在一起,雖然是韓漠陷害,也總有點讓成親王惱羞成怒的原因。要不是成親王覺得抓韓漠比較要緊,他現在早就身首異處了。張之喜也明白,說是公報私仇也好,公事私辦也好,總之這是唯一立功贖罪、重新做人的機會。
張之喜不想節外生枝,可羅致偏要找茬,看他們不肯退讓,索性動手。他把扁擔掄了個圓,向李三等人橫掃,雞蛋胡餅滿天飛。李三等人紛紛躲著。韓漠趁這個空當開溜。張之喜領人就追,羅致拔劍出鞘,唰唰幾劍想封住他們的去路。可惜這次來的都是成親王府功夫不錯的高手,三五個上來纏斗羅致,張、李帶其他人直追韓漠。
過去二十多年,韓漠一直為自己的短跑成績自卑。可是這幾天爆發出來的潛力,讓他堅信自己能在奧運會上奪冠。十分鐘不到,他就從平康坊一頭扎進東勝酒樓的后門,而且能氣不長出、面不改色地對楚衡說:“公子,成親王府的人在后面,要殺我滅口。”
率先表示大怒的是登州都督周青,他一掌拍碎了木桌:“成親王欺人太甚!”繼而表示憤慨的是捧著那盆黃斑海棠的程虔宗。韓漠知道,他們不是為他抱不平,實在是擔心連他都被滅口了,這官司沒法打。
果然,楚衡說:“怪我大意了,這兩天你哪兒都別去。徐公馬上就回京了,到時你得去做人證。羅兄呢?”
韓漠說:“回公子,他替我抵擋了一陣,要不然我也回不來。”
楚衡叫他退下休息。剛說著,就聽院里一陣喧嘩,又聽田七郎哀告:“兩位官爺,兩位官爺,我家掌柜的病了,不在。小的伺候您成不?小店開門做生意,住的都是良善客人,那有什么毛賊啊?我們生意小,禁不起您嚇唬啊。”
李三的聲音,氣喘吁吁:“娘的!……誰……誰有空跟你……嚇唬?我……眼睜睜……看著……鉆進來!你……看看,認得不?……韓阿漠……偷了成親王……府……一件要緊東西……趕緊交出來,要不然……要不然……老……老爺拆了你……你的房子……當柴燒!”又沖看熱鬧的旁人喊,“看……什么看?都……都縮……回自個兒……屋里去!張……張……,你帶……人堵門,別叫這小子跑了。”張之喜很客氣地領命,聽聲音也累得夠嗆。
田七郎看著畫像猶豫。多虧韓漠平時對他挺和氣,也多虧他怕被成親王府查出賊來,壞了店里的名聲,正遲疑著,被兩個打手拳打腳踢了一頓,他痛得直求饒:“后院東廂玄字號房第二間!”
韓漠一聽,得,找上門來了。
周青要出門教訓這幫奴才。楚衡說:“二叔微服進京,若被這班奴才撞見了,多有不便,還是在房中安坐,順便看著韓漠。程三哥,不如你出去擋他一擋,反守為攻。”
程虔宗早想揍成府的走狗,就放下花盆,出門喝道:“是誰要拆人家樓板啊?”
李三和張之喜都認識他,不敢太過造次,行禮道:“見過程公子。敝府上一個小廝叫韓阿漠的,偷了一件要緊東西,我家王爺命我們捉他回去,嚴加拷問。”
“既然是捉人的,就該出城去,拆人家房子干什么?我一直在這兒來著,就見著你家幾條瘋狗,沒見著你家的小偷啊。”
李三和張之喜等人臉色都很難看。
程虔宗又說:“散了,散了,別礙著人家做買賣。”
李三不跟他啰嗦了,沖他一拱手,下令搜查。
“嘿嘿,狗奴才,記吃不記打!上次沒被我秦大哥教訓夠是吧?這次瞧我的!”程虔宗罵著,命自己帶來的四個小廝去攔著,一群人推推搡搡,鬧將起來。
韓漠從門縫往外面看。他不擔心自己,倒有點擔心周青。“周大人,成親王府的人看來是一定要搜查的,您先避一避吧?要是被他們見到您,恐怕得有點麻煩。”楚衡也同意。周青卻穩如泰山:“哼,本侯死且不避,倒怕起這幾個奴才來了?”
韓漠勸說:“別呀,您這不是自找麻煩嘛。”
周青一眼瞪過來,韓漠不敢多嘴了,他真的是一片好心,既然人家不領情,就由他吧。
李三和張之喜鐵了心要搜查,就算得罪程虔宗也在所不惜,仗著人多勢眾把程虔宗的小廝掀翻了,直奔那房間沖了過來。
韓漠剛把門栓上,就被撞開了。李三一聲令下,七八個人撲過來,差點把韓漠壓死。周青和程虔宗、楚衡一起動手,把韓漠搶回來。程虔宗大叫:“大膽奴才,敢打我!小的們,回去叫人來,給我打!”
李三等人也不客氣,一面派人回去調救兵,一面開打。
楚衡沒法帶走韓漠,成親王府又搶不回來人。雙方展開拉鋸戰,不斷增兵,而且級別越來越高。成親王和魯國公程咬金都親自趕來對峙。最后,驚動了京兆尹。京兆尹大人親自帶人把東勝酒樓團團圍住,然后進來調停。
成親王道:“這小廝偷了我府上極其要緊的東西,若不尋回來,老夫如何跟皇上交代!”
程咬金說:“你別聽他的,這小子是個重要人證,他想殺人滅口。成親王,你敢不敢跟我進宮面圣?圣上說有這回事,我便放人!”
成親王當然不敢讓皇上知道他找不回那件東西,大怒道:“你個山賊草寇,竟敢包庇人犯!”
韓漠很想插嘴告訴他們他最多算嫌疑人,要定罪也得經過審判之后。
程咬金罵道:“你逼死了黑炭頭尉遲敬德,還敢罵我!我今天就給黑炭頭報仇。”
京兆尹大人忙把他們拉開:“兩位息怒,若信得過下官,將此人交給我帶走,等兩位商量個結果出來,下官再將他交回,可好嗎?”
楚衡知道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就勸老程答應。老程說:“這樣也行,不過,老夫得派個人跟著,才放心些。”成親王也要求派人監視。京兆尹同意。
老程道:“成親王,你若再興風作浪,老夫就面圣去,咱連著黑炭頭的賬一塊兒算。”
成親王說:“哼,周青擅自進京,意圖不軌。皇上那里,本王一定要參一本的!”
好不容易把他們二位勸回府去,京兆尹大人才帶雙方代表和韓漠回去。
韓漠被關進牢房,非常不滿:“放我出去!我是證人,不是犯人。”
牢頭說:“消停點吧,挨過這幾天算完事,惹得大人動了怒,打你一頓板子。”
韓漠問他:“我這算坐牢嗎?那我是冤獄啊。放了我吧。”
牢頭不理他了。
還好,只呆了一天,程虔宗和楚衡就來了。他們帶出韓漠,去見程咬金。
老程問:“韓漠,成親王府丟了個金龜,可是你偷的嗎?”
韓漠說:“大人明鑒,小人沒見過什么金龜啊。”
老程道:“哦。得了,回頭再說。徐公回京了,明日在大理寺公開審案,若要傳你上堂作證,你可仔細說話,明白嗎?”
韓漠說是,心想這位徐公真厲害,剛回京就把案情搞明白了?公審也好,反正這案子已經這么轟動了,應該給老百姓們一個交代,省得大家議論。
楚衡又吩咐他:“這幾天辛苦了,明天結了案子,我必有厚賞。”
韓漠說是,可心里沒那么高興了。
因為阿依。
第二天是十一月二十九,一大早就飄起雪花。大理寺設公堂,堂下黑壓壓一片聽審的百姓。周青、楚衡、程虔宗、羅致、韓漠混在人群里。
三位大人升堂,主審的是英國公徐懋功,他五十多歲,胡子花白,氣定神閑。魏征和房玄齡兩位陪審。
成親王先上場。他很不滿意徐公說的那句“帶成親王”,更不滿意今天公開審理的形式,一來就發難道:“三位大人,薛仁貴打死郡主,這明明白白的案子,還望三位主持公道。”
徐公說:“我等奉旨審案,不敢枉法。”成親王滿面怒容,悶聲坐下,隨時準備吵架。其次傳上堂的是薛仁貴。徐公命人看座,薛仁貴固辭:“諸位大人面前,薛某一介布衣,實不敢當。”
楚衡見父親略顯虛弱疲憊的神態,心里一陣難過,怨恨地看了成親王一眼。
周青怒道:“大哥當年在戰場上都不曾受傷,在朝中倒被折磨成這般模樣!”
原被告都到齊了,徐公開審:“平遼王,成親王狀告你擅離職守,私自進京,酒后無德,打死郡主,可有此事?”
薛仁貴斷然否認:“大人,薛某頂天立地,決不會做這等無恥之事。此次進京述職,蒙郭國丈盛意相邀,同往成親王府祝壽。不想王爺以蒙汗藥酒待客,致使薛某昏迷不醒,直到次日才醒來,怎能打死郡主呢?還請大人明鑒!”
不等被問到,成親王就大聲反對:“哼,信口雌黃。那酒老夫也飲了,自己灌自己蒙汗藥不成?”
徐公又傳證人郭國丈上堂。郭國丈作證:“他們二位都醉了,還是老夫叫張總管扶他們兩位各自休息的。”
徐公又問:“平遼王說那是蒙汗藥酒,國丈以為如何呢?”
郭國丈道:“本官酒量一向不濟,未敢多飲。著實不知。”他說完,想告辭走了。徐公命人設座,國丈只好坐在成親王旁邊聽審。
成親王指著他,對徐公嚷道:“徐公,你倒是問問國丈,老夫是不是拿他薛仁貴作貴客款待?是不是還想把女兒下嫁給他?我干什么要灌他蒙汗藥酒?早知他喪心病狂,殺我女兒,我,我,我就給他一杯毒酒喝!”
薛仁貴道:“大人明鑒,郡主之死,與薛某無關。”
成親王說:“徐公,藍大人審案時,他供認不諱,今天又來翻案。不知是不是有人串供。哼,您可明鑒吶!”
徐公看了他一眼,命人端上一個酒壺,問成親王宴請薛仁貴用的可是這壺酒?成親王一看就哭了:“不錯,正是這把玉壺!我要留著里面的殘酒,等薛仁貴給我女兒償命之時,告慰她在天之靈。”
徐公傳仵作檢驗,檢驗出確實是蒙汗藥酒。
成親王傻眼了:“這,這怎么可能?”他剛想把壺要過來細看,衙役已經把壺端下去了。
韓漠覺得這酒很奇怪,轉念一想就明白了,是有人后來在壺里做了手腳。薛王爺的蒙汗藥是側王妃灌的,宴席上他中的明明是黃斑海棠的毒!難道……,韓漠想著,向郭國丈看去。成親王和薛王爺都暈倒了,就只他沒事?!
徐公一拍驚堂木,把下面議論紛紛的百姓拍得安靜下來,然后傳藍宏上堂,問:“藍大人,平遼王一案,可是你主審?”
“正是下官。”
“據你說,平遼王薛仁貴招認打死郡主,可有此事?”
“不錯。”
薛仁貴大怒:“藍宏,你還敢血口噴人!”
藍宏不看他,昂首對主審說:“大人,下官奉旨審案,事實俱在,薛仁貴自己簽了口供,供認不諱。”
薛仁貴:“大人,當日藍宏用刑,薛某寧死不招。這口供何來,實在匪夷所思。望大人明察!”
這時,老程和秦駙馬帶著劉醫師,不等傳喚就上堂來。劉醫師作證薛王爺受了酷刑,滿堂嘩然。
藍宏高聲道:“薛仁貴驕橫,藐視公堂,不用刑哪里肯招?”
徐公繃著臉:“藍大人可知‘刑不上大夫’?”
藍宏道:“薛仁貴當時已被褫奪官職,何來‘大夫’一議?”
老程插話說:“徐大人,最近老百姓們都傳說,藍大人娶了成親王的小姨子,就是那滿門抄斬的張之貴的小閨女,個中因由,嘿嘿……”
成親王有點底氣不足,確實是張美人主動要把妹妹嫁給藍宏的。
藍宏理直氣壯:“程公不要信口開河。下官頂天立地,讀圣賢書,執天子法,為官十年,盡忠職守,何曾徇私枉法?因為幼子夭折,夫人染病,才納張氏為妾,是為了宗祧之計。下官問心無愧。”
秦懷玉說:“大人,當日行刑之時,有一人自稱藍大人幕僚,姓徐,名龜蒙,攔住程鐵牛將軍喊冤,證實藍大人趁平遼王受刑暈倒之時假造了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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